领域之外，尸山血海的战场边缘。
羲和静坐于断石之上，神色淡漠，仿佛只是听着风中传来的一段无关紧要的杂音。
领域内七星那番充满了背叛与谄媚的求生之语，每一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他冰冷的感知中。
背叛？
或是多一个对手？
于他而言，皆如浮云过眼，不值一哂。
在这凌驾于众生之上的、?绝对的实力?面前，无论对方是真心投诚还是包藏祸心，无论其编织出怎样精巧的阴谋或陷阱，都不过是阳光下无所遁形的尘埃，徒劳且可笑。
即便这只名为七星的虫子，是带着满腹毒计假意求和……
那也不过是——
自、寻、死、路。?
他指尖依旧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微凉的平安锁，金银异眸低垂，仿佛那锁上纠缠的纹路比魔界王座的归属更值得探究。
片刻，他才用那听不出任何波澜的平淡语调，将七星那番“献策”与“效忠”的言语，向躺在一旁血污中的周霁月简单地转述了几句。
周霁月依旧仰面躺在冰冷粘稠的血泥里，听完羲和简短的叙述，他沉默了几息，似乎在脑海中梳理着这突如其来的变数。
半晌，他才缓缓睁开布满血丝的眼睛，声音带着鏖战后的沙哑与一丝不易察觉的冷嘲：
“呵……背叛同族者，人恒背之。”
“今日，他能为了活命背叛整个魔族，他日，若形势有变，或者有更大的利益诱惑，他就能毫不犹豫地再次背叛我们。这种反复无常的毒蛇，留在身边，终是祸患。”
他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算计，那是在尸山血海中磨砺出的冷酷：“不过……眼下，倒不妨借他这股东风。让他去当那根搅乱浑水的棍子，让他去出卖他那些昔日的盟友。若能利用他的背叛，加速我们横推魔界的步伐，省些力气，倒也算废物利用。”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语气陡然转寒，带着战场清洗后的决绝：“待将那十七个麻烦彻底解决干净……再顺手把这根墙头草，一并铲了便是。你看如何？”
羲和的目光依旧停留在掌心的平安锁上，仿佛在端详一件稀世珍宝。
对于周霁月的分析和提议，他的反应平淡得近乎漠然，语气淡得像在讨论天气：
“随便。”
他微微动了下指尖，锁面温润的光泽在昏沉天光下流转，“不重要。左右不过是只多扑腾几下的虫子罢了。”
他微微抬了下眼睑，那金银异眸中掠过一丝比刀锋更冷的寒芒，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领域中那只瑟瑟发抖的黑鸟，“他翻不出什么幺蛾子。若真敢翻……”
他顿了顿，吐出的字眼轻飘飘，却带着冻结灵魂的杀意，“……杀了就是。”
周霁月闻言，只从喉咙里滚出一个沙哑短促的音节：
“好。”
……
领域之内。
七星那番带着哭腔与谄媚的效忠之言，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只换来一片冰冷死寂的回应。
时间仿佛在领域中被拉长了，每一息的沉默，都像一把钝刀在七星的意识上反复切割。
无边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迅速淹没了他附在鸟身上的这缕神识。
万一……
万一这红发杀神根本不信他这漏洞百出的投诚呢？
万一羲和觉得他满口谎言，只是包藏祸心的假意投靠呢？
那……那柄名为惊羁的弑神之刃，会不会就……
这个念头如同毒蛇噬心！七星的神识在鸟躯内疯狂战栗。
他这点微末道行，在这位十四岁就踏足渡劫的恐怖存在面前，算得了什么？
羲和若是想杀他，恐怕连刀意都无需完全凝聚，只需一个念头，一道随意的刀气……
就能把他这点寄托在脆弱鸟身上的神识连同鸟命瞬间绞得粉碎。
甚至……
甚至那刀意的余威，还会顺着神识联系，如同跗骨之蛆般狠狠重创他远在魔巢的本体神魂，到时，就算不死，也要元气大伤，境界跌落……
唉……
罢了罢了……
是死是活，是福是祸……
全看这位小爷此刻的心情了……
听天由命吧……
就在七星附体的黑鸟在日月清辉下瑟瑟发抖，意识里翻江倒海、胡思乱想，几乎要被自己吓死的时候——
一个冰冷得没有丝毫温度、仿佛来自九幽黄泉深处、却又清晰得如同直接在神识核心炸响的声音，在这片水墨领域中漠然回荡，只有一个字：
“可。”
这声音！
如同天籁！
如同赦令！
七星的神识猛地一震，巨大的狂喜瞬间冲垮了所有恐惧，让他几乎要控制不住鸟身蹦跳起来。
他立刻收敛所有杂念，用尽所有能表达的恭敬与谄媚，那意念之音变得无比顺滑而响亮：
“谢！谢过我主魔尊！！谢主上不杀之恩！小的必当肝脑涂地，万死不辞！啾——！”
意念传达的同时，那只通体漆黑的鸟儿，也条件反射般地做出了反应。
他努力扑腾着翅膀，试图在空中做出一个类似人类单膝跪地、躬身行礼的姿势。
奈何鸟类的身体结构实在难以完成这等高难度动作，结果整个鸟身在空中滑稽地歪斜、扑腾，翅膀乱扇，鸟头猛点，倒像是喝醉了酒般踉跄了一下，显得既惶恐又可笑。
这行礼姿势，充满了荒诞的喜感。
羲和连眼皮都懒得再抬一下。
心念微动间，那笼罩天地的水墨画卷如同被无形的清水冲刷，浓淡墨色飞速褪去，日月同辉的景象瞬间消散，还原成尸山血海、煞气冲天的真实战场。
束缚黑鸟的领域之力，也无声无息地解除了。
正努力保持着滑稽行礼姿态的黑鸟，突然感觉周身一轻，紧接着便是地心引力的无情召唤。
“啾——！”
他发出一声短促惊慌的尖鸣，身体不受控制地向下急坠。
好在求生的本能还在，他立刻疯狂地扑打起翅膀，终于在即将一头栽进下方污秽血沼的前一刻，歪歪扭扭地重新稳住了身形，奋力向上飞去。
惊魂甫定，他不敢有丝毫停留。
只是借着一次翅膀扇动的间隙，偷偷地、飞快地用那双小小的、圆溜溜的鸟眼，朝着下方断石之上那道静坐的红发身影瞥去了一眼。
那眼神中充满了劫后余生的敬畏、一丝残留的恐惧，以及深深的忌惮。
仅仅一瞥之后，他便如同身后有恶鬼追赶，拼命地、头也不回地扇动翅膀，化作一道慌不择路的黑色残影，朝着远离这片战场的天空，急速遁逃，眨眼间便消失在天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