签字仪式安排在“昆仑”空间站的观景穹顶。
这里平时是宇航员们休息放松的地方，360度透明的穹窗外是永恒的星空和缓缓旋转的地球。但今天，穹顶里挤满了人——不只是十七个成员国的代表，还有各国媒体（经过严格审查）、军方高层、科学家、甚至抽签选出的普通民众代表。
长桌被摆成了环形，象征平等。桌上铺着深蓝色的丝绒，上面摆放着十七份纸质文件——这是钟山老人的坚持，他说有些仪式感的东西，电子签名替代不了。
林砚站在龙夏代表团的席位旁，看着会场里的人群。他注意到很多细节：欧罗巴代表团的座位明显离美利坚代表团远了一些；几个小国代表凑在一起低声交谈，眼神里仍有不安；非洲联盟的代表正反复翻看文件最后一页的免责条款。
“都到这时候了，还在算自己的小账。”张承志在他耳边低声说。
“能坐在一起，已经算进步了。”林砚平静地说，“半年前，他们还在为谁该出更多灵能矿石吵架。”
钟山老人走到环形桌中央。他没有用扩音设备，但声音清晰地传遍了整个穹顶。
“各位，我们脚下是地球，头顶是深空。今天我们要在这里签署的，不是贸易协定，不是军事同盟，而是一份关于我们文明如何活下去的承诺。”
他环视会场，目光扫过每一张脸。
“我知道，你们很多人心里还有疑虑。担心大国欺压小国，担心技术被垄断，担心在危机来临时自己被放弃。这些担心，我都理解。”
他顿了顿。
“但我也请你们想一想——如果我们连这张桌子上的信任都建立不起来，我们凭什么去面对深空里那些虎视眈眈的眼睛？”
会场一片寂静，只有穹窗外地球旋转的轻微机械声。
“《太阳系防御与文明延续联合宣言》的核心只有四句话。”钟山举起手中的文件，“不主动暴露坐标，不幻想依附高等文明，不放弃任何一个成员国，不停止探索和准备。”
他逐条解释。
“不主动暴露，是因为我们已经知道，星空里不只有朋友。绿茵联盟的教训就摆在那里——主动求援可能引来的是猎手，不是救星。”
“不幻想依附，是因为任何文明的庇护都有价格，而那个价格往往是我们付不起的。我们要靠自己的手，握紧自己的命运。”
“不放弃任何成员国，是因为分裂的文明在深空中没有未来。今天我们可以放弃一个弱小的邻居，明天别人就可以放弃我们。只有绑在一起，我们才可能活下来。”
“不停止探索和准备，是因为生存不是被动等待。我们要建造舰船，要研究技术，要在黑暗中点亮更多的灯——哪怕只是为了看清敌人来的方向。”
钟山放下文件，声音变得柔和。
“这份宣言不是法律，没有强制执行力。它只是一份誓言，一份我们对自己、对后代、对这个美丽星球的承诺。现在，愿意在这份承诺上签字的人，请走到桌前。”
第一秒，没人动。
第二秒，龙夏代表团的席位里，林砚站起身，走向长桌。他在文件上签下自己的名字，然后是龙夏的国印。
接着是俄罗斯代表，那个络腮胡大汉，签字的力道大得差点划破纸。
第三个是沃尔科夫将军——他代表美利坚签字时，停顿了一下，抬头看了看穹窗外面的地球，然后才落笔。
一个接一个，代表们走上前。
印度代表签字时，手在微微发抖。
非洲联盟的代表签完字后，忽然转身面向媒体镜头，用家乡语说了句什么，翻译器实时转译：“为了我们的孩子还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当最后一位代表——太平洋某个岛国的年轻女代表——签完字后，会场里响起了掌声。起初很稀疏，然后越来越响，最后连成一片。
钟山老人拿起所有签好的文件，将它们叠在一起。
“从现在起，人类灵能共同体正式升级为‘太阳系防御与文明延续联合体’。我们将成立联合防御司令部，统一调配资源；我们将共享技术库，加速防御体系建设；我们将启动‘火种计划’的公平分配程序，确保文明延续的机会属于全人类。”
他顿了顿，声音陡然提高。
“而我们每个人，无论来自哪个国家，无论是什么身份——从今天起，我们都是这个星球的‘守望者’。我们的任务很简单：活下去，然后告诉后来者，我们曾经怎样在黑暗中守护过光明。”
掌声再次响起，这次带着哭腔。
林砚看着这一幕，心里却没有太多激动。因为他知道，签字只是开始，真正的考验还在后面。那些掌声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无奈，有多少是演技，谁也说不清。
但至少，人类在深空威胁面前，终于摆出了一个团结的姿态。
哪怕这个姿态，脆弱得像玻璃。
