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包裹着山洞，也包裹着洞中三个在生死边缘挣扎的生命。猴子背靠着冰冷的石壁，柴刀横于膝上，左手腕的伤口因缺乏处理而高高肿起，散发着隐隐的灼痛，每一次心跳都仿佛牵动着那狰狞的裂口。但他不敢沉睡，只能强撑着沉重的眼皮，耳朵捕捉着洞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声响，如同守护巢穴的伤兽。
第一夜，在极度的疲惫和警惕中缓慢流逝。当天光再次透过藤蔓的缝隙，吝啬地洒入洞内时，猴子第一时间检查林皓和老康的状况。
林皓的呼吸比昨夜更加平稳了些，虽然依旧昏迷，但脸颊那不正常的潮红褪去了不少，额头虽然还热，却不再是那种烫手的灼热。敷在左臂伤口上的鱼腥草泥已经干涸发黑，他将它们小心地剥落，看到伤口周围的肿胀似乎消退了一点点，那骇人的暗紫色也淡了些许，虽然仍有脓液，但气味不再那么刺鼻。草药起效了！猴子心中稍安，连忙嚼碎新的鱼腥草，混合着挤出的金银花汁液，重新为他敷上。
老康依旧昏睡，但呼吸平稳，脸色也不再是死灰。猴子给他也喂了一点金银花汁液和泡软的饼渣。
处理完同伴，他才低头查看自己左手腕的伤。伤口皮肉外翻，红肿发亮，边缘已经开始化脓。他咬了咬牙，用冷水冲洗了一下，扯下相对干净的里衣布条，紧紧缠住，暂时止血。疼痛尖锐而持续，但他只是皱了皱眉，将痛哼咽回肚子里。
食物是最大的问题。最后一点杂面饼子已经吃完。猴子将之前采集、散落时捡回的一些可食用的野菜根茎（他认得一些）嚼碎，混合着冷水吞下，聊以果腹。他将大部分相对完整的金银花和鱼腥草留下，以备不时之需。
第二天，就在猴子嚼着苦涩的草根时，身后传来一声微弱的咳嗽。他猛地回头，看到老康再次睁开了眼睛，这一次，眼神比上次清明了许多。
“康爷！”猴子连忙凑过去，将水囊凑到他嘴边。
老康喝了几口水，喘息稍定，目光扫过洞内，最后落在昏迷的林皓和猴子那缠着破布、依旧渗血的手腕上。“……辛苦你了……猴子……”他的声音依旧沙哑虚弱，但已能连贯说话。
“您醒了就好！”猴子心中激动，“林皓他……用了您说的草药，烧退了些。”
老康微微点头，示意猴子扶他稍微坐起一点。他仔细看了看林皓的状况，又看了看猴子手腕的伤，眉头紧锁。“……你的伤……必须处理……感染了……”
他指挥着猴子，用冷水反复清洗伤口，然后用小刀（在火上烤过）小心地刮去腐肉。这个过程极其痛苦，猴子额头冷汗直冒，牙齿咬得咯咯作响，却硬是一声没吭。清理完毕，老康让猴子将剩下的金疮药粉全部用上，又敷上捣碎的金银花叶，重新包扎。
“我们……在这里多久了？”老康虚弱地问。
“第三天了。”猴子答道，“康爷，那个一直追踪我们的灰衣人……”
老康眼中闪过一丝凝重，听猴子简要讲述了渡河后的遭遇和与灰衣杀手的搏杀。“……不是鬼子……也不是‘黑狗’……”老康喘息着分析，“手法阴狠……擅长追踪暗杀……像是……‘影傀’的人……”
“影傀？”猴子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
“……一个……拿钱办事的杀手组织……背景很深……不隶属于任何一方……但……常为出价高者服务……”老康断断续续地说，“他们盯上我们……要么是鬼子……或者‘黑狗’……雇的……要么……就是冲着……林皓怀里的东西来的……”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面临的威胁远超预期。一个专业的、不受规则约束的杀手组织，比成建制的敌人更加难缠。
“我们必须尽快离开这里……”老康看着所剩无几的草药和空空如也的食物储备，“林皓……暂时不能移动……但……也不能久留……”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林皓需要静养，但山洞并非久留之地，敌人很可能还在附近搜索。
“我再出去一趟，”猴子下定决心，“找点吃的，顺便探探路。”
老康看着他疲惫而坚定的脸，和他那虽然重新包扎却依旧触目惊伤的手腕，沉默了片刻，最终点了点头：“……小心……那个‘影傀’……可能……还有同伙……”
