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行祭坛的空间,重归了万古不变的静谧。只有那五色流转的灵光,在巨大的神玉坛体与缓缓运转的符文中无声流淌,映照着中央那枚已然愈合如初、散发稳定光辉的五色核心晶石,以及下方被重新紧固的五色锁链牢牢封镇的幽深孔洞。魔气的翻滚与嘶嚎早已平息,仿佛之前那场险些导致封印崩溃、天魔出世的惊世危机,只是漫长时光中一个微不足道的涟漪。
然而,祭坛一角的景象,却与这份静谧格格不入,透着一种劫后余生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哀伤。
云梦瑶瘫坐在冰凉的黄色神玉地面上,背靠着冰冷的坛体栏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额发被冷汗浸透,紧贴在皮肤上。她的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嘶哑的杂音,仿佛破损的风箱。神魂深处传来的阵阵钝痛与空虚感,提醒着她不久前那场以生命为赌注、与天地本源之力共舞的凶险治疗,究竟消耗了她多少心力与本源。
她的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平躺在她身前玉地上的慕清弦身上。
他依旧昏迷不醒,双眸紧闭,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面容是失血过多后的极致苍白,却奇异地带上了几分玉石般的温润质感,不再是最初那种死气沉沉的青灰。他胸口极其微弱、却异常平稳的起伏,是此刻云梦瑶眼中最珍贵的风景。
云梦瑶心想: “心跳……很稳。呼吸……虽然弱,但规律。魔气……真的被驱散了,我能感觉到,乙木和壬水本源的力量还在他体内缓缓流转,滋养着那些新生的、脆弱的经脉……可是,他的神……为什么还不醒?五行战魂前辈说的‘神魂严重透支,陷入最深沉的自我保护性沉眠’……到底要睡多久?”
她颤抖着伸出手,指尖轻轻拂过他冰凉的额角,沿着挺直的鼻梁,滑到淡无血色的唇畔。触感冰冷,却不再有之前那种被魔气侵蚀的阴寒粘腻感。她能感受到,他体内那原本破碎不堪、被魔气蛀空的经脉网络,此刻已被精纯温和的乙木生机之气与滋养万物的壬水灵韵 小心翼翼地 接续、重塑,虽然纤细脆弱得如同初生的琉璃,但内里已然流淌着丝丝缕缕、蕴含着五行本源气息与微弱寂灭剑意的新生灵力。他的丹田气海,那原本几近干涸、布满裂痕的“剑湖”,此刻也被壬水本源 缓缓浸润、修复,虽然水平极低,几乎可以忽略不计,但湖底却沉淀着一层温润的五色光华(五行本源残留),与一点微弱却顽强、内蕴寂灭与新生真意的灰暗星芒(寂灭剑心核心),安静地沉睡着。
道基重塑,甚至因祸得福,融入了万古难寻的五行本源生机与历经死劫淬炼的寂灭新生剑意,其潜力与坚韧,已远超往昔。假以时日,若能苏醒,加以调养,前途不可限量。
但,代价是惨重的。
为了在不损伤这新生脆弱道基的前提下,彻底驱散那根植于他神魂深处的顽固魔意,云梦瑶不得不在五行战魂的指导下,冒险以“五行源钥”为引,极其精细地引导乙木与壬水本源之气,进行了一场针对神魂的“刮骨疗毒”。这过程,不仅对她操控“源钥”和本源之力的精准度与心志坚韧是前所未有的考验,对慕清弦沉睡中的神魂,更是难以想象的折磨。
最终,魔意被成功洗涤、驱散。但慕清弦本就因连番大战、施展禁术而濒临崩溃的神魂,也在这场“疗毒”中,耗尽了最后一丝清明与活力,彻底陷入了一种比死亡更深沉、比沉睡更彻底的自我保护性寂灭状态。如同即将燃尽的烛火,为了不被风吹灭,主动掐灭了最后的光亮,只保留那一点最核心的、温暖的火种,深深埋入灰烬之下,等待渺茫的复燃之机。
他还活着,道基焕然新生,但意识已沉入无边黑暗,对外界了无感应,身体机能降至最低,与活死人无异。何时能醒?能否醒来?连五行战魂,也无法给出答案。
“唉……”
一声悠长、苍凉、仿佛跨越了万古时光的叹息,在云梦瑶脑海中直接响起。是那尊中央的金色战魂。
“小女娃……你,做得……很好。” 金色战魂的神念依旧断断续续,却清晰地传达着赞许与一丝复杂的情绪,“以你之修为……行此逆天之事……心志、机缘、乃至冥冥中的‘运’……缺一不可。此子……命不该绝。”
“然,神魂之伤,非寻常药石、灵气可医。需漫长时光温养,或机缘所致,得滋养神魂的天地奇珍、无上功法,或特殊的感悟契机,方有苏醒之望。”
云梦瑶默默听着,将“滋养神魂的天地奇珍、无上功法、特殊感悟契机”这几个词,死死地刻在了心底。这,是她未来的目标。
