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匕首上的符文彻底活了过来，如同一条条扭曲的毒蛇，顺着刀身游走，幽光忽明忽暗，每一次闪烁都像是一次心跳。
可那心跳声，却并非来自这死物，而是直接在我神魂深处响起！
一股熟悉到让我骨髓都在战栗的气息，从中丝丝缕缕地渗透出来——是爷爷！
是他老人家的魂魄气息！
我的脑子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怎么可能？
爷爷的残念不是已经回归了吗？
为何会被囚禁在这柄凶器之中？
我死死盯着那枚嵌在鼎心的匕首，它仿佛成了一只贪婪的寄生虫，正疯狂汲取着四鼎汇聚而来的庞大愿力，而爷爷的气息，就是它用来消化这一切的“胃液”。
一个恐怖的念头如闪电般劈开我的思绪：伪神仪式！
这根本不是什么简单的封印，这是一个将活人魂魄当做祭品，用万民香火愿力喂养邪物的歹毒仪式！
爷爷的意志从未真正回归，他被那匕首中的“噬心蛊卵”死死囚禁，成了维系这伪神仪式运转的最后一道枷锁，一个人形阵眼！
我的心瞬间沉入冰窟。
眼前的局面成了一个死结。
若我此刻强行拔出匕首，等于亲手掐断了仪式的核心，四鼎积蓄了数月之久的香火愿力会瞬间失控，狂暴的力量足以将整个北平城，连同我们所有人，都炸成飞灰！
可若是不拔，四鼎永远无法真正归位，这片土地的龙脉就永无宁日，爷爷的魂魄也将被那蛊卵彻底吞噬，永世不得超生！
“长羽！”阿福焦急的呼喊从岸边传来，“怎么停下了？就差最后一步了！”
我没有回答，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
牺牲爷爷，救下全城人？
还是为了救爷爷，让所有人陪葬？
不！
凭什么要我选？
凭什么英雄的结局就必须是牺牲？
我猛地一咬舌尖，剧痛让我瞬间清醒。
我盘腿坐在这湖心礁石之上，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乾坤玉佩。
不行，我不能就这么放弃。
我必须找到第三条路！
“溯影诀！”我低喝一声，将体内仅存的法力尽数逼入玉佩。
玉佩光芒一闪，镜面般的表面荡开层层涟漪，模糊的画面开始浮现。
那是一片漫天飞雪的夜，地点是早已化为废墟的太和殿。
画面中，爷爷身穿单薄的衣衫，被粗大的铁链牢牢缚于一根蟠龙铜柱之上，他的胸口，正插着那柄青铜匕首！
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又在严寒中凝结成暗红色的冰棱。
他低着头，口中正艰难地喃喃自语，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但通过玉佩，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烙印在我的脑海里：“长羽……我的好孙儿……千万，不要来救我……守住这万家香火，比守住我一个老头子……重要得多……”
轰！
一股混杂着悲恸与狂怒的火焰在我胸中炸开。
我双拳紧握，指甲深深嵌入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也浑然不觉。
原来如此，原来他老人家早就预料到了今天！
所以他才会留下那本语焉不详的“反心诀”，所以他才会在传承中反复叮嘱我，要学会放手，学会取舍。
他早已为自己铺好了通往牺牲的道路！
可正因为这样，我才更不能让他如愿！
凭什么守护者就一定要被遗忘？
凭什么英雄就必须流血又流泪？
这狗屁不通的牺牲轮回，今天，就由我来亲手打破！
我的眼眶瞬间滚烫，但眼神却变得前所未有的冰冷和坚定。
“阿福！”我猛地抬头，朝岸边吼道，“把城中百姓敬献上来的所有香灰包都给我取来！”
“王掌柜！”我又转向另一边，“你那最后一剂‘安神丹’的母药，别藏着了，给我！”
“赵铁匠！”我的目光扫过那个憨厚的汉子，“把你家祖传的那柄千锻铁锤，立刻给我熔了，炼成三枚无根铜钉！”
众人虽然不解，但见我神情决绝，没有半分犹豫，立刻分头行动。
