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韵州的冬天,湿冷入骨。
下午三点,一辆黑色的保姆车停在星辉娱乐楼下。
车门拉开,李泽诚裹着一件厚重的黑色羊绒大衣走了下来。
他戴着墨镜,下巴上的胡茬泛着青黑,周身散发着一股生人勿近的冷意。
经纪人黄旭提着公文包跟在身后,提着公文包,神色紧绷。
幻音工作室。
“李老师,这边请。”韩磊脸上堆着笑,心里却在打鼓。
这位爷今天的状态,看着像是来砸场子的啊。
李泽诚一路上一言不发,那种低气压让原本热闹的工作室瞬间安静下来。
几个实习生大气都不敢出,眼睁睁看着这位传说中的“摇滚天王”黑着脸走进了最里面的办公室。
最里面的办公室大门被推开。
凌夜坐在办公桌后,敲下最后一行字,关掉《琅琊榜·剧本终稿》的文档。
他抬起头,目光平静地扫过李泽诚,没有起身寒暄,只是指了指对面的椅子。
“坐。”
李泽诚没有动,隔着墨镜盯着凌夜。
空气安静了几秒。
最终,李泽诚拉开椅子坐下,墨镜依旧没摘,声音沙哑且生硬:“我来了。”
他身体前倾,双手交叉放在膝盖上,姿态充满防御性:“虽然不知道你所谓的‘更适合’是什么,但我丑话说在前头。如果还是那些情情爱爱的口水歌,或者是那种无病呻吟的慢板,我立刻走人。”
旁边的黄旭冷汗都要下来了,疯狂给自家艺人使眼色:哥!咱是来求药的,不是来结仇的!
凌夜神色不变,拿起桌上的遥控器,对着墙上的音响按了一下。
“滋——”
电流声过后,一段音频播放出来。
那是十年前的李泽诚,在十万人的体育场里嘶吼《烽火连城》。
高音如利刃破空,那是年轻雄狮的咆哮,狂妄且充满力量。
李泽诚藏在墨镜后的眼神微微波动。
紧接着,音频无缝切换。
是三年前发布的单曲《荒野》。
低沉、厚重,但也浑浊。
原本透亮的金属音色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严重的颗粒感,尾音像是坠了铅块,死气沉沉地往下掉。
凌夜按下暂停键,房间里重归死寂。
“听出来了吗?”
凌夜十指交叉,目光直视对方:“三十岁的李泽诚,嗓子里是火药,一点就着;四十岁的李泽诚,嗓子里全是灰烬。”
“你想唱江湖的潇洒?”
凌夜语气里没有丝毫客气:“你现在的声音沉重拖沓,连气都提不起来,硬唱那种歌,除了显得力不从心,没有任何意义。”
“砰!”
李泽诚猛地一拍桌子,霍然起身。
他一把摘下墨镜,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我是来邀歌的,不是来听你做心理分析的!既然这里没有我要的东西,告辞!”
这番话撕开了他最后的遮羞布。
他知道自己嗓子变了,心气没了,但他不想认。
“泽诚!”黄旭吓得脸色惨白,连忙伸手去拉,却被李泽诚一把甩开。
“别拉我!走!”
李泽诚转身就往门口冲,手已经握住了门把手。
韩磊急得刚想开口打圆场,却被凌夜一个眼神制止了。
凌夜依旧坐在椅子上,纹丝不动,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了过去。
“你在怕什么?”
李泽诚握着门把手的手僵在半空。
“你的声音里全是回头看的犹豫,全是放不下的沉重,却偏要喊着去江湖流浪。”
凌夜端起水杯喝了一口。
“李泽诚,你这不是洒脱,是逃兵。”
逃兵。
这两个字精准地击中了李泽诚的软肋。
他背影一颤,脖子上的青筋暴起。
“不管你心里藏着什么事。”凌夜继续说道。
“只要你不敢面对它,只想着披一层大侠的皮去躲,给你一把剑,你也挥不出去。观众不是傻子,他们听得出什么是真豪情,什么是假洒脱。”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
足足过了一分钟,李泽诚慢慢转过身,眼眶通红,胸口剧烈起伏。
“你懂个屁……”他咬着牙道。
凌夜没有反驳,只是拉开抽屉,取出一个牛皮纸档案袋,顺着桌面滑了过去。
“这首歌叫《独家记忆》。”
凌夜看着他:“敢不敢唱,你自己选。”
韩磊屏住呼吸。
他跟着凌夜这么久,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谈判方式。
这是在赌啊!
