喉咙里的灼烧感退去,被一种更深的、源自骨髓的虚弱取代。
叶凡睁开眼,帐篷里依旧昏暗,只有缝隙透进几缕灰白的天光,分不清是清晨还是黄昏。
身边传来绵长的呼吸声。金焱仰面躺着,眉头紧锁,左腿的夹板换过了,用的是粗糙的木板和坚韧的兽筋,手法笨拙却有效。
柳如丝侧卧着,肩头伤口也被重新处理过,涂着同样黑乎乎的药膏,但脸色不再那么惨白。洛星河蜷在角落,呼吸轻而促,胸口缠着厚厚的脏布条。
都还活着。
叶凡松了口气,这才有精力仔细感受自身状况。右臂依旧毫无知觉,像一截不属于自己的枯木。左臂能动了,但抬起来时牵动着肋间断裂处,传来清晰的刺痛。丹田里,那颗暗金星核暗淡无光,表面裂纹似乎停止了扩散,却也没有愈合的迹象,像一件布满裂痕的瓷器,轻轻一碰就会彻底碎掉。
唯一的好消息是,左掌心那点微温始终存在。真钥的暖意正以一种极其缓慢、几乎难以察觉的速度,顺着左臂经脉,朝着右肩和胸口淤塞最严重的地方渗透。过程慢得让人心焦,但总比没有强。
他尝试运转星辰铸鼎诀基础篇,刚引动一丝微弱星力,星核便传来不堪重负的呻吟,裂纹处隐隐作痛。只能停下。
必须尽快恢复行动力,至少要有自保之力。叶凡艰难地挪动身体,靠坐在冰冷的帐篷支柱上,目光扫过帐篷一角堆着的几个破烂包裹——是他们被扔进来时,独眼老者让人一并丢进来的,里面是他们残存的、没被搜走或毁掉的零碎物品:几块染血的布料、几枚低阶的、近乎耗尽灵力的残缺灵石、几把破损的匕首短刃,还有洛星河的几面残破阵旗和金焱那杆断裂后又勉强接上的长枪。
寒酸得可怜。
就在这时,帐篷帘子被掀开,独眼老者端着一个更大的、冒着热气的瓦罐走了进来。瓦罐里是更加浑浊、颜色发绿的糊状物,散发着一股混合了草腥、焦糊和某种矿物粉末的古怪气味。
“醒了就吃点。”老者把瓦罐往地上一墩,又从怀里掏出几个黑乎乎的、硬得像石头的面饼,丢在干草上,“‘青砾糊’,营地里的硬通货,能顶饿,也能补充点体力。味道就别指望了。”
金焱鼻子动了动,被那古怪气味呛醒,皱着眉头看向瓦罐:“这……玩意能吃?”
“不吃就饿着。”老者面无表情,“或者等你们自己能出去猎食。”
柳如丝和洛星河也陆续醒来,看到瓦罐里的东西,脸色都有些发苦,但谁也没多说。在这个鬼地方,有口吃的就不错了。
叶凡抓起一个黑面饼,入手沉甸甸,用牙撕下一小块,嚼了半天才勉强咽下,喉咙像被砂纸磨过。他又舀了一勺青砾糊送进嘴里,一股难以形容的苦涩和土腥味瞬间充斥口腔,还夹杂着细微的、仿佛砂砾般的颗粒。他强行咽下,胃里传来暖意,确实能感到一丝微弱的力量在补充。
四人沉默地吃着这难以下咽的食物。帐篷外,营地的嘈杂声隐隐传来:粗鲁的叫骂、低声的交谈、孩子的哭闹、还有金属敲击的叮当声。
老者等他们吃得差不多了,才慢悠悠开口:“风吼绝地那边,空间崩塌了大半,听说连带着附近几个小险地都受到了影响。现在那边彻底成了死域,能量乱流能撕碎化神后期的护体罡气。黑岩营地派去的人,只逃回来三成,个个带伤,他们那位队长据说丢了半条胳膊,灰头土脸地缩回老巢去了。”
他顿了顿,瞥了四人一眼:“天煞帮的人基本死绝。星雷阁那几个小子,也没见出来。哦,还有一伙穿灰衣服、神神秘秘的家伙,好像也折在里面了。”
灰衣服……冥花执事。叶凡心头微动,脸上却没什么表情。
“现在营地里都在传,绝地里出了不得了的宝贝,被人抢走了。抢走的人,要么死在乱流里,要么……就像你们一样,不知道掉到哪个犄角旮旯了。”老者独眼扫过叶凡紧握的左手,又移开,“最近生面孔多了不少,有些是闻着味儿来的秃鹫,有些是别处营地过来打探消息的。营地里不太平,晚上少出去。”
说完这些,他又丢下一个小皮袋,里面装着一些更劣质的、治疗普通外伤的草药粉末,便转身离开了。
接下来的两天,四人就在这顶破帐篷里艰难恢复。
金焱腿骨愈合最快,第三天就能挂着断枪,在帐篷附近慢慢走动,只是左腿还有些瘸。柳如丝肩头的灰黑污染被真钥的暖意和自身净化之力一点点驱散,伤口开始收口,但损耗的元气一时半会儿补不回来。洛星河内伤最重,恢复也最慢,大部分时间都躺着,偶尔坐起来摆弄她那几面残破阵旗,试图修复一二。
叶凡的右臂依旧没有起色。真钥的暖意渗透得极其缓慢,像是要通过一片完全干涸、板结的沙漠。他只能用左臂活动,慢慢疏通其他经脉,积累微薄的星力。好消息是,星核的裂纹似乎被真钥的本源之力微微滋养,不再那么脆弱,至少不会再因微小的星力流转而剧痛。
他也尝试更主动地去沟通左掌心的真钥。在心神极度沉静时,确实能接收到一些更加清晰、却依旧破碎的意念片段。不再是昏迷时的空间错乱感,而是相对稳定的方位感应。至少有五个不同的、或强或弱的“点”,在他模糊的感知地图上亮起。其中一个“点”,散发着让他极度厌恶的污秽感,距离似乎不算特别遥远。另一个“点”,则带着一种相对“温和”却“虚弱”的共鸣,与他手中的真钥隐隐呼应。
伪钥?还是……其他真钥?
