咕噜噜。
酒瓶在餐桌上滚动,空盘子堆得满满当当。
碗里似乎都曾盛过食物,还残留着少许痕迹。
反过来说……就是一个人吃光了那么多东西。
“嗝……”
白发美中年满足地打了个嗝,身上甚至酒气四溢。
“……哈。”
确认这一幕的女子,无语地吐出话语。
“看看你这德行。你真是道人吗?”
“嗯……?”
听到女子的声音,正打着盹的男人迷糊糊地睁开眼。
于是,他看到了——一位皱着眉的黑发美人。
“哦。”
认出她后,男人——南宫衡猛地坐起身。因为那是一张熟悉的面孔。
“姐姐?”
听到南宫衡的话,女子眉头皱得更深了。
“哎哟!这酒气!”
从他身上散发出的味道实在太过刺鼻。
不仅是酒气,还混杂着食物气味,绝非一般难闻。
似乎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女子紧紧咬住嘴唇。
呼——!
女子身上迸发出夹杂着内力的风压,意在驱散弥漫在整个客栈的怪异气味。
哗哗哗——!
猛烈的狂风扫过空间。
待气味散去些许,女子才得以舒展眉头。
“……啊,你这疯子。你真是道人吗?怎么每次见你都更落魄了。”
“啊呃……要死了……宿醉好难受……姐姐,给点水……”
“不想死的话就把酒劲逼出来。要我帮你拔剑吗?”
“……呃。”
听了女子的话,南宫衡无奈地闭上眼睛。
随即。
咝咝咝……
淡淡的雾气自南宫衡的肩膀升腾而起。
这是利用内力逼出酒气时产生的反应。
看着清晰升腾的雾气,女子苦笑。
“你这是喝了多少才会这样?”
“酒都可惜了……居然得全逼出来。”
“你该不会还吃肉了吧?”
审视着餐桌上的碗碟,女子说道。声音听起来相当嫌弃。
“这世道真是变了。哪有道人还吃肉的?”
“人不吃肉怎么活。吃点也无妨嘛。”
“是啊,吃点也无妨。但要是你们师父知道了,不得跳起来?”
“哼,那老头子会不知道?只是放弃我了而已。”
“真是了不起啊,太了不起了。值得骄傲,太骄傲了。”
面对这理直气壮的话,女子不得不按住眉心。
逼了好一阵子酒气的南宫衡再次睁开眼睛。
看着眼前的黑发女子,南宫衡眯起一只眼。
见状,南宫衡微微一笑。
“得有十年没见了吧?是不是啊,姐姐?”
“……疯子。你还是一点没变。”
听了女子——白莲剑的话,南宫衡咧嘴笑了。
“姐姐也一点没变。尤其是脸,和那时一模一样。”
与最后一次见面时相比,白莲剑的美貌依旧。
南宫衡边看边悄悄伸手去拿面前的酒瓶。
面前的白莲剑微微动了动身子。
随即。
唰——!
哐当——!
酒瓶被斩成两截,发出清脆的响声掉在地上。
“……”
看着这一幕,南宫衡惋惜地咂了咂嘴。
“干嘛?喝啊。”
“本来是想喝的。但怎么看都不像酒,倒像忘川水。”
他放弃酒,拿过旁边的水一饮而尽。
咕咚咕咚解了渴的南宫衡,这才看向白莲剑问道:
“什么风把你吹来了?我们好像不是该在这里见面的关系。”
“啊,就是路过时听说有个疯道人在客栈闹事。”
“哟,是哪个疯子啊?”
“所以说啊,你这疯子……”
“啊,那个是我吗?”
听了白莲剑的话,南宫衡这才意识到是自己,尴尬地笑了。
“不过,我闹什么事了?我就只是喝了点酒而已啊……”
“还问闹什么事。”
白莲剑说着,微微转头看向身后。那里,掌柜的正偷瞄着这边。
看到这,白莲剑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没看见因为你,这儿的生意都快黄了吗?”
“嗯?”
听到这话,南宫衡环顾四周,这才发觉。
客栈里除了自己和白莲剑,一个客人都没有。
是本来就没生意吗?
并非如此。
南宫衡刚来时还座无虚席呢。
那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听说你把所有找茬的人都打跑了?”
“啊。”
听到这,南宫衡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原来是有群人不长眼,招惹了正享受十多年来首次自由的南宫衡。
大概是看不惯他一身道人打扮却喝酒,态度恶劣了些。看来问题就出在这儿。
“……我好像也没做得太过分吧……”
“听说被打跑的人里,没一个能自己走路的?”
