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6年的鲁北大地,寒风似乎比往年来得更烈些。滨州、惠民、寿光一带的土坯房上压着薄薄的霜花,清晨的街道上,骑着二八大杠自行车的人们哈着白气,车把上挂着的铝制饭盒碰撞出清脆的声响。谁也不会想到,一场持续近三年的噩梦,正悄然笼罩在这片宁静的土地上。那些穿着的确良衬衫、留着时髦卷发的年轻姑娘们,很快就将在深夜的黑暗中,被一种突如其来的恐惧攥紧心脏。
一系列割伤美少女耳朵的恶性伤害案,正以令人心悸的姿态,一步步撕开这个年代的平和表象。
消息像被狂风卷起的沙尘,迅速席卷了整个鲁北地区,甚至传到了千里之外的省城。“夜里别让姑娘单独睡”“出门最好有人陪着”,成了家家户户睡前的叮嘱。派出所的户籍警下片区时,总能看到巷口聚集着窃窃私语的居民,他们脸上挂着掩不住的恐慌,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耳朵,仿佛那脆弱的器官下一秒就会遭遇不测。社会舆论更是炸开了锅,地方小报用加粗的黑体字印着“鲁北出现割耳恶魔”,街头巷尾的收音机里,评书先生讲到惊险处,总会借题发挥一句“这比江湖上的采花大盗还要歹毒”。
拂晓惊魂:高家院子的血色呼救
1986年1月7日,拂晓时分的滨州市和平区,天刚蒙蒙亮,远处的工厂还没响起上班的汽笛声,高家院子里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呼救声,像一把尖刀刺破了冬日的沉寂。“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没了!”16岁的小高捂着右侧脸颊,鲜血从他的指缝间汩汩涌出,顺着下巴滴落在冻得发硬的地面上,瞬间凝成了暗红色的冰碴。他疼得浑身发抖,在院子里跌跌撞撞地乱蹦,额头上的青筋因为剧痛而暴起。
高家的灯“唰”地全亮了。母亲王桂兰披着棉袄从屋里冲出来,一看见儿子满脸是血的模样,腿一软差点摔倒,扶住门框才勉强站稳,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儿啊!这是咋了?谁把你弄成这样的?”父亲高建国刚穿好裤子,抄起门后的扁担就往外冲,嘴里吼着:“哪个天杀的敢在老子家门口行凶!我跟他拼命!”姐姐高秀梅也赶了过来,看着弟弟血淋淋的伤口,吓得脸色惨白,眼泪唰地就流了下来。
这一切,本该是冲着她来的。
前一天夜里,滨州的气温降到了零下12度,寒风卷着雪粒子打在窗户上,发出“呜呜”的声响。高秀梅在棉纺厂上夜班,临走前看着弟弟冻得缩脖子的样子,心疼地说:“你今晚去我屋里睡,我那屋有煤炉,暖和点,顺便帮我看会儿门。”小高听了姐姐的话,乐呵呵地搬着被褥去了东厢房——那是姐姐独居的卧室,收拾得干净整洁,还摆着一瓶姐姐舍不得插的塑料花。
凌晨四点多,小高睡得正沉,迷迷糊糊中觉得右耳一阵钻心的剧痛,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狠狠划了一下。“嗖”的一下,那股凉意带着撕裂般的疼痛瞬间传遍全身,他猛地从床上弹了起来,下意识地摸向耳朵。
空荡荡的,只剩下黏腻的鲜血。
“啊!”他的尖叫还没喊完,就看见屋门“哐当”一声被撞开,一条黑影像野猫一样窜了出去,踩着院墙上的砖缝一跃而过,消失在黎明前的黑暗里,只留下院墙外几声急促的脚步声。
高家的哭喊和呼救声很快惊动了邻居,十几个街坊涌进院子,有的帮着捂伤口,有的跑去打电话报警,还有的追出院外试图寻找凶手的踪迹,但黑暗中早已没了人影。混乱中,有人不小心踢翻了小高床边的煤炉,炉灰撒了一地;有人为了看伤口,伸手碰了碰床上的血迹。
等滨州市公安局的干警赶到时,原本可能留存线索的现场,已经被破坏得一塌糊涂。
