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如同凝固的油脂，包裹着岩洞深处。只有洞口藤蔓缝隙间漏下的、被夜色稀释得近乎虚无的微光，勾勒出洞内嶙峋岩石的模糊轮廓。时间在死寂与紧绷的对峙中，被拉长、扭曲，每一秒都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猴子背靠着冰冷的洞壁，呼吸压抑得几乎无声。左肩的伤处经过苏宛之的紧急包扎，鲜血暂时止住，但每一次心跳都牵动着伤口，带来闷钝而持续的疼痛。更糟糕的是失血和疲惫带来的眩晕感，如同潮水般阵阵冲击着他的意识防线，视野的边缘已经开始出现模糊的黑影。他用力咬了一下舌尖，尖锐的痛楚和腥甜的血味让他精神一振，右手紧紧攥着那柄缴获的短弩，弩箭冰冷的触感通过掌心传来，带来一丝异样的镇定。
三支箭。这是他仅有的、可以对中距离敌人构成致命威胁的武器。必须用在最关键的时刻。
苏宛之蜷缩在更靠里的岩石凹陷处，林皓就躺在她身后。她一手紧握着勃朗宁手枪，另一只手无意识地按在林皓滚烫的额头上，仿佛这样就能将那可怕的高热带走。她的身体因寒冷、恐惧和脱力而微微颤抖，但眼神却死死盯着洞口方向，带着一种濒临绝境的母兽般的凶狠与执拗。枪里还有几发子弹？她记不清了，只知道很少，非常少。
林皓依旧昏迷不醒。敷了从洞内找到的陈旧药材后，他那骇人的高烧似乎没有继续攀升，但也没有丝毫减退的迹象。呼吸微弱得如同游丝，每一次吸气都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他怀里的那个帆布包，被他即使在昏迷中也无意识地紧紧搂着，成为这黑暗洞穴中一个沉重而沉默的存在。
洞外，那阵密集而轻微的“沙沙”声，在短暂停歇后，再次响起。这一次，声音更加靠近，更加清晰，如同无数细小的脚爪爬过落叶和岩石表面。不是一个方向，而是从洞口左右两侧，甚至可能是上方，同时传来！
他们在包围，在压缩空间，在寻找最佳的突入角度和时机。
猴子的大脑飞速运转。敌人显然接受了刚才贸然突入的教训，这一次更加谨慎，准备也更加充分。硬碰硬，他和苏宛之绝无胜算。必须利用地形，制造混乱，拖延时间，或许……还能创造一线渺茫的生机。
他的目光扫过自己之前布置的简陋陷阱，几根系在通道两侧岩石凸起上的藤蔓绳索，高度刚好到人小腿；几块摆放在狭窄路段上方岩架边缘、用碎石卡住的不稳定石块。这些东西对付训练有素的“影傀”杀手，效果可能有限，但只要能造成一瞬间的干扰或伤害，就是机会。
沙沙声在洞口外停了下来。
死寂再次降临，但这一次的死寂中，充满了山雨欲来的压迫感。
突然！
“咻！咻！咻！”
数点寒星毫无征兆地从藤蔓缝隙外激射而入！不是弩箭，而是更细小、速度更快的钢针！带着凄厉的破空声，覆盖了洞口附近的一大片区域！无差别攻击！
猴子在寒星出现的瞬间，已经猛地将身体缩回岩石后面，同时低吼：“低头！”
苏宛之也立刻伏低身体，将林皓完全护在身下。
“笃笃笃……”密集的钢针钉在洞壁和岩石上的声音如同疾雨敲打瓦片，令人头皮发麻。有些钢针甚至射到了猴子藏身的岩石上，溅起细碎的火星。
钢针袭击刚过，两道黑影如同蓄势已久的猎豹，一左一右，几乎同时从藤蔓两侧破入！他们动作迅捷如电，进入洞内后毫不停留，立刻向两侧翻滚，避开可能的迎头打击，同时手中的武器（一人持短刀，一人持一种前端带钩的奇门兵刃）已然摆开架势，眼神锐利地扫视黑暗的洞穴。
他们没有立刻深入，而是背靠洞口附近的洞壁，显然是在为后续同伴进入清理障碍和建立据点。
猴子等的就是这一刻！
他没有去攻击这两个先锋，而是猛地抬起短弩，对准了洞口上方，那里藤蔓最为茂密，也是刚才钢针射入最集中的区域上方！
“嗖！”
短弩震动，弩箭离弦，却不是射向任何具体目标，而是射向了洞口上方一块凸出的、看起来并不稳固的岩檐！
“咔嚓！”
弩箭精准地击中了岩檐与主体连接的脆弱部位！一块脸盆大小、边缘锋利的岩石，连同大量附着的泥土和碎藤蔓，轰然塌落下来，正砸向下方那两个刚刚站稳的杀手，以及他们身后的洞口！
“小心！”持钩刃的杀手惊呼一声，两人急忙向两侧闪避。
落石砸在地面，发出沉闷的巨响，尘土飞扬，同时将洞口堵住了一小半，也暂时遮挡了内外视线。
就是现在！
猴子在射出弩箭的瞬间，已经如同鬼魅般从藏身处窜出，不是扑向杀手，而是扑向了左侧那个杀手上方岩壁，那里垂落着一条他之前设置好的藤蔓绳索！他猛地拉拽绳索！