“咳咳……”
白莲剑的话让南宫衡干咳了几声。心想自己确实下手有点重了。
看着这样的南宫衡,白莲剑扑哧一声笑了。
“我认识的人里,就数你长相和行事风格最不符。这点倒是没变。”
你也是半斤八两。南宫衡本想这么说,但还是忍住了。
“……那你特地现身,就为这个?”
“正好路过。听描述觉得像你,就顺道来看看。看来是来对了。”
白莲剑的目光扫过餐桌。
“我认识的那些武当道人,可个个都是讲究人。”
“所以武当才没意思啊。那些号称修道的家伙,不修心,光顾着修身了。”
“这话从武当大名鼎鼎的道人口中说出来,不太合适吧?”
“我嘛,反正已经被‘放养’了,没关系。嘿嘿!”
南宫衡豪爽地大笑。笑的时候,牙缝里塞的食物残渣清晰可见。
“你牙缝里塞了韭菜。”
“那是留着慢慢吃的。”
“……吃完了就别再祸害客栈,赶紧起来。那小子快吓死了。”
倒不是真会死,是形容掌柜的察言观色快吓蔫了。
闻言,南宫衡看向掌柜。
对上南宫家特有的锐利冰冷眼神,掌柜吓得浑身一颤。见状,南宫衡开怀大笑。
“这个,不好意思啊!耽误的生意钱,我会加倍付了再走。”
“啊,啊……谢,谢谢您。”
没想到解决得如此顺利,掌柜脸上刚泛起喜色。
正准备掏钱结账的南宫衡,身体瞬间僵住了。
察觉到异样的白莲剑,不安地问道:
“……怎么了?”
“嗯。是这样。我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我忘了自己身上没钱这回事。”
“……什么?”
“所以啊,姐姐。”
南宫衡看着白莲剑,挤着一只眼,摆出讨好的表情。
“借我点钱呗。”
面对这爽快的请求,白莲剑灿烂地笑了。
然后直接用拳头砸向南宫衡的头顶。
啪——!
****
白莲剑掏出钱,付清了客栈一天的营业额之后。
带着一个狼狈不堪的怪人走了出来。
“……真疼。”
南宫衡摸着疼得发麻的头顶,感觉快起包了。
幸好似乎没起包。
‘那样才更可怕吧?’
刚才那一下冲击力惊人。南宫衡还以为自己会晕过去。
既然没起包,意味着对方只传递了冲击力。
‘这位姐姐还健朗得很啊。’
外貌虽未变,实力似乎增长了不少。南宫衡在心中暗自表示敬意。
同时,白莲剑看着自己空空如也的钱袋,不得不摆出苦瓜脸。
“这……疯子,你到底吃了多少。”
白莲剑从自己弟弟那里搜刮来的盘缠全花光了。
啊,当然路上也用了不少,但还不至于一次见底。
全怪这个披着道人皮的猪。
加上赔偿生意损失和打坏家具的费用,彻底一文不剩了。
“啊啊,吃得真饱。”
南宫衡一边用牙签剔牙一边跟上来。
看着他这副样子,白莲剑在考虑要不要再揍一拳。
“……姐姐。”
“干嘛。”
“你眼神带杀气啊。把手放下如何?”
“……”
被发现了。不过这家伙眼力见儿倒是一如既往的快。
“呼……”
“别担心,钱我会还的。”
“……拿什么还?”
“……”
没有回答。
南宫衡自己也知道,用钱还估计是难了。
“……那个……待会再想……”
“该死的家伙。”
“这么久没见,不开心吗?我们可是十几年没见了啊。”
虽然转移话题的样子很让人火大,但白莲剑决定先放过他。
“问你在做什么似乎……反正传闻够多,也不用问了。”
关于南宫衡——武当怪仙的传闻,隔三差五就会冒出来。
确实没必要多问。
反倒是——
“那话该我问姐姐你才对吧?”
该问的是消失了十年的白莲剑。
她似乎也自知如此,露出苦涩的微笑。
或许是因为察觉到那微妙的笑意,南宫衡稍稍转过头。
“不想说就算了。我也不是特别好奇。”
这话有几分真心。
实际上,南宫衡对别人的事本就不太关心。
“这事不提了。话说回来,什么风把你吹到巴蜀来了?”
“啊,就是来帮我侄女的恋爱事业一把。”
“……那是什么意思?”
南宫衡皱起眉头。
因为听起来像是没头没脑的话。
但对方似乎是认真的。
“姐姐的侄女……是剑主的女儿吧?”
