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龙头的水流冲过锅铲，陈宇默把最后一块油渍搓掉，关了水。他没急着擦手，而是低头看了看指根——那圈茧子已经不再渗血，但碰热水还是会发烫似的疼。
他甩了甩手，转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盒真空包装的东西，轻轻放在台面上。袋子上印着几个字：鲜毛肚，空运速达。
他盯着看了两秒，嘴角动了一下，拿着它走回宿舍。
周荣怀正趴在床上刷视频，外放的声音吵得王均直皱眉。顾深坐在桌前，手里翻着一本专业书，眉头微锁，像是在算什么题。
陈宇默把毛肚往桌上一放，“啪”地一声轻响，三个人的目光都扫了过来。
“今晚我请。”他说，“正宗川味火锅，红汤底，老家寄来的料，毛肚也是今天到的。”
周荣怀立刻坐直了：“你可别又是拿点青菜煮白水，上面撒层辣椒粉充数。”
“要真是那样，你第一个掀桌子。”陈宇默笑了笑，撕开包装袋，动作干脆，“不信你闻闻。”
他把袋子打开一角，一股淡淡的碱水味混着生鲜的气息散出来。周荣怀凑近嗅了嗅，眼睛一亮：“这味儿……还真像那么回事。”
王均犹豫了一下，起身：“那我搬电磁炉去。”
顾深没动，也没说话，但手里的书翻页慢了下来。
陈宇默拎着锅和底料往厨房走，回头看了眼：“谁再不来，锅开了可不等。”
周荣怀跳下床：“我去拿碗！”
王均已经把炉子架好，插上电。顾深最后进厨房，站在门口看了会儿，才走过去拧开抽油烟机。
“火别开太大。”他说，“上次差点糊了。”
“知道。”陈宇默点头，倒油、下豆瓣酱、炒香料，动作熟练得不像临时起意。锅里很快泛起红油，辣香味一层层涌出来，顺着门缝钻进客厅，勾得人忍不住咽口水。
“你这手艺……练出来了？”王均靠在墙边问。
“练不出来能请你们吃？”陈宇默舀了勺高汤倒进锅里，汤面瞬间翻滚起来，“昨晚上最后一个动作才稳住，今天总不能辜负这袋毛肚。”
周荣怀端着四副碗筷进来，挨个摆好：“那你可得让我们吃得值——比如，以后校庆表演能不能露一手？”
“你想看我现场颠勺？”陈宇默夹起一片毛肚，在锅边涮了涮，“七上八下，脆不脆，全看这三秒。”
话音落，他把毛肚夹进盘子，推到中间：“先尝这个。”
三人围着灶台站着，谁都没先动筷子。
陈宇默自己夹了一片，放进嘴里，咔哧一声咬断：“嗯，地道。”
周荣怀终于下手：“你要敢让我拉肚子，我直播退学。”
一口下去，他愣住，随即瞪大眼：“卧槽……这真不是外卖买的？”
王均也夹了一筷子，嚼了几下，忍不住点头：“比我上次在川菜馆吃的还嫩。”
顾深站在边上，一直没动。直到陈宇默又烫好一轮，特意捞出一筷子，直接放他碗里。
“你不是说怕我烧锅？”陈宇默看着他，“现在轮到你监督火候了。”
顾深抬眼，两人对视一秒。他低头看了看碗里的毛肚，拿起筷子，慢慢送进嘴里。
没说话，但肩膀松了半寸。
“行啊，你这水平可以摆摊了。”周荣怀一边涮肉一边说，“到时候我们四个站一排，给你吆喝——‘默哥出品，必属精品’！”
“你还想收门票？”王均笑出声。
“那必须的。”周荣怀拍大腿，“一杯可乐收五块，学生证不打折。”
陈宇默笑着添菜：“你要真敢收费，下次我就只煮冬瓜给你吃。”
“别别别！”周荣怀赶紧护住自己的碗，“我开玩笑的！咱这是友情聚餐，主打一个真诚！”
顾深忽然开口：“火小了。”
陈宇默回头一看，果然汤面平静了不少。他调大火力，锅底重新咕嘟起来。
“你这人别的不行，盯火还挺准。”王均说。
“他以前做饭最讨厌别人乱动火。”周荣怀嘿嘿笑，“有次我说帮他炒菜，结果调大火，他差点把我推出厨房。”
顾深淡淡道：“油温不对，菜就废了。”
“你现在教我们也不晚。”陈宇默递过锅铲，“要不要试试翻一下？”
顾深瞥了他一眼：“你是想看我出丑？”
“我是想看看你敢不敢接。”陈宇默把锅铲往前一递。
空气静了两秒。
顾深伸手接过，站到灶前。锅里是刚下的肥牛片，他试着颠了一下——动作生硬，肉片飞出一半。
“哈哈！”周荣怀笑出声，“完了，咱们今晚得吃地板火锅了！”
顾深脸色有点僵，正要放下锅铲，陈宇默却把手覆上来，带着他的手腕轻轻抖了下。
