时间仿佛被塞进了冰箱，冻得梆硬。
林小凡维持着开门的姿势，像一尊被施了石化咒的劣质手办，还是那种涂装出界、面部崩坏的非卖品。他脑子里那点残存的内啡肽和褪黑素混合液，压根处理不了眼前这超规格的信息量。
二次元？活了二十年，他林小凡可是资深二次元！键盘鼠标就是他的剑与盾，屏幕里的老婆们就是他精神的栖息地。但……但那他妈是二次元啊！是纸片人啊！是存在于二进制世界的美好幻想啊！
谁规定的二次元能自己长腿跑出来，还带着这么一个大得能塞进两个他的行李箱，敲响他这位于现实世界犄角旮旯、散发着泡面余香的家门？
幻觉。绝对是幻觉。
他用力闭了一下眼睛，甚至能感觉到眼皮摩擦带来的酸涩感，然后再猛地睁开。
没消失。
非但没消失，门口那位“从屏幕里蹦出来的手办成精”似乎因为他长时间的死机沉默而显得有些困惑。她又轻轻歪了歪头，那顶缀着蕾丝和缎带的红色发箍随着她的动作微微晃动。阳光洒在她雪白的假发上，折射出近乎圣洁的光晕，与她哥特风格的深红裙装形成一种惊心动魄的反差。
她那双戴着蓝色美瞳的大眼睛眨巴了两下，长长的假睫毛像小扇子似的扑闪。她似乎觉得刚才的中文没发挥好，于是再次尝试，声音依旧甜腻生硬，但多了点不确定：“こ、これは…林小凡…さんのお宅ですか？”（请、请问…这里是林小凡先生的家吗？）
轰——！
这句话像是一道天雷，精准地劈中了林小凡的天灵盖，把他那团浆糊似的脑子劈得外焦里嫩，甚至冒起了青烟。
她…她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我靠！现在的幻觉都这么智能了吗？还带人脸识别和数据库检索功能的？下一步是不是要直接读取我的硬盘了？！
巨大的震惊让他下意识地就想把门狠狠甩上！这太诡异了！一定是哪个损友搞的整蛊节目！摄像头藏哪儿了？对面楼吗？他猛地扭头想看向窗外，动作幅度大得差点把自己的脖子给拧了。
然而，就在他目光扫过楼道里那积着厚厚灰尘的窗台，以及窗外那棵半死不活、树杈上还挂着一个破塑料袋的老槐树时，一种更加荒诞的感觉涌了上来。
这破地方，这毫无特色的老破小居民楼，哪个整蛊节目组会看得上？拍出来观众都得怀疑是九十年代的纪录片素材。
而且…眼前这少女，这身行头…质感也太他妈真实了。裙子上细微的刺绣纹路，鞋面上光滑的皮质反光，甚至她微微蹙眉时，额头上那几乎看不见的细小绒毛…这得烧多少钱才能搞出这种以假乱真的特效？有这预算，去整蛊王校长不好玩吗？来折腾他一个家里蹲干嘛？
逻辑的细线开始勉强缝合他崩碎的三观。
难道…不是幻觉？
这个念头一旦产生，就如同藤蔓般疯狂滋长。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再次聚焦到少女脸上。因为离得近，他能看到她扑了厚厚粉底的皮肤细腻得看不到毛孔，腮红打得恰到好处，像是熟透的水蜜桃。嘴唇是亮晶晶的樱花色，看着就很软…
停！打住！林小凡你在看哪里！他赶紧在心里抽了自己一个大嘴巴子。
“你…你找谁？”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用砂纸打磨过，还带着明显的颤抖。他下意识地用中文反问，完全没意识到对方刚才用的是日语。
少女似乎听懂了“找”这个字，也可能是他终于有了回应让她松了口气。她再次举起那张皱巴巴的地图，手指更加急切地点着那个快被戳穿的地方，用那种古怪的中文腔调混合着日语单词说道：“はい！ここ！ここに行きたいです！でも…わ、わからない…”（是的！这里！我想去这里！但是…不、不明白怎么去…）
她看起来有点着急了，微微鼓起了腮帮，那神态…竟然有点…可爱？
林小凡强迫自己把注意力从她脸上挪开，聚焦到那张惨遭蹂躏的地图上。他眯着还没完全对焦的近视眼，凑近了些。
一股甜腻的、混合着花香和奶香的化妆品气味更加清晰地飘进他的鼻腔，让他有点晕乎乎的。
地图是中文的，印刷粗糙，一看就是景区门口忽悠外国游客的那种。少女手指死死点着的地方，用歪歪扭扭的中文圈写着三个大字——“凤鸣古城”。
林小凡：“……”
他抬起头，用一种看神仙的眼神看着眼前的少女。
凤鸣古城？那是个全国知名的5A级历史文化古镇，以明清建筑和特色小吃闻名，确实是个旅游胜地。
但是…