接到报案的周宪文局长,当时刚吃完一碗热乎乎的小米粥。这位从部队转业的老公安,脸上总是带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沉稳,一听发生了这么恶劣的案件,饭碗一放就抓起了警服。“通知技术科、刑警队,五分钟后出发!”他对着对讲机喊完,又抓起桌上的手电筒,快步走出了公安局的大门。
案发现场的东厢房里,周局长蹲在床边,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床上的棉被被血浸透了一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干,边缘卷着硬边。技术科的干警小心翼翼地用镊子翻看被褥,嘴里嘟囔着:“局长,现场太乱了,脚印、指纹全被破坏了,连个可疑的毛发都没找到。”周宪文点点头,目光扫过墙头,那里有一块砖松动了,砖缝里挂着几根黑色的纤维,应该是凶手翻墙时刮下来的。“凶手是后半夜翻墙入院的,目标明确,动作利落,用的是锋利的刀具,割耳后迅速逃离,心理素质很强。”他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灰尘,“先走访受害人亲属,弄清楚到底是冲谁来的。”
高秀梅坐在椅子上,双手不停地搓着衣角,声音带着哭腔:“肯定是冲我来的。我在厂里处了个对象,后来吹了,他一直耿耿于怀,前阵子还在厂门口堵过我,说要让我‘后悔’。”她顿了顿,眼泪又流了下来,“都怪我,要是我不让弟弟去我屋睡,他也不会遭这个罪……”
干警们很快摸清了情况:22岁的高秀梅是棉纺厂的女工,长得眉清目秀,皮肤白皙,留着当时最流行的波浪卷发,身边不乏追求者。她之前和同厂的一个男工处过对象,后来因为对方脾气暴躁、有家暴倾向而提出分手,对方曾多次威胁她。而小高因为从小跟着姐姐长大,留着一头齐肩的长发,加上身形瘦弱,夜里在昏暗的光线下,很容易被误认为是女性。
“凶手应该是冲着高秀梅来的,报复性伤害。”刑警队的老陈在案情分析会上说道,“夜里光线暗,他把小高当成了高秀梅,所以才下了手。”这个推断得到了大多数干警的认可。接下来的七个多月里,警方围绕高秀梅的社会关系展开了拉网式排查,那个威胁过她的前男友被列为头号嫌疑人,被反复讯问了多次,但他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案发当晚,他正在外地的亲戚家帮忙盖房子,有十几个人可以作证。
干警们没有放弃,又陆续排查了高秀梅的同事、邻居,甚至是她中学时的同学,凡是有过矛盾纠葛的,都一一进行了调查。三伏天里,他们顶着近四十度的高温,骑着自行车穿梭在滨州的大街小巷,衬衫湿了又干,干了又湿,背上结出了一层白花花的盐渍。可无论他们怎么努力,线索就像断了线的风筝,再也找不到踪迹。案件陷入了僵局,周宪文局长的办公室里,那盏台灯常常亮到后半夜,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再添新案:郭氏姐妹的深夜惊魂
就在警方一筹莫展之际,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恶魔,再次露出了獠牙。1986年8月28日凌晨两点,滨州市红旗居民区的郭家门口,突然传来一阵凄厉的哭声,打破了夏夜的宁静。“我的耳朵!我的耳朵没了!”20岁的郭大国躺在床上,双手捂着左侧耳朵,鲜血顺着她的脖颈流到枕头上,把枕头套染成了暗红色。旁边的妹妹郭二丫吓得缩在床角,浑身发抖,嘴里不停地念叨着:“魔鬼……有魔鬼进来了……”
