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百工馆的教学逐渐步入正轨。季知棠偶尔从实操间外走过，能清晰地听到里面陈金授课的声音，不再是起初的磕绊和细微，而是变得越来越流畅，音量也提高了不少，带着一种日渐增长的底气。这让季知棠颇感欣慰。
这日，轮到季知棠亲自教授面点课，内容是近来在自家也做过的酱香饼。和面、抹油酥、擀制成薄薄的大饼坯，再在特制的酱料碗里打个滚，最后入锅烙至两面金黄焦脆。
一张酱香饼分量着实不小，学员们分组尝试，一番忙碌下来，竟也做出了十来张饼，层层叠叠放在大盘里，酱香混合着面饼的焦香，十分诱人。
原本季知棠还担心学员们在馆内的吃饭问题，后来发现根本多虑了。
每次课上教学的成品，无论是菜还是面点，分量都足够，下课后由学员们自己分食，大家围坐一起，品尝着亲手制作的成果，交流着心得，其乐融融，吃完这些，肚皮已然滚圆，根本无需再额外准备饭食。
一段时间下来，不少年轻学员的脸颊都肉眼可见地圆润了些许。
今日照旧让大家分食，许是最近油水足了，胃口也被养刁了些，最后竟还剩下七张酱香饼，无人问津。
季知棠正琢磨着是带回店里还是如何处理，郑小兰搓着手，有些局促地走了过来。
“季馆长，”她看了一眼那摞剩下的酱香饼，试探着问，“这些饼……您打算怎么处置？”
季知棠随口答道：“带回店里吧，家里人晚上加个餐，要是吃不完，明早热热也行，或者……就跟往常一样，分给城里的乞丐们，总归不浪费。”
郑小兰闻言，脸上显出犹豫之色，嘴唇嗫嚅了几下，似乎有话难以启齿。
季知棠看出她的为难，温和一笑：“兰婶子，这里没外人，有什么话你直说就好。”
得到鼓励，郑小兰深吸一口气，像是下定了决心：“季馆长，那我就直说了。我看着这些饼放着也是浪费，怪可惜的……不如，您卖给我吧？”
“卖给你？”季知棠有些意外，“你要这些饼有什么用？”她记得郑小兰来的时候拎着洗得发白的包裹，手头应该不宽裕。
郑小兰脸上泛起一丝窘迫的红晕，低声道：“不瞒您说，馆长，我……我实在是口袋空空了，家里带的钱早已用完，一点零花也无。再不想想法子挣点钱，下个月怕是真要喝西北风了。”
她抬起头，眼中带着恳求与一丝不甘沉寂的微光，“我就想挣点小钱，贴补一下。”
季知棠闻言，心中了然，也生出几分同情与赞赏。她点了点头：“卖给你自然没问题，这点小事。只是，兰婶子，我想问问，你打算怎么靠这个挣钱？”
她指了指那些饼，语气坦诚，“你也看到了，咱们这课堂做的酱香饼，火候、抹酱手法还不稳定，有些组做的味道尚可，有些也就堪堪能入口，味道未必都过关。直接卖，恐怕不易。”
郑小兰见季知棠没有一口回绝，还愿意与她商量，精神一振，连忙说出自己的想法。
“馆长，我不指望卖多贵，就图个便宜、能果腹就行。我留意到城东那边港口在扩建，聚集了不少工匠和苦力。那地方到处都是气派的大酒楼，小饭馆却很少。那些人要么自己带冷饭，要么就得跑老远去买吃的。我就寻思着，用几块木板简单搭个小摊，把这些咱们课上做的、吃不完的菜呀、面点什么的，便宜点卖给他们，应该有人要。”
季知棠微微颔首，这思路倒是清晰，目标客户也找得准。但她还有疑问：“那你时间上怎么安排？白日里还要上课。”
“中午休息和下午散学后，还是有不少空闲时间的。”郑小兰显然已经考虑过，“来回跑是赶了点，但能挣到钱，累点也值当。”
“一个人能忙得过来吗？又要搬东西，又要照看摊子，还得收钱。”
