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星辉淬体，初窥门径
雨声重新淅淅沥沥地敲打着窗棂，仿佛刚才那星辰垂落、八卦流转的异象只是一场短暂而荒诞的梦境。
但陆昭知道，不是。
空气中似乎还残留着一种奇特的“余韵”，一种冰冷的、带着星辰般遥远气息的能量波动。桌上的台灯恢复了正常照明，将房间染回熟悉的昏黄，可那光线下，每一粒浮尘都仿佛镀着一层微不可查的银辉。
他僵硬地站在原地，血液冲撞着耳膜，发出擂鼓般的轰鸣。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挣脱肋骨的束缚。他的目光，死死地钉在地上那张泛起金光的残页上。
“天地为局，众生为棋，阁下可愿执子？”
那行小字的光芒并不刺眼，反而异常温润醇和，如同暗夜中的暖玉，流淌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诱惑和沉重。它静静地悬浮在残页表面，字迹铁画银钩，每一笔每一划都似乎蕴含着某种至理，看久了，竟又生出那种微微的眩晕感，仿佛心神要被吸入另一个浩瀚的世界。
“谁……到底是谁？”陆昭的声音干涩得厉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猛地抬头，目光惊疑不定地扫视着房间的每一个角落——堆满杂物的床底、半开的衣柜、窗帘的阴影背后……空无一人。
那苍老沧桑的声音，如同鬼魅，来得突兀，去得无痕。
是幻听？是因为连续三天不眠不休产生的精神幻觉？
可地上那依旧散发着金光的小字，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冰冷而奇异的能量波动，都在无声地嘲笑着他这个自欺欺人的想法。
刚才的一切，都是真实的！
那本被他斥为“假货”、“废纸”的书……是真的！是难以想象的秘宝！
巨大的震惊过后，是一种近乎窒息的狂喜和后怕。狂喜于自己竟然真的遇到了传说中的机缘；后怕于自己差点就因为无知和浮躁，将这旷世奇遇亲手摔碎、弃如敝履。
“假作真时真亦假……”他喃喃重复着那句莫名响起的话语，“第一重知见障……难道，认为它是假的，才是真正的障碍？唯有先破除此障，认定其假，才能真正见到其真？”
这个念头一起，仿佛一道电光劈开迷雾，让他隐隐把握到了什么关键。这秘籍的传承方式，竟是如此刁钻诡异，非心性坚韧、能于绝境中保持一丝清明、甚至敢于质疑和否定者，不可得？
他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脏依旧跳得飞快，但大脑已经开始艰难地恢复运转。
他缓缓蹲下身，动作小心翼翼，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敬畏，伸出手，指尖微微颤抖着，想要去触碰那张散发金光的残页。
就在他的指尖即将接触到书页的刹那——
异变再起！
地上，另外几张散落出来的、原本黯淡无光的残页，仿佛被这张金光残页所引动，竟也相继泛起了微弱的光芒！只是这些光芒颜色各异，气息也截然不同。
有的泛起水蓝色的柔光，隐约有潮汐之声涌动；有的腾起赤红色的焰芒，周围的空气微微扭曲；有的则呈现土黄色的厚重光晕，给人一种沉稳如山的感觉……
而那张最初的金光残页，光芒骤然变得强烈了一些。其上的那行小字如同活物般流动起来，最终汇聚成一个小小的、旋转不休的金色光点漩涡。
下一刻，房间里尚未完全消散的那些星辰光辉和八卦虚影残留的能量，仿佛受到了无形的牵引，化作缕缕肉眼可见的淡银色和淡金色气流，百川入海般，朝着那金色漩涡汇聚而去！
漩涡吸收了这些能量，猛地膨胀，然后“咻”地一声，竟脱离了残页表面，化作一道炽热的金色流光，不等陆昭反应过来，便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接射入了他的眉心！
“呃！”
陆昭闷哼一声，身体剧烈地一震，如同被高压电流击中，整个人猛地向后一仰，险些摔倒。
一股灼热、却并不痛苦的气流猛地冲入他的脑海！