郭家人被哭声惊醒,父亲郭老汉举着煤油灯冲进西厢房,看到大女儿满脸是血的模样,气得浑身发抖,抄起门后的锄头就往外冲,却被老伴死死拉住:“你去哪儿啊?凶手早就跑了!快给公安局打电话!”郭大国的母亲扑到床边,看着女儿空荡荡的左耳根,心疼得号啕大哭:“我的苦命闺女啊,你这还没嫁人呢,可咋整啊……”
周宪文局长接到报案时,正在办公室里研究小高案的卷宗。“又是割耳?”他猛地站起身,眼里闪过一丝怒火,“通知孙树俭、袁海泉,让惠民地区公安处的贾微信副处长也带人过来,现场必须保护好!”这一次,警方吸取了上次的教训,在赶到现场后,第一时间拉起了警戒线,禁止无关人员进入,技术科的干警带着手套、口罩,小心翼翼地对现场进行勘察。
西厢房里,郭大国和妹妹睡在一张双人床上,郭大国睡在外侧。门上的玻璃碎了一块,平时糊着的白纸被撕得粉碎,门插销也坏了,地上放着一把顶门用的椅子,已经被撞得歪到了一边。“我睡得正香,突然觉得耳朵一阵疼,醒来一摸,就没了。”郭大国的声音带着哭腔,脸色苍白如纸,“我啥也没看见,就听见院子里有脚步声,跑得特别快。”
技术科的干警在门后的地面上,发现了几滴零星的血迹,还有一个模糊的脚印,但因为是泥土地面,脚印很快就氧化了。“犯罪分子还是深夜翻墙入院,从破损的玻璃处伸手打开门闩,作案手法和高家案很像。”惠民地区公安处的贾微信副处长蹲在墙根下,指着墙上的一个脚印说道,“你看,这个脚印的尺寸和高家案现场墙头上的脚印差不多,应该是同一个人。”
案情分析会上,气氛异常凝重。干警们发现,这两起案件有着惊人的相似之处:作案时间都在凌晨,凶手都是翻墙入院、入室作案,目标都是年轻女性(小高因长发被误认),作案工具都是锋利的刀具,且作案后都迅速逃离,现场几乎不留下痕迹。“可以并案侦查。”周宪文局长敲了敲桌子,“现在我们要重新梳理线索,不能只盯着高秀梅的社会关系了。”
经过走访得知,郭大国和高秀梅不同,她性格文静,作风正派,在一家百货商店当售货员,平时除了上班就是回家,几乎没有社交,更没有什么恋爱纠葛,是街坊邻里眼中的“好姑娘”。“那凶手为什么要盯上她?”刑警队长袁海泉皱着眉头问道。这时,郭老汉的一句话引起了警方的注意:“我前阵子在菜市场和人吵过架,那人说要让我‘家破人亡’。”
郭老汉是个木匠,前段时间给一个客户打家具,因为对方觉得木料不好,要求降价,两人吵得面红耳赤。那个客户脾气暴躁,当时就拍着桌子骂道:“你要是不降价,我就让你吃不了兜着走,让你闺女也没好日子过!”这个线索让干警们眼前一亮,他们立刻找到了那个客户,对其进行了讯问和调查。可没想到,对方案发当晚正在外地出差,有充分的不在场证明,线索再次中断。
接下来的半个多月里,专案组展开了大规模的拉网排查,以郭家和高家为中心,辐射周边五个居民区,走访了近两千户人家,查出了100多条有价值的线索。干警们白天走访,晚上整理材料,有的人累得在办公室里睡着了,头枕着卷宗,脸上还沾着墨水;有的人嗓子哑得说不出话,只能用手势比划着询问情况。可即便如此,这100多条线索还是被一一排除了,那个隐藏在黑暗中的凶手,就像人间蒸发了一样,没留下一点踪迹。
魔影再临:水利安装队的血色凌晨
1987年春节刚过,鲁北大地还残留着年味,家家户户的春联还鲜红欲滴,那个恶魔又一次行动了。3月1日凌晨3点,滨州市水利安装队的女工小谷,刚送走恋爱对象王某不久,迷迷糊糊地进入了梦乡。窗外的月光透过窗帘的缝隙照进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屋子里还残留着王某身上的烟草味。
突然,一阵轻微的响动惊醒了小谷。她以为是王某落下了东西回来取,迷迷糊糊地喊了一声:“是你吗?”没人回答。紧接着,她感到右耳一阵剧痛,像是被人用刀生生割了下来,疼得她瞬间清醒过来,尖叫着想要坐起身。可凶手比她更快,一把按住她的肩膀,另一只手拿着刀,在她的脸上划了两刀,交叉的伤口瞬间涌出鲜血,流进了她的眼睛里,让她看不清凶手的模样。