“我暂时找了小鱼跟我一起！”郑小兰赶紧道，“我们都是一个村的，在宿舍也住一块，关系处得好。她也是个踏实肯干的丫头，已经答应陪我干一段时间了。”
季知棠知道她说的是季小鱼，那个眼神怯生生却带着股韧劲儿的小姑娘。见郑小兰连帮手都找好了，考虑得如此周全，她心中已基本同意。这不仅是解决剩余食材，更是学员自力更生的好苗头。
“既然你都计划好了，”季知棠展颜一笑，“那这饼，我就按食材的成本价给你，至于柴火、人工这些，就不跟你算了。”
郑小兰一听，脸上顿时绽放出喜悦的光彩，连声道谢：“多谢馆长！多谢您！”
“别急着谢，我还有个条件。”季知棠抬手示意她稍安勿躁。
郑小兰的心又提了起来，紧张地看着季知棠：“您说。”
“你这个想法很好，但不能仅仅局限于你们两个人。”季知棠语气平和却认真，“我想把它做成咱们百工馆所有学子的实践作业。”
郑小兰脸上的喜色淡了下去，微微蹙起眉头。这是她想出来的主意，若其他人参与进来，岂不是要分走她的利润？她心里有些不乐意。
季知棠看出她的顾虑，耐心解释道：“兰婶子，我完全理解你的想法，也支持你这么做。但我们要考虑到馆里还有其他二十多名学子。若是日后他们也想要这些课堂剩余的吃食去售卖，我总不能只卖给你，不卖给别人吧？那样其他人难免会有意见，不利于同窗和睦。最好是将它规范化，变成百工馆的集体行为，利益共享，风险共担，大家劲往一处使。”
她顿了顿，看着郑小兰的眼睛，安抚道：“你放心，这个点子是你提出的，你是首功。我会保证你的利益。以后所有课堂剩余的、适合售卖的吃食，我会统一作价交给你，由你牵头，带着愿意参与的学员一起去售卖。相当于，你是这个‘实践作业’项目的负责人。当然，最后获得的利润，你作为发起人和主要劳力，分配时自然拿大头。”
郑小兰仔细听着，眉头渐渐舒展开来。她不是不明事理的人，季知棠的话句句在理。她喃喃道：“我懂了……要是只卖给我，他们其他人上课万一不上心，随便糊弄，做出来的东西不好，那也就不能用了。大家一起干，为了能卖出去，为了分钱，反而会更认真学，更用心做？”
“正是这个道理！”季知棠赞许地点头，“这叫利益绑定，能促进大家共同进步。”
郑小兰彻底想通了，脸上露出释然和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馆长，还是您想得周到。我光顾着自己那点小算盘了。成！我同意！就按您说的办！”
见郑小兰如此通情达理，季知棠也很高兴，当即便将那七张酱香饼递给她：“那这些饼今日就先交给你和小鱼去试试水。明日上课，我会把你的这个想法跟所有学员公布，看看还有谁愿意参与进来。”
“哎，好！同意同意！”郑小兰接过饼，感觉接住的是一份沉甸甸的希望，她由衷地说，“棠姐儿，你真聪明，一下子就能想到那么多，还好有你在。”
季知棠笑了笑，又想起一事，叮嘱道：“对了，兰婶子，你们在售卖的时候，记得要给我们百工馆‘打广告’。”
“打广告？”郑小兰对这个新词感到疑惑。
“就是广而告之，做宣传。”季知棠解释道，“你卖东西的时候，要大声告诉客人，这是‘百工馆学子实践作业’的成果。”
她想了想，觉得光靠嘴说可能不够醒目：“算了，这样，明日我找人用红布做个横幅，写上‘百工馆学子实践点’，你把它挂在摊子前，更显眼。”
郑小兰这下明白了，用力点头：“馆长您放心，我懂了！就是给咱们百工馆扩大名声呗！保证完成任务！”
看着郑小兰抱着酱香饼，脚步轻快离开的背影，季知棠嘴角噙着一抹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