“你,亦受损不轻。” 另一道温和厚重的神念传来,是黄色战魂(土行),“强引本源,神魂暗伤已种,需静心调养,切忌再逞强、妄动心神。你之混沌道体与五行亲和,乃旷世之资,莫要自毁前程。”
云梦瑶虚弱地点了点头,表示明白。她知道自己现在的状态,神魂如同布满细密裂纹的瓷器,看似完整,实则脆弱不堪,急需长时间的温养与沉淀。但眼下,显然没有这个条件。
“时辰……将至。” 赤色战魂(火行)的神念直接而紧迫,“秘境……排斥之力……已生。你二人……须得……离开。”
仿佛为了印证他的话,祭坛空间上方的五色光罩,微微 荡漾了一下,一股无形却真实存在的排斥感,开始缓慢地弥漫在空气中。这是陨圣秘境即将关闭、空间开始 排斥外来者的征兆。最多数日,所有未被秘境规则认可或没有特殊手段滞留的“外来者”,都会被强行 排斥出去,丢回陨圣山外围,甚至可能因为空间紊乱而被抛到未知的危险地域。
云梦瑶的心一紧。她必须带着慕清弦离开,而且必须尽快!慕清弦现在这种状态,经不起空间乱流的颠簸,必须在排斥力达到最强、空间最不稳定之前,找到相对平稳的出口离开。
“前辈……” 她挣扎着坐直身体,看向五尊战魂,眼中带着恳求与决然,“请……告知……离开之路。”
五尊战魂沉默了片刻,似乎在交流。最终,青色战魂(木行)的神念响起,带着一丝指引的意味:“祭坛……东南……巽位……三千六百步外……石壁有隙……乃我等……昔日预留……应急之径。外通……陨圣山……西北‘黑风涧’……人迹罕至。然……阵法年久……出口波动……恐难以完全隐匿。”
一条相对安全、但并非绝对隐蔽的退路。这已经是最好的选择。从进来的入口出去,几乎必然会撞上可能守候在外的各方势力,尤其是天鬼门!
“外界……恐有埋伏。” 黑色战魂(水行)的神念冰冷而凝重,发出警告,“魔道……贼心不死。你二人……身携传承与此子新生之秘……必为彼等所觊觎。此行……凶险。”
云梦瑶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沉重与对未知的恐惧。她早就料到,柳依依逃脱,天鬼门绝不会善罢甘休。外面,恐怕早已是天罗地网。
“多谢前辈……告知。晚辈……明白了。” 她费力地站起身,身形晃了晃,强撑着走到慕清弦身边,小心地将他扶起,让他靠在自己同样虚弱的身上。动作轻柔,仿佛在对待易碎的珍宝。
看着眼前这对伤痕累累、相互依偎的年轻人,五尊战魂虚幻的身影,似乎微微 波动了一瞬。那中央的金色战魂,缓缓抬起了虚幻的右手。一点凝练到极致、散发着锋锐破法气息的金色光点,从其指尖飘出,缓缓飞向云梦瑶。
“此乃……五行破禁符……一次之力。” 金色战魂的神念解释道,“乃集我五人之残留战意与祭坛一缕本源金气所凝……可短暂……破开大多数五行属性禁制、阵法、困锁……或可……于危急时,助你……一臂之力。”
一枚非纸非帛、薄如蝉翼、通体流转着淡淡五色光华、中心有一点锐利金芒的奇异符箓,轻飘飘地落入云梦瑶掌心。触手微凉,却蕴含着一种令人心安的、无坚不摧的锐意。这无疑是保命的底牌之一!
“另……” 金色战魂的神念微微一顿,似乎在 斟酌 语句,“你之‘五行源钥’……与此祭坛……同源而生。若遇……绝境……可尝试……以心神 沟通源钥,感应……与此地……微弱联系。或……有一线……渺茫生机。然……此法不可控……亦可能……引发未知变数……慎用。”
这更像是一个虚无缥缈的希望,或者说,一个迫不得已时可能的选择。但云梦瑶依旧郑重地记下了。
“晚辈……拜谢五位前辈……救命、传道、赠宝之恩!” 云梦瑶松开扶着慕清弦的一只手(另一只手仍紧紧揽着他),艰难地、恭敬地,朝着五尊巍然肃立的五行战魂,深深地、一躬到地。
五尊战魂沉默地接受了这份谢意,虚幻的目光中,似乎有一丝极淡的欣慰与期许闪过。
“去吧。” 五道神念合而为一,化作最后的送别。
云梦瑶不再犹豫。她珍而重之地将五行破禁符收入怀中最贴身的位置,与混沌灵珠、五行源钥放在一起。然后,她弯下腰,用尽此刻能调动的全部力气,小心翼翼地将慕清弦 背在了背上,并用早已准备好的、撕下的衣袍布条,将他牢牢地、稳妥地,缚在了自己并不宽阔的背上。
慕清弦很轻,轻得让她心酸。但这份重量,却又是她此刻全部的世界与支撑。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恢弘而悲壮的五行祭坛,看了一眼那五尊如同亘古便存在于此的守护者,将这一切深深 烙印在心底。然后,她咬着牙,迈着虚浮却坚定的步伐,一步,一步,朝着青色战魂所指的东南巽位方向,踉跄而决绝地,走去。
背后,是沉眠的爱人与刚刚获得的、足以改变命运的传承。
前方,是未知的出口与几乎可以预见的、布满杀机的归途。
满载而归,却也归心似箭,更心 沉如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