猴子将柴刀别好，深吸一口气，再次钻出了山洞。
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行动范围也控制在山洞附近数里之内。他采集了一些确认无毒的野果和块茎，设下两个简易的套索希望能捕捉到小型动物，并且登高远眺，仔细观察河对岸老河套的动静和这边山林的情况。
老河套似乎恢复了往日的麻木和平静，看不出大规模搜捕的迹象。但这平静反而更让人不安。山林中也未见异常，那个灰衣杀手仿佛彻底消失了。
傍晚，他带着些微收获（几个野果，一只瘦弱的山鼠）返回山洞。套索没有收获。
他将山鼠剥皮烤熟（在洞口下风处极小心地生了一小堆火，随即熄灭），将大部分肉撕成细条，喂给依旧昏迷但已能下意识吞咽的林皓和老康。自己只啃了点骨头和野果。
第三天，林皓的情况继续好转。在猴子给他更换草药时，他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发出了一声极其微弱的呻吟。
“林皓？”猴子惊喜地低唤。
林皓的眼皮艰难地睁开了一条缝，眼神涣散而迷茫，适应了好一会儿昏暗的光线，才聚焦在猴子脸上。“猴……子……哥……”他声音嘶哑得几乎听不见，如同破旧的风箱。
“醒了！你终于醒了！”猴子激动得声音发颤，连忙给他喂水。
喝了几口水，林皓的意识似乎清晰了一些。他转动眼珠，看了看周围的环境，又看了看旁边躺着的老康，最后目光落在自己依旧敷着草药的左臂上，眼神中闪过一丝后怕和庆幸。
“我们……在哪儿？”
“河对岸，一个山洞里。你昏迷好几天了。”猴子简略地说道，“感觉怎么样？”
“……疼……没力气……”林皓虚弱地回答，他尝试动一下左臂，立刻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别乱动！伤口刚稳住！”猴子连忙按住他，“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林皓的目光最终落在了自己一直紧抱在怀里的帆布包上，尽管虚弱，他的手却下意识地又紧了紧。“……东西……还在……”
“在，一直在。”猴子肯定地点头。
林皓似乎松了口气，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但这一次，不是昏迷，而是沉沉睡去。他的呼吸，比之前更加沉稳有力。
看着他睡去，猴子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最危险的关头，算是熬过去了。
老康的精神也比前两天好了些，虽然还不能大幅移动，但已经能靠着石壁坐一会儿，和猴子低声交谈，分析当前的处境。
“林皓醒了……是好事……”老康看着沉睡的林皓，“但他……和你……都还需要时间恢复……我的伤……也不是一时半会能好的……”
“我知道，”猴子看着洞外逐渐暗淡的天色，“敌人没动静，不代表他们放弃了。那个‘影傀’的杀手，我总觉得他不会这么轻易罢休。”
“他在暗……我们在明……”老康咳嗽了两声，“这里……不能久待……但贸然离开……更是死路……”
山洞内陷入了沉默。三个人，两个重伤未愈，一个自身也带着不轻的伤，困在这与世隔绝的方寸之地，前有堵截，后有追兵，生机渺茫，如同狂风暴雨中随时可能倾覆的一叶孤舟。
第三天夜晚，猴子依旧守在洞口。林皓的苏醒带来了希望，但也让接下来的抉择变得更加艰难。是继续躲藏，等待伤势好转，还是冒险离开，寻找新的生机？
他看着洞外无边的黑暗，知道必须尽快做出决定。每多停留一刻，就多一分被发现的危险。
而此刻，在距离山洞数里外的一处隐蔽山坳里，一个灰衣人正靠坐在树下，脸色苍白如纸，左肩的伤口被简单包扎着，依旧有血渗出。他取下蒙面的布巾，露出一张普通却因痛苦而扭曲的脸。他拿出一个精巧的金属小管，对着管口，以特定的节奏，轻轻吹了几下。
无声的波动，穿透寂静的山林，传向未知的远方。
他在召唤。召唤同伴，或者……更可怕的存在。
危机，并未远离，反而正在悄然汇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