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冬日的清晨,寒风凛冽。一队车马缓缓行至西华门外,这是内务府采办日常用度的队伍。队伍中,一辆不起眼的青篷小车里,坐着的是九贝子府安插在内务府的一名管事太监,姓钱。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紫檀木长盒,盒内装的,正是九爷吩咐他带入宫中的“要紧物件”——一面精心挑选的、与玉檀玻璃镜外观有七八分相似,但内里实则是粗劣琉璃与模糊水银拼接的“高仿”假镜。
钱太监手心有些冒汗,不是因为紧张,而是因为兴奋。九爷许诺,此事若成,不仅赏银千两,还会将他调离这辛苦的采办岗位,去个清闲油水足的衙门。他只需按照吩咐,在合适的时间、合适的地点,将这面镜子“不小心”摔碎,然后……一口咬定是“玉华阁”的人运送不当所致即可。
「哼,一个包衣出身的贱婢,也敢跟九爷斗?」钱太监心中冷笑,仿佛已看到白花花的银子和光明的前程在向自己招手。
车队例行检查后,缓缓驶入西华门。就在车队行至通往内务府仓库的僻静夹道时,钱太监看准时机,猛地一推身旁一个负责搬运的小太监。那小太监猝不及防,一个趔趄撞向了抱着木盒的钱太监!
「哎哟!」钱太监夸张地大叫一声,顺势松手!
「哐啷——!」紫檀木盒重重摔在青石路面上,盒盖弹开,里面那面“玻璃镜”瞬间碎裂,残片与水银溅了一地,在冬日微弱的阳光下,反射出破碎混乱的光斑。
「我的镜子!娘娘千叮万嘱要的玻璃镜啊!」钱太监立刻扑倒在地,捶胸顿足,声音凄厉得能传出去二里地,「完了!全完了!这可是玉华阁进上来的贡品!如今摔碎了,可怎么跟娘娘交代!怎么跟皇上交代啊!」
他一边干嚎,一边用眼神死死锁住那个被他推搡、此刻吓得面无人色的小太监,以及周围几个同样是九爷府安排的“目击证人”。
动静立刻引来了巡逻的侍卫和内务府的管事。
「怎么回事?!」一个内务府郎中皱着眉头喝道。
「大人!大人要为奴才做主啊!」钱太监连滚爬爬地过去,指着那个瑟瑟发抖的小太监和地上的碎片,「是玉华阁的人!他们运送贡品不当,撞倒了奴才,把这面要进献给王嫔娘娘的玻璃镜给摔碎了!此乃大不敬之罪啊!」
那几个“目击证人”也立刻七嘴八舌地附和,口径一致地将矛头指向了“玉华阁”和那个无辜的小太监。
消息像长了翅膀,迅速传遍了宫廷各个角落。玻璃镜本就备受关注,如今竟在入宫途中被摔碎,还是准备进献给嫔妃的,这无疑是捅了马蜂窝。
王嫔娘娘在自己宫里听闻此事,气得摔了茶盏:「什么?本宫的镜子碎了?!还是玉华阁的人毛手毛脚弄碎的?岂有此理!去!给本宫查!严查!」
其他原本就因求镜不得而对玉檀有些微词的妃嫔,也纷纷借此机会表达不满。
「早就听说那玉檀手里有镜子,却藏着掖着,如今好不容易进献一面,还如此不当心,可见是没把娘娘们放在眼里!」
「可不是吗?说不定就是故意的,自己得不到,也不想让别人好过!」
流言蜚语,如同冬日里的寒风,瞬间将玉檀推向了风口浪尖。
……
玉檀的偏院,挽秋脚步匆匆地进来,脸色凝重:「姑姑,出事了!九爷的人在内务府夹道,故意摔碎了一面假镜子,栽赃是我们玉华阁运送不当所致!如今宫里传言对我们很不利,王嫔娘娘更是震怒!」
玉檀正在核算一批新到的海外原料账目,闻言,笔尖微微一顿,随即又继续书写,头也未抬:「知道了。我们的人,当时可在现场?」
「我们安插在采办队伍里的一个人,当时在队尾,看得分明,是那钱太监自己故意松的手,还推了旁边小太监一把。」挽秋语速很快,「但他人微言轻,恐怕……」
「人微言轻没关系,看到就行。」玉檀放下笔,语气平静得令人心惊,「九爷想用这种下作手段,在宫里坏我名声,逼我拿出真镜子息事宁人,或者引得皇上厌弃。他倒是打得好算盘。」
「姑姑,我们是否要立刻澄清?或者……请十三爷……」
「不必。」玉檀打断她,眼中闪过一丝冷芒,「他既然想把事情闹大,那我们就帮他一把,闹得更大些。你去办两件事。」
「姑姑请吩咐。」
「第一,让我们那个人,将他所见所闻,原原本本,悄悄告诉他在侍卫营里一个嗜赌如命、且与钱太监有过节的上峰。记住,只陈述事实,不要添加任何猜测。」玉檀吩咐道。
挽秋略一思索,立刻明白。侍卫营与内务府素来有些龃龉,那侍卫上峰若得知此事细节,又有把柄(嗜赌)可能被九爷拿捏,为了自保或报复,极有可能将事情插出去,或者以此要挟钱太监。
「第二,」玉檀继续道,「将我们库房里那面原本准备留给自己的、品质最好、边框刻有西洋鸢尾花暗纹的小玻璃镜找出来,用锦盒装好。然后,你去求见永和宫德妃娘娘身边最得用的夏嬷嬷,就说我偶然又得了一面小镜,自觉不配享用,特献与德妃娘娘赏玩,恳请她代为转呈。」
挽秋眼睛一亮!德妃娘娘是后宫位份最高、最得圣心的妃嫔之一,且已有一面大玻璃镜。此时再献上一面品质更佳的小镜,并非雪中送炭,而是锦上添花,更能彰显玉檀的“恭敬”与“运气”。最重要的是,这是在向所有人表明,她玉檀并非没有镜子,而是将最好的东西,敬献给了最尊贵的人!这与那面被“摔碎”的所谓“贡品”,形成鲜明对比!
