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汉十九年·深秋·燕然东北:
当周云的三千疑兵在南方大张旗鼓,吸引着伊列王庭所有目光之时,真正的致命铁拳,正悄然游弋于遥远的东方。
李凌亲率的九千汉军主力,并未携带那些显眼的旌旗与喧天的锣鼓。他们卸下了不必要的负重,只携带着维持高强度行军和作战所需的装备:精良的铁甲、充足的箭矢、锋利的环首刀与长矛、可供半月之用的口粮,以及最重要的——向导。
数名被绣衣卫提前数月甚至数年安插、或重金收买的伊列降人与熟悉燕然山东北麓的猎户,此刻成为了大军最宝贵的眼睛。
他们骑着快马,行走在队伍的最前方,凭借着对山川河流、戈壁草甸近乎本能的记忆,为这支庞大的军队指引着一条隐秘而艰难的道路。
大军离开主战场后,并未直接北上或东进,而是先向东南方向进行了一段短促的急行军,彻底远离了可能被伊列溃兵或游牧部落窥探的区域。随后,才在李凌的号令与向导的指引下,划出一道巨大的弧线,猛然转向东北,一头扎进了燕然山脉东南支脉那连绵起伏、人迹罕至的丘陵与荒原之中。
跋涉,自此开始。
眼前的景象,与南部相对平坦的草原截然不同。这里是大地的褶皱,是风与石的世界。
队伍最前方,斥候游骑如同警惕的猎犬,远远撒出,搜索着任何可能的人迹与危险。随后是工兵营的尖兵,他们负责勘察地形,标识出安全的通道,遇到难以通行的沟壑或浅滩,便迅速架设简易的便桥,或引导大军寻找可涉水而过的渡口。
李凌的大纛小心地收卷起来,他本人与普通将领并无二致,骑行在中军靠前的位置,目光锐利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不时与身旁的向导低声交谈,确认着前进的方向。
“将军,前方三十里,需穿越一片风蚀戈壁,地表破碎,多深沟暗壑,需放缓速度,谨慎通过。”一名满脸风霜的老猎户向导指着前方一片望不到边的、在阳光下泛着灰白光泽的荒原说道。
李凌微微颔首,传令下去。大军进入戈壁,速度果然慢了下来。这里没有路,只有被千万年狂风雕刻出的奇形怪状的土丘和深沟。马蹄踏在松软的沙砾和坚硬的岩片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狂风毫无遮挡地刮过,卷起漫天沙尘,打得人脸颊生疼,甲胄上很快便覆盖了一层厚厚的黄尘。士兵们拉下面甲,沉默地前行,队伍拉成了一条蜿蜒的长龙。
穿过戈壁,眼前又是连绵的低矮山丘。山坡上覆盖着枯黄的草甸和低矮的灌木,看似平缓,实则暗藏陡坡。战马攀爬时粗重地喘息,不时有蹄铁打滑,溅起一串火星。下山时则需更加小心,防止马失前蹄。
“注意脚下!收紧缰绳!”军官们的提醒声在队伍中不时响起。
最艰难的是穿越河流。虽然已是深秋,河水并不丰沛,但源自燕然山冰川雪水的河流,依旧冰冷刺骨。遇到宽阔的河面,工兵需先行下水,测量深度与流速,选择最佳渡河点,打下木桩,拉起绳索。
然后大军分批涉水而过。冰冷的河水瞬间浸透马腹,漫过骑兵的小腿,寒气直透骨髓。
战马不安地嘶鸣,士兵们咬紧牙关,紧紧抓住导索,缓慢而坚定地向对岸移动。每一次渡河,都是对意志和体能的一次考验。
日夜兼程,风餐露宿。
为了隐蔽行踪,大军往往在黎明前便拔营,夜幕深沉才扎寨。扎营时,选择背风的山坳或密林,严禁升起大量篝火,食物多为冷食。夜间寒风凛冽,哨兵需裹紧皮袄,在黑暗中警惕地注视着四周任何一丝异动。
李凌与将士们同甘共苦,他的帐篷与士兵的并无区别。每晚,他都会与向导和将领们再次核对地图尽管那地图简陋得可怜,根据当日的实际行程和斥候回报,微调第二日的路线。
“照此速度,还需几日可抵预定位置?”李凌问向主要向导。
老猎户沉吟片刻,抓了一把地上的土捻了捻,又望了望星斗:“回大将军,若天气晴好,再无大河拦路,最快也需四日,方能绕至阗海(伊塞克湖)东北,那便是伊列人王庭的大后方了。”
四日!李凌目光沉静。他知道,周云在那里,每一天都面临着巨大的压力和风险。
“传令全军,加快速度!克服困难,务必按期抵达!”
命令下达,大军再次提升了行进强度。人与马的体力都在急剧消耗,但没有人抱怨。所有人都明白此次迂回的战略意义——直捣黄龙,出其不意,毕其功于一役!
这支钢铁洪流,就这样在李凌的率领和向导的指引下,凭借着严格的纪律和坚韧的意志,沉默而坚定地跋涉在荒无人烟的东北之境。
他们翻山越岭,涉水过涧,绕过可能存在的部落和牧场,如同一柄在磨石上悄然砥砺的绝世宝刀,耐心地、精准地,向着猎物毫无防备的侧后软肋,一点点地逼近。
燕然山脉默默注视着这支远道而来的军队,秋风卷着沙尘,仿佛在传递着无声的杀伐之音。帝国的利刃,正穿越千里险阻,即将发出石破天惊的一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