刹那间，他感觉自己的头颅仿佛要炸开！无数混乱的光影、声音、信息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意识！
破碎的星空图案、扭曲的符文、断裂的口诀、模糊的人形经络图……这些碎片杂乱无章，狂乱地旋转、碰撞，带来一阵阵剧烈的胀痛和眩晕。
他双手死死抱住头部，指甲几乎要掐进头皮，额头上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刚刚干爽一些的衬衫。他咬紧牙关，喉咙里发出压抑的、痛苦的嘶鸣，努力不让自己昏厥过去。
这种可怕的冲击持续了约莫十几次呼吸的时间，才渐渐平息。
当那剧烈的胀痛感如潮水般退去，陆昭瘫软在地，背靠着冰冷的床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脸色苍白如纸，浑身都被冷汗湿透，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一样。
然而，当他缓过神，重新凝聚起意识时，却震惊地发现，自己的脑海里，多出了一些东西。
那是一片混沌的“光云”。
光云之中，沉浮着许多残缺不全的信息。大部分依旧模糊不清，难以辨认。但在这片混沌的中心，却有少数几段由那种暗金色古篆字组成的口诀、以及一幅相对完整的人体气脉运行图，变得清晰起来！
它们就像是经过刚才那场信息风暴的洗礼后，最终沉淀下来的、最为基础也最为核心的“基石”。
陆昭下意识地将注意力集中在那几段口诀上。
文字依旧古奥，但奇妙的是，他发现自己竟然能够理解其含义了！仿佛那道金光不仅在传递信息，更直接赋予了他解读这些古老文字的“本能”！
“……引星辉淬凡骨，纳八卦启灵根……” “……气沉丹田，意守紫府，观想周天星斗，感应八方方位……” “……天门开，地户遁，人盘动，神鬼惊……” “……初窥门径，当以震宫起手，雷声振动，涤荡污秽，开辟气府……”
伴随着口诀，那幅清晰的气脉运行图也在意识中徐徐展开，精确地标注出了几条主要的经脉路线和一个位于脐下三寸、被称为“丹田”的区域。运行的起点，赫然对应着八卦中的“震”卦方位！
震为雷，属木，位居东方，象征振动、生机与开端！
一股明悟涌上心头。
这就是修炼的起点！是那本无名古书真正的入门法诀！虽然只是残缺的一小部分，却为他推开了一扇通往全新世界的大门！
狂喜再次席卷而来，几乎淹没了刚才的痛苦和疲惫。他挣扎着坐直身体，目光灼灼地看向窗外。
雨不知何时已经停了。云层散开，露出后面深邃的夜空和稀疏的星辰。东方天际，甚至隐隐透出了一丝极淡的曙光。
凌晨将至，正是阴阳交替，天地之气最为活跃之时！
“震宫东方……”陆昭没有任何犹豫，他强忍着精神和身体的双重疲惫，依照脑海中那幅运行图的指引，艰难地挪动身体，面朝东方，盘膝坐好。
他尝试着摒弃杂念，按照口诀所述，闭上眼睛，调整呼吸，意守丹田，同时开始在脑海中观想东方震卦的意象——春雷轰鸣，万物复苏，生机勃发……
这过程起初极其艰难。他的身体因为长时间的熬夜和刚才的冲击而异常疲惫，思绪也纷乱如麻，根本无法静心。观想更是模糊不清，难以持续。
但他骨子里有一股执拗的劲头。一次失败，就再来一次！呼吸乱了，就重新调整！观想散了，就再次凝聚！
他不知道失败了多少次，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
就在他几乎要因为精神耗尽而放弃的那一刻——
或许是他的坚持引动了什么，或许是那道金光残留的力量仍在起作用，或许是时辰方位恰好到了某个玄妙的节点……
忽然间，他感到自己面朝的东方，那窗外即将破晓的虚空之中，隐隐传来一丝极其微弱、却异常纯净的“气”感！
那气息带着一丝淡淡的清凉，却又内蕴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蓬勃生机，如同初春清晨的第一滴露水，如同惊蛰时分的第一声虫鸣。
它透过窗户，仿佛受到某种牵引，丝丝缕缕，尝试着向他汇聚而来。
陆昭心中一动，不敢有丝毫怠慢，立刻凝神引导，按照那气脉运行图的路线，尝试着将这缕微弱的气息引入体内。