“手腕别绷太紧，靠巧劲。”他说，“来，再试一次。”
这一次，锅里的肉稳稳翻了个身。
顾深松开手，把锅铲还回去，声音低了些：“……原来这么难。”
“哪有看起来简单的事。”陈宇默接过锅铲，继续炒料，“你们以为我昨晚练到几点？”
“几点？”王均问。
“天快亮了。”他笑了笑，“练完最后一组，才发现手已经不太听使唤。”
周荣怀表情变了变：“你疯了吧？就为了这一顿？”
“不只是为了这一顿。”陈宇默低头搅了搅汤，“是想让你们知道，我不是光靠运气走到现在的。”
没人接话。
但火锅的热气一直在升腾，熏得人脸颊发烫。
周荣怀忽然说：“其实那天你说‘想喘口气’的时候，我就觉得……你跟别人不一样。”
王均点头：“至少你没装大尾巴狼，红了还回来跟我们一起住。”
顾深沉默了一会儿，开口：“文化节那天，你本可以不提我的名字。”
陈宇默抬头看他。
“你知道真相，但你没把我也拖下水。”顾深声音很轻，“换别人，早就借机踩我一脚了。”
“那是你的事。”陈宇默搅着锅，“我现在只想做好自己的。”
“可你做得太多了。”顾深盯着那口翻滚的锅，“一个人熬夜练，一个人扛压力，连请吃饭都要亲手准备……你就没想过，我们可以帮你？”
屋子里安静下来。
陈宇默停下了手里的动作。
“我……”他张了张嘴，又笑了下，“我一直以为，你们不想靠近我。”
“谁不想？”周荣怀嚷嚷，“是你整天把自己关厨房，跟特训兵似的，谁敢敲门啊？”
王均也说：“你都不说话，我们怎么知道你是想清静，还是想有人陪着？”
顾深看着他：“所以这次，别再说‘一个人就行’了。”
陈宇默低着头，手指无意识摩挲着锅铲柄上的创可贴边缘。过了几秒，他点点头：“好。”
火锅还在烧，汤面冒着泡。他又加了把蔬菜进去，绿叶一碰到红油就卷了起来。
“你们知道吗？”他忽然说，“我小时候最怕过年。”
“为啥？”周荣怀问。
“家里亲戚多，一桌子人吃饭，谁夹菜顺序错了都会被念叨。”他笑了笑，“所以我妈干脆让我最后一个上桌，吃完就走。”
王均皱眉：“这也太……”
“后来我就习惯了。”陈宇默搅着锅，“饭可以不吃，但不能让人难堪。久而久之，连朋友聚餐我都挑角落坐，生怕说错话。”
顾深静静听着。
“可刚才你们都动筷子了。”陈宇默抬头，眼神亮了点，“而且没人计较谁先谁后。”
“那当然。”周荣怀咧嘴，“又不是比赛抢食。”
“所以……”陈宇默顿了顿，“我觉得今天这顿，特别踏实。”
话音刚落，锅里“噗”地一声，一整块豆腐炸开，油星溅到灶台上。
“哎哟！”周荣怀跳开，“这锅要造反了！”
“老问题。”王均拿抹布擦台面，“每次煮太久都会喷。”
顾深忽然弯腰打开橱柜，从角落摸出一个旧锅盖：“用这个压着。”
“你还记得它在这？”陈宇默接过盖子，扣上锅。
“我记得很多事。”顾深轻声说，“只是以前不想提。”
锅盖压住沸腾，声音闷了下来，但热气依旧从缝隙里钻出。
饭吃到尾声，残渣堆在碗里，四个人都靠在椅背上，满足地叹气。
陈宇默起身收拾：“我去洗锅。”
“我来。”王均站起来，“你坐会儿。”
“我帮你。”顾深也动了。
周荣怀瘫着不动：“你们仨忙吧，我负责监督卫生达标。”
陈宇默笑着摇头，把剩汤倒进水池。他刚拧开水龙头，身后传来声音。
“明天……校庆表演，我能给你打下手吗？”
他转过身。
顾深站在厨房门口，语气不像平时那么冷，反而有点迟疑：“我不是想蹭镜头，就是……看你一个人忙不过来。”
王均立刻说：“那我也去！”
周荣怀举起空可乐瓶：“那我就负责喊‘加油’！”
陈宇默看着他们，嘴角慢慢扬起：“行啊，不过丑话说前头——谁要是偷吃成品，就罚刷一周锅。”
“成交！”周荣怀蹦起来。
王均笑着摇头：“这差事比写作业有意思。”
顾深没再说话，但站在那儿没走，像是等着一起收工。
陈宇默关了水，回头看了眼还冒着余温的锅。月光从窗外照进来，落在桌面，映出四个人模糊的影子。
他轻声说：“其实我一直就想……咱们能一起吃顿饭，不带别的意思，就吃饭。”
周荣怀拍他肩：“现在不就是了？”
夜风吹进来，锅里最后一缕热气缓缓散开。
陈宇默伸手摸了摸锅沿，温度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