仪式结束后，林砚没有参加之后的庆祝酒会。他乘坐穿梭机返回月球基地，然后又转乘小型运输船，独自一人来到了龙夏修真学院的后山。
这里是学院的最高点，平时很少有人来。山顶只有一座简陋的石亭，几棵古松，还有一片能俯瞰整个学院和远处城市的开阔地。
苏晓已经等在那里了。她穿着学院的制服，手里捧着那颗琥珀色的传承之种。
“老师。”她看见林砚走来，连忙站起身。
“坐。”林砚在她身边坐下，从怀里取出另外两颗传承之种——银白色的月华草之种，和金色的地脉藤之种。
“您要把它们都种在这里？”苏晓问。
“不，只种一颗。”林砚选了那颗金色的，“月华草之种会留在月球基地的生态穹顶，琥珀色的你保管。而这颗金色的……我想种在这里，让所有学院的学员都能看到。”
他挖开石亭旁松软的土壤，小心地将金色种子埋进去，然后浇了一小壶随身带来的灵泉水。
种子入土的瞬间，周围的灵能环境似乎轻微波动了一下。土壤表面浮现出淡淡的金色纹路，像呼吸般明暗交替，然后慢慢隐去。
“它会生长得很慢。”林砚说，“也许要几十年后才发芽。但等它长成的那天，从这里经过的每一个学员，都会感受到绿茵联盟的文明印记——他们的辉煌，他们的错误，他们的终结。”
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望向山下灯火通明的学院。
“苏晓，你知道我为什么选你吗？”
苏晓摇摇头。
“不是因为你的天赋最高——虽然你的空间感知确实罕见。”林砚说，“而是因为你在恐惧的时候，没有退缩；在有机会独善其身的时候，选择了承担。”
他转回头，看着她的眼睛。
“今天在空间站，那么多大人物签署宣言，说要不放弃、不停止。但说实话，那些话里有多少是真心，有多少是场面话，我不知道。可我知道你——你在训练场上面对陈家洛的时候，在实验室里连续熬夜推演公式的时候，在接过这颗传承之种的时候，眼里的光是真的。”
苏晓感觉鼻子有点酸。
“老师，我……我其实很害怕。”她小声说，“我怕我做不好，我怕我算错一个公式，害了所有人。我怕我担不起您交给我的责任。”
“那就继续怕。”林砚说，“恐惧不是弱点，是清醒剂。它让你知道自己走在悬崖边上，让你每一步都踩得扎实。真正危险的是那些不知道怕的人——就像绿茵联盟的年轮，他以为自己能掌控和高等文明的交易，结果把整个文明拖进了深渊。”
他在石亭的栏杆上坐下，示意苏晓也坐。
“从今天起，《空间道则初解》的后续研究就正式交给你了。我会把项目组的核心成员名单发给你，他们都是各国有天赋的年轻人，有些可能比你还小。你的任务是带领他们继续往前走，在我分心处理其他事情的时候，确保这条研究线不断。”
苏晓握紧了拳头：“可是老师，您要去做什么？”
“我要去整合。”林砚望向星空，“把曦曜的技术、绿茵的技术、人类自己的技术，揉在一起，造出一个能罩住整个地球的‘灵能屏障’。那是我们最后的盾牌，如果清道夫真的来了，它得能抗住第一波攻击，给我们争取反击或者逃跑的时间。”
他顿了顿。
“但那需要时间，而时间是我们最缺的东西。所以你的研究也很重要——如果你能提前完成蜂窝式灵能迷彩，哪怕只是雏形，也能为屏障争取到关键的几天甚至几小时。”
苏晓深吸一口气，挺直脊背。
“我明白了。我会尽力的。”
“不是尽力，是做到。”林砚拍了拍她的肩膀，“因为深空不会给我们‘尽力了’的安慰奖。要么成功，要么死。就这么简单。”
山下传来学院晚课的钟声，悠长而庄重。
“另外，”林砚忽然说，“小心王家的人。王朔最近很安静，这不对劲。他哥哥王岩在‘薪火二号’的选拔中排名靠后，很可能落选。王家不会善罢甘休的。”
“他们敢做什么？”
“不知道，但一定会做点什么。”林砚站起身，“所以你身边我已经安排了护卫，平时出入注意安全。还有，学院里如果有其他世家子弟接近你，拉拢你，或者威胁你——立刻告诉我。”
苏晓点头，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老师，您也要小心。”
“我？”林砚笑了，“我活了这么多年，什么风浪没见过。倒是你们这些年轻人，才是真正的希望。”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古朴的木盒，递给苏晓。
“打开看看。”
苏晓打开木盒，里面是一枚青铜色的徽章，造型像一片旋转的星系，中央镶嵌着一颗微小的灵能晶体。
“这是‘守望者’徽章的第一批试制品。”林砚说，“戴上它，就意味着你正式成为了这个文明的眼睛和盾牌。目前只制作了不到一百枚，你是其中之一。”