“哗啦！”
设置在通道上方岩架边缘的几块不稳的石块，被绳索牵动，顿时失去平衡，翻滚着砸落下来！目标正是那个持短刀的杀手！
那杀手刚刚躲开落石，立足未稳，又见头顶石块砸落，骇然失色，只能狼狈地向后急退，却正好踩中了猴子设在地面的另一条低矮绊索！
“噗通！”杀手被绊了个结结实实，仰面摔倒，手中的短刀也脱手飞出。
猴子根本没有去看战果，在拉下石块的同时，他已经就地一滚，躲到了另一块岩石后，短弩再次上弦（动作有些迟缓，左肩的伤痛严重影响了他的灵活），冰冷的箭镞指向了尘土弥漫中另一个持钩刃杀手的大致方位。
这一切发生在电光石火之间。从弩箭射落岩檐，到石块砸落、杀手绊倒，不过两三秒的时间。洞口的混乱和尘土，暂时干扰了内外敌人的视线和判断。
“妈的！有埋伏！”洞外传来气急败坏的骂声，显然是指挥者。
持钩刃的杀手在尘土中紧张地搜索着猴子的位置，不敢轻易动弹。
而那个摔倒的持短刀杀手，刚刚挣扎着坐起，还没来得及捡起掉落的武器，就感到咽喉处一凉。
苏宛之不知何时，如同暗夜中的狸猫，悄无声息地摸到了他的侧后方，手中的勃朗宁手枪枪口，紧紧抵在了他的喉结上。
“别动。”苏宛之的声音冰冷而沙哑，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握枪的手却异常稳定。
那杀手身体瞬间僵住，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和惊恐。他显然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柔弱不堪、一直处于被保护状态的女人，竟然有如此胆量和身手近身制住他。
“让你的人退出去。”猴子从岩石后现身，短弩对准了持钩刃的杀手，声音嘶哑却充满威胁，“否则，第一个死。”
持钩刃的杀手看着被制住的同伴，又看了看猴子手中蓄势待发的弩箭，以及被落石半堵、尘土未散的洞口，眼神阴晴不定。他显然在权衡利弊。
洞外也陷入了短暂的寂静。里面的变故显然出乎他们的预料。
“退后！都退后！”持钩刃的杀手终于对着洞口方向喊了一声，同时自己也开始缓缓向洞口挪动。
苏宛之用枪顶着俘虏，跟着向洞口方向移动。猴子则持弩警戒，缓缓后退，与苏宛之形成犄角之势。
就在他们即将退到落石附近，离洞口仅有几步之遥时，异变突生！
那名被苏宛之制住的俘虏，眼中猛地闪过一丝狠厉和决绝！他竟不顾抵在咽喉的枪口，用尽全身力气，猛地向后一撞，同时右手肘狠狠击向苏宛之的肋部！完全是同归于尽的打法！
苏宛之猝不及防，被撞得闷哼一声，肋部剧痛，手上的力道不由得一松。那俘虏趁机挣脱，反手就去夺枪！
“砰！”
枪响了！
不是苏宛之开的枪，也不是猴子！枪声来自洞外！子弹擦着正在夺枪的俘虏头皮飞过，打在洞壁上！吓得那俘虏动作一僵！
几乎在同一瞬间，猴子手中的短弩也发射了！目标不是那个俘虏，而是正要趁机扑上来的持钩刃杀手！
那杀手没想到猴子反应如此之快，急忙闪避，弩箭擦着他的肩膀飞过，带起一溜血花！
“撤！”猴子对着苏宛之嘶吼，同时将手中空了的短弩狠狠砸向持钩刃的杀手，自己则转身，扑向洞内深处，一把拉住踉跄的苏宛之，奋力向黑暗的洞穴深处拖去！
洞口外枪声再次响起，这次是连续的点射，打在落石和洞壁上，压制着洞内的活动。那个逃脱的俘虏和受伤的持钩刃杀手，也趁机连滚带爬地退出了洞口。
猴子拖着苏宛之，跌跌撞撞地退回洞内深处，背靠着冰冷的岩石，剧烈地喘息。左肩的伤口彻底崩开，鲜血染红了刚包扎的布条，顺着胳膊流淌下来。苏宛之也捂着肋部，脸色惨白，额头上满是冷汗。
刚才洞外那一枪……又是那个神秘枪手！他似乎在阻止“影傀”的人立刻下杀手？为什么？
但现在没时间细想。
洞口方向，传来了清除落石和杂物的声音。敌人很快会再次组织进攻。而这一次，他们有了防备，猴子的小把戏很难再奏效。短弩也只剩最后一支箭了。
苏宛之的手枪里，子弹也所剩无几。
真正的绝境，就在眼前。
猴子看了一眼依旧昏迷的林皓，又看了一眼脸色苍白、却强撑着重新举起手枪的苏宛之，最后望向那深邃黑暗、不知通向何方的洞穴深处。
难道……真的只有那一条路了吗？
他深吸一口气，抹了一把脸上的血和汗，眼神在绝望中重新燃起一点近乎疯狂的火焰。
“苏姑娘，”他嘶哑地开口，“带着林皓，往洞最深处走。我在这里，再挡他们一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