小谷拼命挣扎,手脚乱蹬,却被凶手连刺了几刀,手上和脚上的伤口火辣辣地疼。她的尖叫惊动了隔壁的邻居,邻居大喊着“谁啊!干什么呢!”,凶手这才慌了神,转身就跑。小谷趴在床上,浑身是血,看着凶手的黑影消失在门口,嘴里不停地喊着“救命”,声音微弱得像蚊子哼。
周宪文局长赶到现场时,小谷已经被送往医院抢救。她的卧室里一片狼藉,被子被扯到地上,床单上全是血迹,地上散落着几张沾有血迹和分泌物的卫生纸。“这些卫生纸是怎么回事?”技术科的干警问道。小谷的母亲红着眼圈说:“血迹是小谷擦伤口的,那些有分泌物的……是她对象昨晚留下的。”
经过勘察,警方发现凶手这次是从后门进入的,小谷送走王某后,后门没有关严,只挂了一个搭扣。凶手作案后,还顺手牵羊拿走了鸡窝上晒的一双白运动鞋。“这双鞋是小谷刚买的,还没穿几次。”小谷的母亲说道。技术科的干警提取了床单上的血迹和卫生纸上的分泌物,但经过化验,血迹确实是小谷的,分泌物是王某的,没有发现凶手的痕迹。
走访得知,23岁的小谷长得很漂亮,性格也比较外向,身边有不少追求者,曾经有几个人因为她争风吃醋,甚至在工厂门口打过架。“会不会是那些追求者中的某个人,因为得不到小谷而报复她?”刑警队的年轻干警小李说道。这个推断得到了部分干警的认可,他们立刻对小谷的追求者展开了调查,可查来查去,这些人案发当晚都有不在场证明,有的在加班,有的在和朋友喝酒,都能被人证实。
案情分析会上,干警们分成了两派。一派认为,小谷案和前两起案件不同,凶手不仅割耳,还毁容、伤人,甚至有盗窃行为,作案动机更像是争风吃醋的报复,不具备并案条件;另一派则认为,虽然作案细节有差异,但核心手法是一致的,都是凌晨入室、伤害年轻女性,应该并案侦查。
“我认为应该并案。”郭凤鸣科长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缓缓说道,“大家看,三起案件的作案时间都在凌晨2点到4点之间,这个时间段是人睡得最沉的时候,凶手选这个时间作案,就是为了降低受害人的警觉性。作案手法都是用锋利刀具割耳,动作迅速,说明凶手有一定的作案经验,或者心理素质极强。而且,三起案件的间隔时间都在7个月左右,这说明凶手有一定的蛰伏期,在等待下一次作案的机会。”
郭科长顿了顿,继续说道:“至于毁容和盗窃,可能是凶手的作案手法在升级,也可能是他临时起意。我们不能因为这些细节上的差异,就否定并案的可能性。从‘割耳’这个核心特征来看,这三起案件绝对是同一个人所为。”他的话让在场的干警们都陷入了沉思,周宪文局长点了点头:“郭科长说得有道理,下一步,我们重点排查有犯罪前科、家庭关系不和、失恋、智力低下或者神经不正常的男性,尤其是那些有变态行为的人。”
此时,系列割耳案已经在滨州引起了极大的恐慌。许多女青年夜里不敢单独睡觉,有的让父母在床边守着,有的干脆搬到单位的集体宿舍,甚至有几个即将结婚的姑娘,因为害怕而推迟了婚期。水利安装队的女工们,晚上下班都要结伴而行,手里拿着木棍、剪刀等防身工具,生怕自己成为下一个受害者。公安干警们承受着前所未有的压力,周宪文局长的头发在短短几个月里,白了一大半。
跨区疑云:寿光与惠民的相似案件
就在滨州警方全力侦查之际,山东省公安厅传来了一个消息:寿光县1986年5月发生的一起割耳案,与滨州的系列案件有诸多相似之处,建议并案侦查。这个消息让专案组的干警们精神一振,扩大侦查范围,或许能找到新的线索。
1986年5月24日,寿光县城关九岗村的女工林英,经历了一场终生难忘的噩梦。23岁的林英在造纸厂上班,当天因为加班,直到半夜11点才下班。回家的路上,她总觉得身后有个人跟着她,脚步轻得像猫一样。“谁啊?”她回头喊了一声,身后空荡荡的,只有路灯投下的长长的影子。林英心里有点发毛,加快了脚步,一路小跑回了家。
