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天后，抗大华北分校的临时大礼堂里。
三百七十二名来自华北各大军区的八路军中高级指挥员，正襟危坐。
他们每个人面前，都摆着一份刚刚下发的，油墨味还未散尽的试卷。
以及一支笔芯乌黑、带着松木清香的“太行造”铅笔。
礼堂里的气氛诡异。
这些平日里在战场上杀伐果断、说一不二的“山大王”们。
此刻却像一群被先生抓到背不出书的小学生，一个个抓耳挠腮，满脸的便秘表情，浑身难受。
“我说老许，这……这他娘的考的是啥玩意儿？”
一个独臂将军瞪着试卷上那些歪歪扭扭、像蝌蚪成精的符号，感觉自己的脑子瞬间成一团浆糊。
试卷的第一题，赫然写着：
【已知我军“雷神之锤”152毫米重型榴弹炮，发射3号装药时，炮弹初速为520米\/秒，炮弹重量40公斤。】
【若不考虑空气阻力，请计算，当射击仰角为45度时，该炮弹的理论最大射程，以及达到最大射程所需的飞行时间。】
下面，还“贴心”地附上了几个基础公式：
【水平射程 x = (v?2 * sin(2a)) \/ g 】
【飞行时间 t = (2 * v? * sin(a)) \/ g 】
【（注：重力加速度g取9.8 m\/s2）】
“老天爷啊……”
那姓许的将军哀嚎一声，把手里的铅笔都快掰断了。
“这sin、cos是啥玩意儿？还有这g……俺只知道俺们村有个二狗子，没听说过还有个叫‘g’的啊！”
“别吵吵！自己不会，就别影响别的同志！”
前排一个戴眼镜的政委回头低声呵斥道。
他虽然也看得一头雾水，但姿态必须端正。
毕竟，台上的“监考老师”，阵容实在是太豪华了。
校长林川，正抱着胳膊，平静地站在讲台边。
他身旁，是副校长兼政委刘振华，还有三八六旅旅长陈更。
更要命的是，在第一排最中间，端端正正地坐着三位“特殊学员”——总指挥、副总指挥，和周副主席。
三位首长同样人手一份试卷，正低着头，时而皱眉思索，时而动笔演算，态度认真，就像是在批阅一份决定国运的绝密文件。
有这三位“同学”在，谁敢造次？
就连平日里最无法无天的李云龙，此刻也难得地老实下来。
他被林川安排为“助教”，背着手在过道里来回溜达，脸上那股子“狐假虎威”的贱笑就没停过。
他走到程瞎子身边，看着程瞎子憋得满脸通红，对着试卷上的三角函数符号，愣是一个字都写不出来，不由得嘿嘿一笑，幸灾乐祸地凑过去。
“怎么样啊，程大团长？”
李云龙压低声音，用气声说道，那语气里的得瑟劲儿，隔着三米都能闻到。
“这题……会做吗？要不要我这个助教，给你提点提点？”
“滚！”
程瞎子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眼珠子都快瞪出来了。
“哎，你这人，怎么不识好歹呢？咱可是战术教官，你有不懂的，可以问我嘛。”
李云龙贱兮兮地继续撩拨，还故意用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脑袋。
“知识，都在这儿呢！”
“这玩意儿，我熟！”他一拍胸脯，吹牛不打草稿。
“想当初，林老弟就是手把手教我怎么算弹道的！“
”什么正弦、余弦，老子闭着眼睛都能给你画出来！比你画地图都利索！”
程瞎子气得直哆嗦，手里的铅笔被他捏得“嘎嘣”作响，要不是场合不对，他早就一拳头抡过去了。
李云龙看火候差不多了，也不再逗他，转而溜达到另一位老熟人，独立团团长孔捷身边。
孔捷比程瞎子强点，他好歹在赵刚的扫盲班里多认了几个字，此刻正拿着铅笔，在草稿纸上比比划划，试图把那些数字代入公式里。
“老孔，算得怎么样了？”李云龙问道。
“别吵！”孔捷头也不抬，眉头拧成了疙瘩。
“我正在想，这个v后面带个小零蛋是啥意思，还有这个阿尔法……是不是跟希腊字母有关系？”
李云龙听得一愣一愣的，心里嘀咕，这老孔可以啊，都知道希腊字母，看来文化水平比自己高。
他哪知道，孔捷也只是在瞎蒙。
李云龙转悠了一圈，发现整个考场，除了前排那几位首长和周平、钱秉文等几个技术出身的“旁听生”，能动笔的寥寥无几。
绝大多数指挥官，都对着试卷，望洋兴叹。
他们宁可在战场上跟鬼子拼上十次刺刀，也不愿意面对这些如同天书般的公式。
一个小时后，收卷铃声响起。
刘振华政委带着几个“教员突击队”的文化干事，开始挨个收卷。
结果不出所料，三百多份试卷，除了那几位首长和专家的，剩下的，大部分都是白卷。
有的在上面画了个王八，旁边写着“老子不会”。
有的干脆在背面写起了打油诗。
“读书写字俺不行，冲锋陷阵第一名。校长要是让俺上，保证给您擒冈村！”