「奴婢明白了!这就去办!」挽秋心领神会,立刻转身去安排。
玉檀走到窗边,看着窗外灰蒙蒙的天空。九爷,你想用一面假镜子,演一场苦肉计来构陷我?却不知,在绝对的实力和精准的反击面前,你的算计,不过是跳梁小丑的拙劣表演。
……
事情的发展,比玉檀预料的还要快。
那个嗜赌的侍卫头目,在得知钱太监可能故意摔碎“贡品”构陷他人后,又惊又怒。他怕此事牵连到自己,又恨钱太监平日仗着九爷势利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并未直接上报,而是先找到钱太监,言语间一番试探和威胁。
钱太监做贼心虚,又被对方拿住了把柄(曾一起偷盗宫内小件物品变卖),顿时慌了神,言语间露了破绽。那侍卫头目见状,为求自保,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直接将此事捅到了内务府总管那里,声称发现采购太监钱某行为不端,疑似与人合谋,损毁贡品,构陷他人。
内务府总管闻听此事涉及九爷和如今风头正劲的玉檀,不敢怠慢,立刻下令拘押钱太监和相关人等,严加审讯。
而与此同时,德妃娘娘收到玉檀进献的那面小巧玲珑、清晰度更胜之前大镜的玻璃镜,心中十分愉悦,在康熙来看望她时,还特意拿出来炫耀了一番。
「皇上您看,这玉檀倒是个有心的,又不知从哪里得了这么个小巧玩意儿,说是自己福薄不配用,特意献给臣妾。这镜面,比臣妾之前那面还要清晰呢。」德妃笑着将小镜递给康熙。
康熙拿着镜子照了照,也被其清晰度所惊讶,随口问道:「这宫女,倒是有些机缘。朕听闻,今日内务府采办,摔碎了一面要进献给王嫔的玻璃镜?也是她献上的?」
德妃闻言,撇了撇嘴:「皇上可别听那些人浑说。玉檀若真有镜子,第一个想到的肯定是孝敬皇上和太后,再不济也还有臣妾呢,怎么会越过咱们,先去献给王嫔?臣妾看啊,八成是下面的人办事不力,或者以次充好,弄坏了东西,胡乱推诿罢了。您瞧,她若真有好镜子,能不先紧着宫里最尊贵的主子吗?」
德妃这话,看似随意,却句句在理,而且带着维护之意。康熙何等精明,立刻听出了其中的关窍。恰在此时,内务府总管的急奏也送到了御前,将初步审讯结果禀明:涉事太监钱某已招认,是受人指使,故意摔碎一面劣质假镜,意图构陷玉华阁及宫女玉檀。
康熙看着奏报,又看了看手中这面清晰无比的真镜子,脸色瞬间沉了下来。
「好啊!真是好大的胆子!」康熙将内务府的奏报重重拍在案上,龙颜震怒,「宫内竟敢有人行此等龌龊构陷之事!查!给朕一查到底!朕倒要看看,是谁在后面兴风作浪!」
天子一怒,伏尸百万。虽然最终查到的可能只是钱太监和几个小角色,难以直接牵连到九阿哥,但康熙心中那杆秤,已然倾斜。
九贝子府内,胤禟很快收到了钱太监被抓、内务府严查、以及玉檀向德妃献镜的消息。
「砰!」他狠狠一拳砸在桌子上,气得浑身发抖,「贱婢!又让她躲过去了!还反将一军!」
他精心设计的局,不仅没能伤到玉檀分毫,反而折了一个内线,引起了皇阿玛的注意和反感,更让玉檀借着向德妃献镜,再次巩固了地位,洗清了嫌疑!
这一局,他输得一败涂地!
冰冷的恐惧和更深的恨意,如同毒蛇,紧紧缠绕住了他的心脏。玉檀……此女不除,他胤禟,将永无宁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