当时正好赶上停电,林英点上蜡烛,洗漱完后看了一会儿书,就躺在床上睡着了。凌晨2点左右,一阵剧痛让她猛地醒来,她下意识地摸向左侧耳朵,发现耳朵已经不见了,鲜血顺着她的脸颊流到了枕头上。她刚想尖叫,凶手又挥刀划向她的脸,左眉间被划了一道深深的伤口,右手虎口和背部也各挨了一刀。林英疼得浑身发抖,拼命挣扎,凶手见状,仓皇逃走,她只看到一条瘦小的黑影消失在门外。
寿光县公安局接到报案后,立刻对现场进行了勘察,但和滨州的案件一样,现场被破坏严重,没有提取到任何有价值的痕迹物证。案情上报到省厅后,引起了省厅领导的重视,在得知滨州发生系列割耳案后,立刻将两起案件的卷宗进行了比对。
在省厅的协调下,滨州专案组的干警们赶到了寿光,与寿光县公安局的干警们共同分析案情。“我认为是同一个人干的,”寿光县公安局的李局长说道,“凶手都是夜间作案,目标都是年轻女工,作案工具都是锋利刀具,而且都有伤人后迅速逃离的特点。”但也有干警提出了不同意见:“滨州的案件都是入室作案,而林英案,凶手是怎么进入室内的?林英说她睡前锁好了门。”
经过反复调查,干警们发现林英家的窗户插销有松动的痕迹,凶手很可能是从窗户进入室内的。“这说明凶手有很强的攀爬能力,”周宪文局长说道,“而且他的体态应该比较瘦小,才能从窗户钻进来。”结合四起案件的情况,专案组做出了一个初步的画像:凶手为男性,年龄在18-25岁之间,体态瘦小,有较强的攀爬和流窜能力,心理不正常,可能在人际关系上受过重创,尤其是在婚恋方面。
就在专案组围绕这个画像展开排查时,滨州又发生了一起特大奸杀妇女案,社会影响极其恶劣。上级命令专案组抽出部分骨干力量,参与这起案件的侦破工作。一边是持续近一年的系列割耳案,一边是新发生的特大奸杀案,干警们分身乏术,压力更大了。而此时,关于割耳恶魔的谣言越来越多,甚至有香港的媒体报道称“中国北方出现魔鬼城”,把案件渲染得更加恐怖,给警方的侦查工作带来了更大的阻力。
1987年3月,省厅领导召集滨州、寿光两地的专案组成员,在济南召开了案情研讨会。“犯罪分子之所以迟迟没有落网,一是因为我们的网眼太大,排查不够细致;二是因为我们的排查范围太局限,只盯着受害人认识的人,”省厅的王厅长说道,“大家想想,凶手不可能对四个受害人都有仇有恨,他的作案动机,更可能是仇视社会、仇视年轻女性,是一种心理变态的报复行为。”
王厅长的话点醒了在场的所有人。周宪文局长当即决定,调整侦查方向:不再局限于受害人的社会关系,而是以滨州、寿光为中心,辐射周边地区,重点排查18-25岁之间,有犯罪前科、流氓行为,因婚恋或家庭关系受刺激,心理变态,有工不做、经常夜间外出的男青年。“我们要立足于抓获现行,在重点区域安排警力守候,一旦发现可疑人员,立刻进行盘查。”
按照这个思路,干警们展开了大规模的排查工作。他们白天走访工厂、居民区,晚上在重点路段、居民区附近蹲守,有的干警甚至半个多月没回家,住在单位的临时宿舍里,吃的是泡面和馒头。在短短一个月的时间里,他们先后查访了9000多人,查出400多个嫌疑人,重点锁定了57个有重大嫌疑的人。虽然没有查获系列割耳案的凶手,但也带破了一批其他的刑事案件,抓获了12名刑事犯罪分子。
就在排查工作紧张进行时,专案组的干警们又发现了新的线索:惠民县1986年发生的两起伤害妇女案,与滨州的系列割耳案有许多相似之处。周宪文局长立刻带领侦查人员赶赴惠民,对这两起案件进行核查。
第一起案件发生在1986年8月18日凌晨2点,惠民县造护理乡双庙村的姑娘牛花,刚睡着不久,就觉得有人摸她的头。她吓得立刻起身呼救,凶手见状,挥刀在她的左腮上划了一刀,然后迅速逃离,牛花只看到一条黑影消失在门外。第二起案件发生在20多天后的9月10日凌晨3点,东庙村20岁的姑娘张妹,在睡梦中感觉到有人摸她的耳朵,她急忙翻身挣扎,右腮部被凶手割了一刀,凶手仓皇逃走。