百天剑主慕容泰的独生女……也就是说。
‘是她女儿吗?’
南宫衡脑海中闪过一个曾在北海生活的、带着寒气的人物。
虽不十分了解,但那是与自己有些关联的人。
准确说,和她关联更深的是宫主。
再进一步说,比起自己本人……
和自己的弟子宇赫关联更深吧。
‘嗯,应该没关系。’
那小子似乎不怎么在意这些,应该没事。
而且他本也打算为此去北海。
剑主的女儿啊……
想到同代人物一个个生儿育女、安身立命,对南宫衡来说,也算件新奇事。
或许正因如此。
“啊。说起来。”
南宫衡想起一件事。
“嗯?”
“我见到过仇家主的儿子。”
“……!”
听到南宫衡突然冒出的话,白莲剑瞪大了眼睛。
仇家主的儿子,除了仇杨天没有别人。
“你……见到那孩子了?”
“嗯?姐姐也知道?”
“……”
何止知道。
不仅和他同行过,还短暂担任过他的护卫,怎么可能不知道。
甚至,自己那个说喜欢他、跟着他跑的侄女,对象就是那小子。
不知情的南宫衡,想起仇杨天,开始兴奋地讲述。
“很厉害啊。真是不是一家人不进一家门……血缘这东西骗不了人。”
“……他做什么了?”
“没什么,发生了一些事,比试了一下。”
“什么?”
南宫衡的话让白莲剑的眼神瞬间冷了下来。
比试?他说比试?
“……这位姐姐,你这眼神是想杀人啊。”
“你是说你这老骨头叔叔把那孩子揍了?”
“揍什么揍!挨揍的是我好不好!”
南宫衡委屈地大喊,白莲剑闻言愣住了。
“……你挨揍了?”
“对,我被打败了,还挨了揍!”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自豪的话,但话语中的含义非同小可。
“……输了?你输了?”
尽管传闻乱七八糟,但白莲剑清楚南宫衡的实力。
他曾是争夺剑王之位的强者之一。
以仇杨天那匪夷所思的天赋,也不该是现在南宫衡的对手才对。
“那拳头多犀利啊……差点把我打哭了……”
“……”
听着南宫衡的言辞,白莲剑随即摇了摇头。
她觉得这是胡说八道。
南宫衡本就不是计较胜负的人,作为武人的自尊心也不那么强。
他曾常说自己输给村里七岁小孩,这次估计也一样。
‘不过,他见过那孩子,看来是真的。’
见过仇杨天是真的,看出了那孩子的天赋似乎也是真的。
毕竟,连白莲剑也是生平第一次见到那种程度的天赋。
而且……
‘是个秘密很多的孩子。’
抛开天赋不谈,他身上背负着很多东西。
眼神凶猛炽热,却又在某处显得干涸死寂。
简直……像极了当年她追随的那个他。
虽然性格大不相同。
并非只有白莲剑想到这点。
“和他父亲很像呢。”
南宫衡也说出了同样的话。
“这方面,姐姐你应该更清楚吧。”
“……”
面对这意有所指的话,白莲剑微微转过头。
和南宫衡聊天时,往日的回忆涌上心头。
那些平静浮现的往事里,总有他的身影。
那个既炽热又冰冷的男人,以及他身边的女子们。
与他们共同经历的事浮现在脑海,同时,一种情绪掠过心头。
是思念吗?不,与其说是思念……
‘真遗憾啊。’
充满了遗憾。
未能做的事,未能说出口的话,实在太多了。
当然,即使知道这些……
‘但还不能去见他。’
只要无法解开束缚的心结,恐怕永远无法再见他一面。
毕竟,之前去豫州,也只是见了华晓兰,而未去见他。
还差得远呢。
白莲剑正这么想着,看向南宫衡的瞬间。
“咦?”
南宫衡发出了一声奇怪的声音。
眼睛瞪得老大,甚至揉了揉眼睛,仿佛看错了。
“怎么了?”
白莲剑问道。南宫衡用手指着前方说:
“那个……不是仇家主吗?”
“胡说什么呢,再怎么说也不可能,这种玩笑也……”
白莲剑顺着南宫衡手指的方向望去。
身体立刻像石头一样僵住了。
前方,有人背着手站着,正看着他们两人。
充满金色太甲的红色武服。简单束起的黑发。以及如燃烧般的赤红眼眸。
对上了既想见又不想见的视线,白莲剑的呼吸停止了。
看着这样的白莲剑,男子——仇铁云,以平淡的表情说道:
“好久不见。”
听到那声音。
白莲剑的时间仿佛凝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