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宇默把咖啡杯从微波炉里拿出来时，杯子外壁已经不烫手了。他吹了口热气，抿了一小口，甜度刚好，温度也还行。纸条上的字迹他认得，没署名，但那股熟悉的感觉让他嘴角动了一下。
他坐回书桌前，电脑屏幕还亮着，浏览器开着七八个标签页，全是昨晚搜到的品牌信息。他关掉外卖订单页面，点开那个叫“待评估”的文件夹，双击打开表格文档。
光标停在第一行空白处。
他开始整理。运动饮料、护肤套装、家电、腕表……一条条列下来，总共十一家。鼠标滑动，他按行业分组：功能食品、日常穿戴、生活用品。然后新建四栏——品牌背景、产品质量、用户反馈、理念契合。
第一条打上叉的是那个功能饮料。广告词写着“熬夜充电”，可他记得节目里说过年轻人该规律作息。自己刚讲完的话，不能转头就推个让人通宵的产品。
他往下拉，看到跑鞋那条。创始人访谈视频又看了一遍。那人说话不看镜头，手里摆弄一只鞋底，语气平实，说最初是因为自己跑步受伤才想做一双保护脚的鞋。陈宇默在这行后面标注：“有真实动机”。
植物蛋白棒排在第二位。官网没有花哨动画，只有几段关于原料产地的文字。他们用的豌豆来自东北一个合作社，包装材料能降解。他还找到一段用户视频，女生说考研那阵全靠这个撑着，“不是多好吃，是至少不用一边饿肚子一边担心添加剂”。
他把这两家拖到新表格里，命名为“可深入沟通”。
其他几家也没急着删，只是移到另一个文件夹，标了“存档\/警示”。其中一家护肤品，宣传页写“纯天然提取”，但他私信问了个做过测评的朋友，对方回得含糊：“别碰，代工厂出过事。”
他合上电脑，起身走到厨房，倒掉剩下的凉茶，换了杯温水。
手机安静地躺在桌面右侧，没再震动。他知道消息还在堆，但他不想看了。
上午十点多，他拨通了一个电话。是之前合作过的测评机构负责人，姓李。对方接得快，声音爽朗：“哟，大明星来电，稀客啊。”
“别调侃。”他说，“我想查两个品牌，不是要数据报告，就想听听你们实际测过之后，觉得哪些地方经得起推敲，哪些是包装出来的。”
李哥笑了一声：“你现在挺谨慎啊。”
“以前不知道说什么算真。”他说，“现在知道了，就不能装瞎。”
两人聊了二十分钟。李哥提到那款跑鞋确实做过长期耐磨测试，连鞋垫材质都迭代过三次；而那个植物蛋白品牌，他们检测过三批样品，糖分和蛋白质含量都稳定，没发现虚标。
挂了电话，他又翻了一遍公开投诉记录。跑鞋有一条半年前的反馈，说鞋垫偏硬，品牌方四十八小时内回应，提供免费更换，并在下一批产品中调整了材质。他点点头，在备注栏写下：“响应及时，有改进动作”。
另一边，植物蛋白棒也有用户吐槽口感像嚼纸，但他们没删评，客服回复说“我们知道不好吃，正在找更合适的配方”，还附上了研发日志截图。
他盯着这条回复看了几秒，忽然笑了。
正准备继续整理，手机震了一下。不是来电，是一条微信。
何晴发来的：“资料看得怎么样？”
他回：“筛掉一半，剩下两个看着还行。”
过了几分钟，她回：“我让老张帮你问了点事。”
老张是她在业内认识多年的一个经纪人，经手过不少代言项目，眼光毒，话少，但从不出错。
她说，那个功能饮料三年内被监管部门约谈两次，一次是夸大提神效果，一次是隐瞒成分副作用。另一家宣称“无添加”的护肤品牌，其实代工厂去年卷入过重金属超标事件，虽然最后证明是批次问题，但处理过程拖了快三个月，期间没发任何声明。
“这些事网上查不到？”他问。
“一开始就有意压下来的。”她回，“公关做得好，热搜都买不到关键词。”
他看完，把这两家直接拖进了“存档\/警示”文件夹最底下。
然后重新打开评分表，给剩下的两家打分。跑鞋在“产品质量”和“用户反馈”上拿满，植物蛋白在“理念契合”上更高一点。两者都不靠流量炒作，也不急于扩张。
他盯着表格末尾的总分栏，迟迟没填最终结论。
下午三点，他收到何晴的新消息：“你要的答案不在数据里。”
他抬头看了眼屏幕。
“你在节目里说‘希望有人认真听’，现在轮到你了——你得认真看他们是不是也在说实话。”
他放下手机，靠在椅背上。
说实话……这个词在他脑子里转了一圈。
他想起录制那天，主持人问他为什么选这档冷门节目。他说：“因为我希望有一天，我的名字不再只代表‘笑点’或‘爆点’，而是能成为一个愿意倾听、也敢于说话的声音。”
那时候，灯光打在脸上，他看着镜头，像在对每一个看不见的人说：我看见你了。
现在，轮到他去判断别人有没有在说实话。
他重新打开电脑，点进跑鞋品牌的官网，翻到“研发故事”页面。创始人写道：“我不是设计师，也不是商人，就是一个总受伤的跑者。这双鞋，是我给自己做的。”
没有金句，没有煽情，就像昨天那个视频里一样，说话时不看镜头。
他又点开植物蛋白的供应链公示页。他们列出合作农场的名字、位置、负责人联系方式，甚至开放预约参观。最近一次用户探访记录显示，上个月有个大学生去了东北原料基地，拍了一段视频：田里的人穿着胶靴，在雨里收豆子，镜头晃得厉害，背景音是风声和咳嗽声。
他说的是真话。
他们都想做点实在的事。
他关掉网页，在文档里写下最后一段话：**两个方向均可推进，优先安排沟通，暂不定独家，保留实地考察后再决定的权利。**
写完，他把文档保存，重命名为“可深入沟通_跑鞋&植物蛋白”。
打印出来，两份资料整齐放在桌面左侧。其余划掉的，收进“存档\/警示”文件夹，锁了密码。
天色渐暗，窗外楼宇亮起零星灯光。他起身倒掉杯里的温水，换上新的，坐回椅子。
打开邮箱，新建邮件。
收件人：跑鞋品牌负责人。
主题栏空着。
他敲下第一句：“您好，我想先了解贵品牌关于产品研发的初心，以及目前用户反馈的主要问题是如何处理的。”
手指停在键盘上。
光标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