李泽诚站在原地,转身盯着那个档案袋。
理智告诉他应该摔门而去,可内心深处那种被戳穿后的虚弱感,以及那丝渴望,让他迈不动腿。
终于,他松开了门把手。
他走回桌前,拿起档案袋,抽出里面的A4纸。
映入眼帘的第一句歌词,就让李泽诚的心脏猛地抽搐了一下——
“忘记分开后的第几天起,喜欢一个人看下大雨。”
李泽诚的脑子里“嗡”的一声。
下雨。
前妻离开的那个晚上,也是那样的大雨。
他一个人坐在空荡荡的别墅里,看着窗外的雨幕,喝得烂醉如泥。
他继续往下看,视线开始模糊,手里的纸张被捏出了褶皱。
“没联络,孤单就像连锁反应,想要快乐都没力气。”
……
“我希望你,是我独家的记忆,摆在心底,不管别人说的多么难听……”
每一个字,都像是从他心里挖出来的。
凌夜起身走到角落的电钢琴前,修长的手指落下。
琴声响起。
前奏简单压抑,像是深夜里的呢喃,带着无法言说的酸涩。
李泽诚拿着歌词的手开始颤抖。
这旋律不像摇滚那样直白地宣泄,而是慢慢渗透进心里最柔软的地方。
啪嗒。
一滴眼泪砸在歌词纸上。
紧接着是第二滴,第三滴。
那个在舞台上硬汉了二十年的摇滚天王,此刻突然蹲在了地上。
他把头埋进膝盖里,肩膀剧烈耸动,发出了压抑至极的呜咽声。
“呜……”
哭声越来越大,最后变成了彻底的宣泄。
黄旭震惊地捂住了嘴,眼圈也跟着红了。
三年了。
自从离婚后,李泽诚抽烟、酗酒,像个疯子一样折腾自己,但他从来没哭过。
他把自己活成了一块又臭又硬的石头。
可今天,在这琴声和歌词面前,这块石头碎了。
凌夜没有停,琴声依旧流淌。
有些伤口,必须撕开化脓的血痂,才能长出新肉。
……
半小时后。
洗手间里传来了水声。
李泽诚洗了把脸,看着镜子里狼狈不堪的自己,突然扯动嘴角,露出了一个难看的笑容。
但他眼里的那种戾气消散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劫后余生的平静。
他擦干脸,大步走出洗手间,重新回到办公室。
凌夜已经坐回了办公桌后,正在看一份报表,仿佛刚才什么都没发生过。
李泽诚走到桌前,深吸一口气。
在韩磊和黄旭震惊的目光中,这位天王弯下腰,对着比自己小十几岁的凌夜,深深鞠了一躬。
“凌老师。”
李泽诚的声音依旧沙哑,但透着坚定:“谢谢,这首歌,我要了。”
他直起身,指了指自己的心口:“我也知道了,只有直面伤口,才能结痂。我想唱它,不是为了逃避,是为了告别。”
凌夜放下文件,看着李泽诚,嘴角勾起一抹淡淡的弧度。
“这首歌,只有你能唱。”
他拿出合同推了过去:“合作愉快,李天王。”
李泽诚看都没看条款,拿起笔签下名字。
“以后别叫天王了。”李泽诚自嘲地笑了笑,“在你面前,我就是个唱歌的。”
送走李泽诚一行人后,韩磊瘫坐在沙发上,擦了擦脑门上的汗。
“凌夜,你真是神了……刚才那场面,我都以为要打起来了,你怎么就笃定他会哭?”
“因为他是人。”
凌夜重新打开电脑,鼠标移动到《琅琊榜》的文件夹上:“只要是人,就有弱点。医生治病,我治心。只不过我的手术刀,是音乐罢了。”
韩磊看着凌夜那副云淡风轻的模样,心里忍不住腹诽:
听听,听听这是人话吗?
这哪里是治病,这分明是把人天王的魂都给勾走了啊!这以后李泽诚还不成了咱们工作室的死忠粉?
高,实在是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