这些信息碎片零散,无法拼成全貌,但足够指明方向。
第三天下午,柳如丝的气色好了些,决定出去看看,能不能用身上最后一点还算完整的东西,换些更对症的草药或干净点的水。
叶凡叮嘱她小心。金焱想跟着,被柳如丝拒绝了,他腿脚不便,目标又大。
柳如丝离开后,叶凡继续闭目调息。金焱坐在帐篷口,擦拭着他那杆接好的长枪,枪身裂纹依旧,但被他用营地找来的某种坚韧树脂涂抹了一遍,勉强能用。洛星河则低声向叶凡复述她这两日凭借阵法感知,从帐篷外零碎听来的、关于营地和其他势力的信息,大多杂乱矛盾,需要甄别。
约莫过了半个时辰,帐篷帘子被猛地掀开,柳如丝快步走了进来,脸色有些异样,呼吸微促。
“怎么了?”叶凡睁开眼。
柳如丝平复了一下呼吸,压低声音:“我……我看到那个老者了。”
“独眼?”
“不,是另一个。在风吼峡外面,卖那块木牌的老者。”柳如丝眼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他就在营地最西边角落,还是那副样子,面前铺着块破布,摆着几样破烂。我差点没认出来。”
叶凡眉头一皱。那邋遢老者?他竟然也在这碎石营地?是巧合?
“他看到你了?”叶凡问。
“看到了。”柳如丝点头,“他看了我一眼,眼神……有点奇怪。然后,他就低下头,用手指在面前的尘土上,画了个图案。”
“什么图案?”
柳如丝伸出手指,在帐篷地面的尘土上,依样画出一个极其简陋、却隐隐透着某种韵律的符号——那是几道交错的、如同藤蔓又似水波的线条,中心点缀着一点。
叶凡不认识。洛星河凑过来看了看,脸色微微一变:“这……有点像上古流传的‘水木共生’符文变体,属于很生僻的净化道统旁支。”
净化道统?青木神君一脉?
柳如丝深吸一口气:“画完那个图案,他就用脚抹掉了,再没看我,就像什么都没发生。”
帐篷内一时陷入沉默。
那老者用这种方式,再次确认了柳如丝的身份,或者说,确认了她与某种净化传承的关联。他在这里,是偶然,还是有意等待?
叶凡看向帐篷外昏沉的天光,碎石营地嘈杂依旧,但这嘈杂之下,涌动的暗流似乎越来越复杂了。
叶凡收回目光,正欲说话,帐篷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混乱的脚步声和叫喊声,中间夹杂着金铁交鸣和几声短促的惨叫!
打斗声离他们这顶帐篷不远!金焱瞬间握紧了枪杆,洛星河也警惕地收起阵旗。叶凡示意他们稍安勿躁,侧耳倾听。
外面的混乱很快平息,但一阵压抑的、带着哭腔的哀求声和粗暴的呵骂声却由远及近。
帐篷帘子突然被粗暴地扯开,两个穿着破烂皮甲、满脸横肉的汉子拖着一个浑身是血、奄奄一息的瘦小身影,像扔垃圾一样扔了进来,重重摔在叶凡脚边。其中一个汉子狞笑着看向叶凡四人:“老独眼保你们,但没保他不交‘血税’!
这小子这个月的税没交齐,按规矩,剁只手。
哥几个懒得自己动手,你们新来的,帮个忙,练练胆。剁完了,他的那份青砾糊,归你们。”说着,一柄缺口严重的砍刀,当啷一声丢在了叶凡面前。
地上那瘦小身影蜷缩着,发出微弱绝望的呜咽。帐篷里的空气,瞬间凝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