惠民县公安局的卷宗显示,这两起案件的凶手都是深夜翻墙入院,入室作案,作案工具都是锋利刀具,目标都是年轻女性,而且现场都没有留下有价值的痕迹物证。“虽然这两起案件没有割到耳朵,但其他特点和我们正在侦查的割耳案基本一致,应该是同一个凶手所为,只是因为受害人及时反抗,凶手没有得手。”郭凤鸣科长说道。专案组经过研究,决定将这两起案件与之前的四起案件并案侦查,侦查范围进一步扩大。
嚣张至极:饭店服务员的白昼遇袭
1987年9月26日,滨州某单位的营业员贺小姐,经历了一场惊魂夜。18岁的贺小姐长得亭亭玉立,是单位里公认的“一枝花”。当天晚上,她和母亲睡在一张床上,凌晨4点多,她突然感觉到有人摸她的头,刚要呼救,嘴上就挨了一刀。“嗷”的一声尖叫,贺小姐疼得滚到了地上,她的母亲被惊醒,急忙拉起电灯,只见一条黑影窜出窗外,翻过院墙消失了。
贺小姐躺在地上,满嘴是血,嘴唇被两边豁开,创口长达10多厘米,连牙齿都露了出来。她的母亲抱着她,哭得肝肠寸断:“我的闺女啊,你这嘴以后可咋整啊……”这起案件的发生,让凶手的气焰变得更加嚣张,他竟然敢在有成年人陪同的情况下作案,而且目标不仅仅是耳朵,更是对受害人进行全方位的伤害。
案件发生后,专案组立刻调集人马奔赴现场,进行勘察和访问。同时,在滨州的各交通要道设卡堵截,对全市的旅店、饭店、歌舞厅等公共场所进行治安大清查,对各企事业单位、厂矿的夜间活动人员逐个进行排查。周宪文局长在动员大会上,声音嘶哑地说道:“凶手就在我们身边,我们要是抓不到他,就对不起老百姓的信任,对不起身上的这身警服!”
干警们分成6个战斗组,在滨州的重点部位进行24小时守候。有的干警藏在居民楼的楼道里,蚊虫叮咬得浑身是包;有的干警趴在路边的草丛里,身上沾满了露水和泥土;有的干警乔装成路人,在街头巷尾来回巡视。可即便如此,凶手还是像幽灵一样,没有露出任何踪迹。
时间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1988年8月,距离第一起案件发生已经过去了两年多。这两年多里,干警们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没有好好陪过家人,可凶手却始终逍遥法外。就在大家快要失去耐心的时候,一个意外的案件,让整个案情出现了转机。
1988年8月12日下午3点半左右,滨州市某饭店的服务员小李姑娘,正在家里睡午觉。因为前一天晚上加班到很晚,她睡得很沉,朦朦胧胧中,感觉到有人朝她扑来。她猛地睁开眼睛,只见一个瘦小的男子站在床前,一手拿着菜刀,一手握着匕首,满脸凶气,眼神里透着一股疯狂的光芒。
小李吓得魂飞魄散,刚想喊“救命”,那男子就举起菜刀,朝她的头上砍来。“噗”的一声,菜刀砍在了小李的额头上,鲜血瞬间流了下来,遮住了她的眼睛。小李下意识地伸出手,抓住了菜刀的刀刃,手心被割得鲜血淋漓。凶手见状,另一只手拿着匕首,朝她的肩头捅了一刀。“杀人啦!救命啊!”小李忍着剧痛,大声呼救,声音穿透了窗户,传到了街上。
凶手一看情况不妙,挣脱小李的手,转身就往门外跑。此时,正在附近巡逻的小分队战斗小组长、滨州市公安局刑警队长袁海泉,接到了群众的报案。“快!凶手往五四居委会方向跑了!”袁海泉大喊一声,带领战斗组的干警们,风驰电掣般地追了上去。他知道,此刻是抓获凶手的最佳时机,一旦让凶手跑远,再想抓住他就难了。
袁海泉追出院外不远,看到几个看热闹的妇女站在路边,急忙问道:“刚才有没有看到一个瘦小的男人跑过去?”其中一个穿蓝布衫的妇女说道:“有啊!刚才有个小个子男人急匆匆地跑过去,好像是叫盛华的,就住在五四居委会。”“好!”袁海泉立刻带领干警们,朝着五四居委会的方向跑去。