过程依旧生涩无比，那缕气息如同调皮的小鱼，在他的感知边缘游弋，难以捕捉和掌控。十次尝试中，或许只有一次能成功引动一丝，纳入经脉，然后沿着既定的路线，艰难地运行一丝丝的距离。
每一次成功的引导，都伴随着一种奇特的体验。那气息流过的地方，经脉会传来一种微微的酸胀感，随即又变得清凉舒畅，仿佛干涸的土地得到了细微的滋润。而运行所消耗的精神力，也似乎能得到一丝微不足道的补充。
他完全沉浸在了这种新奇而艰难的体验中，忘记了时间，忘记了一切。
不知过了多久，当他引导着那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气息，终于无比艰难地完成了一个最基础的小循环，最终缓缓沉入丹田的刹那——
“嗡！”
他的丹田部位，猛地传来一声极其轻微、却清晰无比的震动！仿佛有一颗无形的种子，在此处落地生根！
紧接着，一股微弱、却真实不虚的暖流，自丹田滋生，缓缓流向四肢百骸！
这股暖流所过之处，连续三天熬夜带来的沉重疲惫感，竟然如同被温水冲刷般，消散了大半！大脑中的昏沉胀痛也减轻了许多，思维变得清晰起来。甚至连视力、听力都似乎敏锐了一丝！
陆昭猛地睁开了眼睛，眼底深处，一点难以抑制的璀璨精光一闪而逝！
他难以置信地低下头，看着自己的双手。手掌依旧白皙，但一种前所未有的“力量感”正从身体深处源源不断地涌现出来。不是肌肉的力量，而是一种更为内在、更为精纯的生机活力！
成功了！
虽然只是微不足道的一丝气感，一次最基础的循环，但他真切地感受到了！这绝非心理作用！
巨大的喜悦和成就感冲击着他的心灵，让他几乎要仰天长啸！
就在这时，窗外“咣当”一声脆响，紧接着是一阵含糊不清的咒骂。
“妈的……谁家的花盆……吓死老子了……”
是一个醉醺醺的夜归邻居，踢倒了楼道口的杂物。
这突如其来的、属于现实世界的噪音，像一把钝锤，猛地将陆昭从那种玄之又玄的修炼体验中砸了出来。
丹田处的暖流依旧存在，身体的变化也真实不虚。
但他沸腾的情绪却迅速冷却了下来。
他环顾四周。房间里，其他几张残页散发的异色光芒早已消失不见，重新变回了那副破旧黯淡的模样。唯有最初那张金光残页，上面的小字也已经隐去，恢复了原本鬼画符般的暗金篆文，静静地躺在地上。
一切都仿佛回到了原点。
只有他身体内部发生的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无声地证明着刚才那一切的真实性。
陆昭缓缓站起身，动作间，身体轻盈了不少。他走过去，极其小心地、将地上所有的残页，连同那本深蓝色布包和散架的书册，一一拾起。
他的动作郑重而虔诚，与之前怒摔书卷时判若两人。
他将这些残页碎片仔细地、按照记忆中的顺序拼凑在一起，然后用那块深蓝色土布，小心翼翼地将它们重新包裹好。
做完这一切，他将布包紧紧抱在怀里，感受着那冰凉而柔韧的触感，目光投向了窗外。
东方天际，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黎明真正到来。
城市的轮廓在晨光中逐渐清晰，远处传来了早班公交车的引擎声和隐约的市井喧哗。昨夜的光怪陆离、星辰八卦，仿佛彻底融入了这平凡而真实的晨光之中，再无痕迹。
但陆昭知道，一切都不一样了。
他的世界，已经从根子上，发生了颠覆。
这本无名的古书，绝不仅仅是奇门遁甲、修仙功法那么简单。那“天地为局，众生为棋”的叩问，那需要先破“知见障”才能得见真章的诡异传承方式，都预示着其背后所牵扯的，可能是他无法想象的巨大因果和秘密。
是机遇，也必然是危险。
那道苍老的声音是谁？赐予他这本书的，又是何方神圣？目的何在？
而他，一个刚刚毕业、前途迷茫、甚至差点交不起下个月房租的穷学生，真的有能力、有资格去执那所谓的“棋子”吗？
若是执子，下一步，又该落在何处？
陆昭站在窗前，晨曦将他年轻的脸庞镀上一层淡淡的金边。他的眼神，不再是之前的迷茫和焦躁，而是充满了前所未有的凝重、思索，以及一丝深藏眼底的、逐渐燃烧起来的火焰。
他握紧了手中的布包，仿佛握住了一把能斩开迷雾的利剑，也仿佛握住了一份沉重无比的命运。
前路未知，吉凶难测。
但一种名为“希望”和“可能”的东西，已经在他心底，破土发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