程瞎子的卷子最绝，他就写了三个大字——“打鬼子！”字迹龙飞凤舞，力透纸背，充满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礼堂里的气氛，变得有些尴尬和压抑。
不少指挥官都低着头，脸上火辣辣的，感觉比打败仗还丢人。
“林校长，”
陈更旅长走到林川身边，低声说道。
“你看这……是不是有点太难了？这帮家伙，都是大老粗，你让他们算这个，不是为难人嘛。”
“旅长，我就是要让他们知道，自己和一场现代化战争之间，到底有多远的距离。”
林川的表情依旧平静。
他走到讲台中央，面对着台下那一双双或羞愧，或不忿，或迷茫的眼睛，缓缓开口。
“同志们，考试结果，我已经看到了。”
“很不理想。”
他毫不客气的话，让台下众人把头埋得更低。
“我知道，很多人心里不服气。“
”觉得打仗，靠的是枪，靠的是炮，靠的是一不怕苦、二不怕死的精神，不是靠这些没用的公式。”
“今天，我就让你们亲眼看看，这些‘没用的公式’，到底有什么用！”
林川一挥手。
礼堂后方的大门被推开，十几名炮兵战士，推着一门崭新的、炮管长得吓人的德式88毫米高射炮，走了进来。
这门炮，就是前几天刚刚从生产线上下来，代号“防空神矛”的国之利器！
“我的老天爷！”
“这就是……88炮？！”
“这炮管……比我腰都粗！这玩意儿往那一戳，天上的鸟都得绕着走吧！”
学员们的目光，瞬间被这门充满工业美感和暴力气息的武器吸引，之前的沮丧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极致的渴望和好奇。
“赵锋！”林川喊道。
“到！”
重炮团副团长兼二营营长赵锋，快步跑上台。
“把你的指挥所，搬上来！”
“是！”
很快，一张巨大的沙盘，几部手摇电话机，以及一块画着网格坐标的玻璃地图板，被搬上主席台。
“同志们，今天，我们这堂课的内容，叫‘算盘打飞机’！”
林川拿起一根指挥杆，指向沙盘。
“假设，现在有一架鬼子的‘百式司令部侦察机’，正从东北方向，以每小时四百二十公里的速度，朝着我们太行山飞来。”
“它的飞行高度，一万两千米！”
“现在，我要求你们，在三分钟之内，计算出我军88毫米高射炮的射击诸元，并将其击落！”
“要求：只用四发炮弹！”
林川的话，再次让全场陷入死寂。
一万两千米的高度？
还只用四发炮弹？这……这不是天方夜谭吗？
“报告林校长！”一个学员忍不住站了起来。
“我知道我们的88高炮可以达到这个射高！但是……但是飞机是移动的，咱们拿尺子量都量不准，怎么可能打得准？”
“问得好。”林川笑了笑，他看向赵锋。
“赵副团长，你来告诉他，为什么能打得准。”
“是！”赵锋立正，脸上是绝对的自信。
他走到玻璃地图板前，拿起红蓝铅笔，大声说道。
“报告各位首长，各位同志！”
“根据我们防空营‘鹰巢’、‘狼牙’、‘尖刀’三个观察哨，传回来的实时数据，我们可以通过‘三点定位法’，在三十秒内，精确锁定敌机的航向、速度和高度！”
“然后，我们的‘战争算盘’小组，将立刻根据《88毫米高炮射击诸元速算手册》，代入风速、湿度、气压等变量，在三十秒内。“
”计算出敌机在未来一分钟、两分钟、三分钟后，可能出现的空域坐标，也就是……“
”‘猎杀窗口’！”
“最后，我们将采用‘钟表式时间引信’，设定炮弹在发射后，于预定时间、预定高度，自动引爆！”
“八门炮，三十二发炮弹，将在敌机前方，构成一个长、宽、高都超过五百米的，由无数高速破片组成的……死亡禁区！”
“任何试图闯入这个禁区的飞机，都将被瞬间撕成碎片！”
赵锋的话，清晰、冷静、充满逻辑，每一个字都像一把重锤，狠狠地砸在所有学员的心上。
他们听得云里雾里，什么“三点定位”，什么“猎杀窗口”，什么“死亡禁区”……
这些词汇，完全超出他们的认知范畴。
但他们能听懂一件事。
那就是，林川和他的团队，竟然真的把“打飞机”，变成了一道……
可以计算的数学题！
他们看着台上那群戴着眼镜，拨动着算盘，嘴里飞速报出一连串听不懂的数字的“战争算盘”们。
第一次，发自内心地，对“知识”，产生了敬畏！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原来，打仗还能这么打！
这比面对面拼刺刀，要恐怖一百倍！
“报告校长！目标已锁定！射击诸元计算完毕！”
“方位角洞两八！仰角拐幺洞！引信装定时间三十二秒！”
计算兵组长，一个看起来只有十七八岁的年轻战士，激动地向赵锋报告。
赵锋转身，看向林川，等待着最后的命令。
林川没有说话，他只是平静地看着台下那三百多名已经彻底呆滞的学员，然后缓缓地，举起了手，又猛地向下一劈！
“开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