他们很快找到了张盛华的家,敲了半天门,没人应答。邻居告诉他们,张盛华刚才回家过一趟,拿了件衣服就往他姥姥家去了。袁海泉二话不说,带领干警们驱车赶往张盛华的姥姥家。傍晚6点多,在张盛华姥姥家的柴房里,干警们找到了蜷缩在角落里的张盛华。他的身上沾满了血迹,手里还握着那把带血的匕首。“不许动!”干警们大喝一声,冲上前去,将张盛华按倒在地,戴上了手铐。
真相大白:扭曲心灵的罪恶之路
当晚,袁海泉队长就对张盛华进行了突审。审讯室里,灯光惨白,照在张盛华的脸上,他低着头,头发凌乱,遮住了眼睛,一言不发。“说说吧,为什么要伤害小李?”袁海泉问道。张盛华沉默了半天,才缓缓抬起头,眼神里透着一股桀骜不驯:“她瞪我。”“就因为她瞪了你一眼,你就拿刀砍她?”袁海泉追问道。张盛华又低下头,嘟囔着:“我就是看那些打扮漂亮的女的气的慌。”
刚开始,张盛华只承认伤害小李的犯罪事实,对之前的系列割耳案绝口不提。无论干警们怎么问,他都紧闭双唇,不再言语。袁海泉知道,张盛华的性格很倔强,硬审是不行的,必须找到他的软肋。他让人去调查张盛华的家庭背景和社会关系,很快,一份详细的调查报告摆在了他的面前。
张盛华,1968年出生,案发时20岁,身高1米68,是五四居委会的无业人员。他7岁时因患中耳炎,治疗不及时,导致听力下降,反应比同龄人迟钝。因为这个生理缺陷,张盛华从小就被同伴们嘲笑,骂他“聋子”“傻子”。他的父母对他也很放任,平时不管不问,让他养成了孤僻、暴躁的性格。表面上看,张盛华瘦弱爱笑,很不起眼,但实际上,他的自尊心极强,记忆力也很好,手脚麻利,跑得特别快,尤其是上墙,非常利索。
街坊邻居反映,张盛华虽然听力不好,但很爱面子,谁要是说他的坏话,他就会记恨在心,伺机报复。他平时没有固定的工作,白天在街头打台球、看录像,晚上就出来胡溜乱逛,有时露宿在街头,有时睡在医院的长椅上,还有时躲在破屋里。他身上总是带着一把小刀子,经常因为一点小事和别人发生冲突,甚至动刀子。有一次,他在商店里光看不买,服务员说了他几句,他就拿着刀子,找到那个服务员的集体宿舍,要不是被其他人拦住,后果不堪设想。
更让干警们震惊的是,张盛华有严重的变态行为。街坊邻居说,近几年,他经常偷看妇女上厕所,夜里潜入邻居的院子里,听两口子睡觉的动静,还爬到医院妇科的后窗,偷看妇女生孩子。“这个人心术不正,早晚要出事。”一位老街坊这样评价他。
结合这些情况,专案组分析认为,张盛华的性格特点是“吃软不吃硬”,而且自尊心极强,想要让他交代罪行,必须从他的心理入手。袁海泉调整了审讯策略,不再对他进行严厉的追问,而是和他聊起了他的童年经历。“我知道你小时候过得不容易,别人嘲笑你,欺负你,你心里肯定不好受。”袁海泉说道。这句话戳中了张盛华的痛处,他的眼睛里泛起了泪光。
在袁海泉的耐心引导下,张盛华终于打开了话匣子。他说,因为听力不好,他从小就很自卑,尤其是看到那些漂亮的姑娘,他既羡慕又嫉妒。他觉得那些姑娘都看不起他,不愿意和他说话,甚至连正眼都不看他一眼。“有一次,我在公园里想和一个姑娘说话,她转身就走了,还对她同伴说‘离那个聋子远点’。”张盛华的声音带着哭腔,“从那以后,我就恨那些漂亮的姑娘,我要让她们付出代价。”
聊着聊着,张盛华突然说了一句:“在滨州,我就割了三根耳朵。”这句话让在场的干警们精神一振,袁海泉立刻追问道:“哪三根?说说具体情况。”张盛华沉默了一会儿,开始交代他的犯罪事实。他说,1986年1月,他在高家附近转悠时,看到高秀梅长得很漂亮,就起了歹心。夜里,他翻墙进入高家院子,摸到东厢房,看到床上躺着一个留长发的人,以为是高秀梅,就用刀割下了对方的耳朵,直到后来看到新闻,才知道割错了人。
1986年8月,他又盯上了郭大国,因为他觉得郭大国“太傲气”,不把他放在眼里。他翻墙进入郭家,从破损的玻璃处打开门闩,进入西厢房,割下了郭大国的耳朵。1987年3月,他在水利安装队附近看到了小谷,觉得小谷“作风不正派”,就趁她后门没关严,进入她的卧室,割下了她的耳朵,还划了她的脸,顺手拿走了她的运动鞋。