苏晓小心翼翼地拿起徽章，别在校服左胸。徽章触碰到衣服的瞬间，灵能晶体微微亮起，然后恢复平静。
“它会记录你为这个文明做的一切。”林砚说，“等危机过去——如果真能过去的话——后代会根据这些记录，知道在黑暗降临的时代，是谁在守护灯火。”
两人在山顶又站了很久，直到夜色渐深。
山下学院的灯火一片片熄灭，学员们结束了一天的学习和修炼，回到宿舍休息。但远处的研究大楼里，还有几扇窗户亮着——那是和苏晓一样，在为了某个项目熬夜的年轻人。
更远处，城市的灯火像撒在大地上的星辰，一直蔓延到地平线。
“很美，对吧？”林砚轻声说。
“嗯。”
“所以我们要守住它。”林砚说，“不是为了什么伟大的理想，就是为了这些平凡的、琐碎的、温暖的灯光。为了孩子们还能在操场上奔跑，为了老人们还能在公园里散步，为了相爱的两个人还能在星空下拥抱——为了这些最简单的东西，我们要变得足够强大。”
他转身看向苏晓。
“回去吧。明天开始，你就要正式接手研究组了。第一场会议在上午九点，别迟到。”
“是。”
苏晓深深鞠了一躬，转身向山下走去。走了几步，她又回过头。
“老师，如果……如果我们失败了，这些灯火都会熄灭吗？”
林砚望着远方，很久才回答：
“灯火会熄灭，但点灯的人不会死绝。只要还有一个人记得光的样子，文明就不会真正终结。所以，去做那个记住光的人吧，苏晓。”
苏晓用力点头，这次没有再回头。
她的身影消失在山路尽头。
林砚独自站在山顶，夜风吹动他的衣角。他抬头看向星空——那些星星沉默了几十亿年，见证了无数文明的诞生和毁灭。
人类只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
但尘埃也有尘埃的尊严。
他打开个人终端，调出最新的奥尔特云监测报告。异常引力波纹出现的频率在增加，虽然还没有突破外围防御圈的迹象，但那种步步紧逼的压迫感，已经透过数据传递过来。
时间，真的不多了。
通讯器震动，是张承志的加密线路。
“林教授，联合防御司令部的第一次作战会议定在明早六点。另外……沃尔科夫将军私下传话，说美利坚的几艘新型灵能战舰已经完成改装，可以随时部署到木星轨道的前哨站。”
“告诉他，按计划进行。”林砚说，“还有，通知所有‘守望者’徽章的佩戴者，从明天起，每周提交一份工作报告。我要知道每个人在做什么，遇到了什么困难，需要什么支持。”
“明白。”
挂断通讯，林砚最后看了一眼山下的灯火，然后转身离开。
石亭旁，那颗金色的种子在土壤深处，开始了它缓慢的呼吸。
深夜，学院宿舍区。
苏晓坐在书桌前，面前摊开着《空间道则初解》的深蓝色玉简，还有厚厚一沓演算纸。她的目光却落在窗外——对面的研究大楼里，属于她的那间新办公室的灯还黑着。
明天开始，她就要在那里工作了。
她摸了摸胸口的守望者徽章，冰凉的触感让她清醒。
终端震动，是研究组的群组消息。林砚已经把名单发了过来：十七个人，来自九个不同的国家，年龄最大的二十五岁，最小的才十七岁。每个人的资料后面都附着一行简短的评价。
苏晓看到了陈家洛的名字——评价是：“实战能力强，空间感知中等，但责任心重，可堪培养。”
她笑了笑，继续往下翻。
然后她看到了一个熟悉的名字：王朔。
评价只有两个字：“观察。”
苏晓的心沉了一下。林砚把王朔也放进了研究组，是什么意思？监视？制衡？还是真的想给王家一个机会？
她想不明白，索性不想了。
反正明天就要见面了，到时候自然知道。
她关掉终端，重新把注意力放回玉简上。第九章关于灵能迷彩的推导还有几个关键点没想通，她得在明早开会前理清楚。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公式一行行铺开。
窗外的夜空里，一颗流星划过，拖出短暂的光痕。
而在看不见的深空边缘，更多无声的暗影，正在缓缓调整航向。
文明与黑暗的对峙，才刚刚拉开序幕。
但至少在今夜，这座山顶上种下了一颗种子，一个少女的桌前亮着一盏灯，一个老人站在星空下许下了誓言。
守望者之誓，已经立下。
剩下的，就是握紧武器，睁大眼睛，等待黎明——或者黑暗的降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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