“那个…”林小凡感觉自己的吐槽之魂正在艰难复苏，他伸出食指，小心翼翼地、尽量不碰到对方地，指了指地图最下方一行几乎要用放大镜才能看清的小字，“你看得懂中文吗？这地图背面印着呢，这是…‘江州市’的旅游地图。”
他顿了顿，看着对方那双茫然又无辜的蓝色大眼睛，深吸一口气，用尽可能慢的语速，一字一句地宣布了这个残酷的事实：“凤鸣古城，在隔壁的西省。而我们这里，是东省。江州市，是西省的省会。”
他伸出手指，先点了点地图上“凤鸣古城”的位置，然后手指划出一道漫长的、跨越了半个地图版面的弧线，最终重重地点在他们现在所处的、地图上可能只有一个芝麻粒大小标注的“清源镇”大概位置。
“我们在这里。东省，清源镇。”他加强语气，“离凤鸣古城，直线距离…”他脑子里快速估算了一下，“大概他妈的有一千多公里吧。”
空气再次安静了。
只有楼道外隐约传来的几声狗叫，以及老旧空调外机永不停歇的嗡嗡声。
星野雨脸上的表情凝固了。她那双漂亮的大眼睛猛地睁得更圆了，小嘴微微张开，露出一点点洁白的牙齿，整个人呈现出一种“宇宙猫猫”般的哲学思考状态。
她似乎花了足足半分钟来消化这个惊天噩耗。视线在林小凡认真的（并且带着浓浓无语的）脸和那张该死的地图之间来回移动。
终于，她像是终于理解了这绝望的地理差距，肩膀一下子垮了下去，连那头精心打理的白色长卷发仿佛都失去了些许光泽。她发出了一声极其细微的、带着浓浓沮丧和委屈的呜咽：“ええっ？！ど、どうしよう…”（诶诶？！怎、怎么办啊…）
那声音又软又糯，带着点快要哭出来的腔调，像只无家可归的湿漉漉小猫。
林小凡心里那点因为被吵醒而残存的暴躁怒气，噗地一下，彻底被这声呜咽给浇灭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其复杂的情绪——荒谬感依旧占据主导，但里面莫名其妙地掺进了一丝…同情？还有那么一丁点儿…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被这极致反差萌击中的心动？
他看着眼前这位华丽得像公主，却蠢萌得让人心疼的迷路少女，又看了看她脚边那个硕大的、仿佛装了她全部家当的行李箱。
一个无比清晰的念头浮现在他脑海：
完了。
这姑娘，怕不是个傻子吧？
能把自己从东京折腾到中国，然后完美错过目标目的地一千多公里，还能精准地敲响他家门的…这已经不是普通路痴的范畴了，这简直是因果律级别的迷路武器啊！
那么问题来了。
现在，他，林小凡，一个只想点外卖然后睡到地老天荒的资深宅男，家门口，站着一位疑似智力…呃，方向感有问题的、来自日本的、穿得贵得要死的、cosplay成精的…美少女。
他该怎么办？
关门，回去继续睡，假装这一切都是一场离奇的梦？
道德感（以及某种隐秘的男性本能）让他有点做不出这种事。
请她进来？别开玩笑了！他家这个狗窝，他自己住着都嫌磕碜，能让这种看起来就像是用人民币堆出来的大小姐进门？而且对方还是个来历不明的外国人！万一惹上麻烦怎么办？他爸妈能直接从电话线里爬出来揍他！
林小凡陷入了前所未有的巨大纠结之中。他的表情变幻莫测，时而狰狞，时而呆滞，时而挣扎。
而门口的星野雨，在经历了最初的震惊和沮丧后，似乎也逐渐接受了自己已经蠢出亚洲、走向世界的悲惨现实。她抬起眼，用那双水汪汪的、戴着蓝色美瞳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林小凡，那眼神里带着迷茫，无助，还有一丝…依赖？
她小声地、试探性地又问了一句，这次用的是她仅会的、发音古怪的中文词汇：
“那…这里…是哪里？”
问题又回到了原点。
但这一次，林小凡看着她那张写满了“我是谁我在哪我好可怜”的脸，听着空调外机的轰鸣，感受着楼道里闷热的空气，再想到她那跨越千里的离谱航程…
他认命般地垮下肩膀，长长地、深深地叹了一口气。
“这里是我家…”他有气无力地回答，然后像是想起了什么至关重要的事情，猛地补充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他自己都没察觉到的紧张和结巴：
“还、还有！你…你刚才说的那个…林小凡…你…你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