在审讯的过程中,干警们发现张盛华有强烈的自我表现欲和个人英雄主义情结。他说,每次作案后,看到警方大规模排查却找不到他,他就觉得特别“威风”,有一种“胜利”的感觉。“我看着你们在街头转来转去,就是抓不到我,我心里特别高兴。”张盛华的脸上露出了一丝诡异的笑容。
在干警们的进一步追问下,张盛华又交代了他在寿光和惠民犯下的罪行。他说,1986年5月,他流窜到寿光,看到林英下班后一个人走夜路,就跟在了她的身后,夜里潜入她的家中,割下了她的耳朵。1986年8月和9月,他在惠民作案时,因为受害人反抗及时,没有割到耳朵,只划伤了她们的脸。
当被问到割下来的耳朵去哪里了时,张盛华的回答让干警们毛骨悚然:“喂狗了。”他说,每次割下耳朵后,他都觉得很“解气”,把耳朵随手扔给路边的野狗,看着野狗争抢撕咬,他心里就会涌起一种病态的满足感。“那些女的不是看不起我吗?她们的耳朵连狗都不如。”这句话从这个二十岁青年嘴里说出来,没有丝毫愧疚,只有令人脊背发凉的冷漠。
为了核实张盛华的供述,专案组立刻展开了证据固定工作。干警们根据他的指认,在他经常藏匿的破屋墙角,挖出了一把用布包裹的匕首,刀刃上的锈迹中还残留着微量血迹,经技术鉴定,与郭大国、小谷等受害人的血型完全吻合。在他姥姥家的柴房里,干警们找到了那双被他偷走的白运动鞋,鞋面上的泥土成分与水利安装队宿舍周边的土壤一致。更关键的是,张盛华供述的每起案件细节,都与受害人陈述、现场勘察记录高度吻合,包括高家案中墙头上的黑色纤维,那正是他当时所穿旧外套的材质,这些铁证彻底锁定了他的犯罪事实。
1988年9月,张盛华因涉嫌故意伤害罪、抢劫罪(盗窃运动鞋已构成转化型抢劫)被滨州市人民检察院批准逮捕。案件移送审查起诉阶段,检察机关对其进行了司法精神病鉴定,结论为“具有完全刑事责任能力”。
他的听力缺陷并未影响其认知能力,所有犯罪行为均是主观故意下的清醒选择。
1989年1月,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公开审理了这起轰动鲁北的系列割耳案。法庭上,张盛华面对受害人及其家属的哭诉,起初还试图狡辩,称自己是“被社会逼的”,但当公诉人出示匕首、血迹鉴定报告、受害人伤情照片等一系列证据时,他终于低下了头,不再作声。受害人家属的代理律师在法庭辩论中说道:“凶手以极端残忍的手段伤害无辜女性,不仅摧毁了受害者的身体,更在她们心中留下了一生无法磨灭的创伤,其行为已突破社会伦理底线,必须依法严惩。”
最终,法院审理认为,张盛华在两年多时间里,流窜于滨州、寿光、惠民等地,连续实施7起伤害案件,致5人耳朵被割、2人面部受伤,手段残忍、情节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其行为已构成故意伤害罪,且系累犯(此前曾因流氓行为被劳动教养),应依法从重处罚。1989年3月,滨州市中级人民法院作出一审判决:判处张盛华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张盛华当庭表示不上诉,随后该判决依法报请最高人民法院核准。
1989年6月,最高人民法院核准了对张盛华的死刑判决。在执行死刑前,袁海泉队长最后一次见到了他。此时的张盛华没了往日的桀骜,眼神空洞,他对袁海泉说:“要是小时候有人管我,要是那些人不笑我聋子,我是不是就不会走到这一步?”这句话让袁海泉沉默许久,这个扭曲灵魂的堕落,既是个人作恶的必然,也折射出当时社会在特殊群体关爱、青少年教育上的疏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