很快，一大包沉甸甸的香灰，一个散发着奇异药香的玉瓶，以及三枚刚刚铸好、还带着滚烫温度的铜钉，便送到了我的面前。
但这还不够！
远远不够！
我要用的，不是法术，不是蛮力，而是一份足以与“天意”抗衡的“人心”！
我将乾坤玉佩平置于掌心，将其当做丹炉。
我划破指尖，将自己的精血滴入其中，作为点燃这一切的引信。
紧接着，我将神识无限延展，覆盖整座北平城。
我听到了，那四面八方传来的、百姓们自发为祈福而吟唱的清亮歌声；我看到了，那些孩童在自家墙根下，用粉笔歪歪扭扭画出的庙宇图画；我甚至感受到了，戏班里的小桃，为了给我们凑一份力，含泪撕下了自己最心爱的那件戏服的一角……
“来！”我爆喝一声，神识化作一只无形的大手，将那些歌声汇成的声纹，将墙上被风刮起的粉笔灰，将那片随风飘荡的戏服碎片，统统从北平城的各个角落抓取而来，源源不断地投入玉佩之中！
玉佩剧烈地震动起来，光芒万丈！
香灰、丹药、铜钉，以及那些无形的信念之物，在我的精血催动下，开始以一种玄奥的方式熔炼、压缩、凝聚。
最终，一枚婴儿拳头大小，通体温润如玉，表面却流转着万家灯火般光华的印章，缓缓成型。
这，不是符箓，更不是法器。
这是一份承载了北平城千万人意志的“信物”。
我给它取名为——“万民同心印”！
爷爷，您想用自己的魂魄作为封印核心，去镇压那邪物，对吗？
那么，孙儿今天，就用这千千万万颗您所守护的赤诚之心，来替换您！
当夜子时，阴阳交汇，四鼎上空的气机攀升到了顶点。
整个玄武湖的湖水都开始微微沸腾，水汽蒸腾，月光在其中折射出迷离的光晕。
就是现在！
我深吸一口气，脚下猛地发力，整个人如炮弹般冲天而起，精准地落在第四尊青铜巨鼎的顶端。
我高高举起右手中的“万民同心印”，将体内最后一丝法力，连同我所有的意志与决心，疯狂地灌注其中！
刹那间，仿佛有人按下了暂停键，天地间的一切声音都消失了。
风停了，水静了，连远处传来的虫鸣都戛然而止。
城中所有还醒着的百姓，无论是在做什么，都仿佛心有所感，不约而同地停下了手中的活计，茫然地抬头，望向玄武湖方向的星空。
那枚“万民同心印”在我手中发出了前所未有的璀璨光芒，如同一轮掌中骄阳！
我用尽全力，将它朝着下方那柄匕首的刀柄狠狠按了下去！
印章与刀柄末端的凹槽完美契合，发出“咔”的一声轻响。
光芒大作！
那柄青铜匕首发出了如同活物般的剧烈震颤，一股股浓郁的黑雾从中疯狂翻涌而出，试图抵抗。
可是在万民同心印的光芒照耀下，这些黑雾如同遇到了克星，纷纷发出凄厉的尖啸，被净化消融。
黑雾之中，一道我无比熟悉的身影渐渐浮现。
是爷爷！
他须发皆白，面容却不再是记忆中的苍老，而是带着一丝解脱的安详。
他看着我，露出了一个欣慰的微笑，对我轻轻点了点头。
随即，他的身影化作点点流光，彻底消散在天地之间。
“不——！”匕首深处，那被彻底剥离了宿主的蛊卵发出了最后一声怨毒至极的尖啸，却终究敌不过万民同心印中汇聚的磅礴愿力，被死死压住，光芒尽敛，再不能动弹分毫。
镇压之物被替换，枷锁终于解开！
轰隆！
四尊青铜巨鼎发出一声惊天动地的轰鸣，轰然合璧，化为一体。
一道粗壮得无法想象的赤色光柱，从鼎心冲天而起，贯穿云霄，将整片夜空都染成了瑰丽的赤红色。
我虚脱地半跪在鼎上，怀中的乾坤玉佩自动浮现出最后的影像：在紫禁城的废墟之上，一条完全由香火愿力织成的赤色巨龙，正盘旋而起，仰天发出一声震彻九霄的长吟。
而在它的下方，废墟的瓦砾间，无数普通人点燃了手中的蜡烛，在地上摆上一个粗瓷碗，供着几支刚从路边采来的野花。
没有宏伟的庙宇，没有精致的泥胎，但在他们心中，已然重新立起了属于自己的神。
我望着这一切，用只有自己能听见的声音，轻声说道：“爷爷，香火不断，不是靠一个人扛下来的，是靠一代代人，接着烧下去的。”
话音未落，我怀中那枚耗尽了力量的乾坤玉佩，竟毫无征兆地自行飞出，悬浮于我的头顶，发出一阵低沉而古老的嗡鸣，一道意念直接传入我的脑海：“四鼎归位，龙脉将醒……但真正的试炼，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