淮水南岸,薄雾冥冥。
南楚的十万大军沿江列阵,旌旗蔽日,虽然打着“协助大周平抑瘟疫,维护边境安宁”的旗号,但每一个南楚士兵的眼中,都闪烁着贪婪与忐忑的光芒。
中军帅船之上,南楚征北大将军萧琦,正端着一杯热酒,满脸得意地指着对岸那死气沉沉的大周营寨。
“诸位看好了。”萧琦的语气中充满了不可一世的傲慢,“根据长公主的确切情报,那大周摄政王叶玄,早已染上了尸蛊,此刻怕是已经烂成了一滩脓血,连床都下不来了。”
“如今的大周,就像是一头没了脑袋的巨兽,看似庞大,实则只是一块无主的肥肉。”
萧琦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大手一挥:“传令下去!今日午时,若大周不开城投降,我军便以‘防疫’为名,强渡淮水!只要拿下了江北重镇,这大周的半壁江山,就是我们……”
“咚!”
一声沉闷而巨大的战鼓声,毫无征兆地从北岸炸响,生生打断了萧琦的豪言壮语。
“咚!咚!咚!”
紧接着,鼓声如雷,密集如雨,震得江水都泛起了涟漪。
“怎么回事?诈尸了?”萧琦眉头一皱,猛地转头看向北岸。
只见原本紧闭的大周辕门,伴随着绞盘的转动声,轰然大开。
没有冲锋的骑兵,也没有列阵的步卒。
率先出来的,是一队手持巨大仪仗扇的礼宾卫队,紧接着,一面巨大的、黑底金字的“叶”字帅旗,在狂风中迎风招展,缓缓升起,直刺苍穹。
在万军簇拥之下,一人策马而出。
他并没有身穿那套标志性的玄色战甲,而是穿着一身极为隆重、绣着四爪金龙的摄政王朝服,头戴紫金冠,脚踏云龙靴,骑在一匹神骏无比的白马之上。
阳光刺破云层,洒在他的身上,让他整个人看起来金光璀璨,宛如天神下凡。
那张年轻的脸庞上,气色红润,目光如电,哪里有半点病入膏肓的样子?哪里有半点中毒的迹象?
他就像是一把刚刚出鞘的绝世利剑,锋芒毕露,不可逼视。
“那是……摄政王?!”
“叶玄?!他没死?!他没病?!”
南楚的军阵瞬间骚动起来,恐惧像瘟疫一样在士兵中间蔓延,人的名,树的影,那个在北方一夜之间坑杀三十万蛮族的“活阎王”,此刻活生生地站在了他们面前。
萧琦手中的酒杯“当啷”一声掉在甲板上,脸色瞬间变得惨白:“情报……有误!我们中计了!”
叶玄勒住战马,停在江边的高台之上。
在他的面前,摆放着一排造型奇特,如同巨大喇叭花般的铜制装置。这是墨班连夜赶制的“巨型铜皮扩音阵列”,虽然原理简单,但在这种顺风的天气下,足以将声音放大数倍。
叶玄深吸一口气,运足内力。
“南楚的将士们!!”
他的声音经过扩音阵列的放大,如同滚滚惊雷,在宽阔的江面上回荡,清晰地钻入了每一个南楚士兵的耳朵里,震得他们耳膜嗡嗡作响。
“孤,大周摄政王叶玄!今日在此,不与你们谈兵戈,不与你们谈胜负!”
“孤,只与你们谈一谈——这个人字,到底该怎么写!”
全场死寂。
叶玄的声音陡然变得严厉,充满了不可遏制的怒火:
“你们的长公主江玉燕,为了一己私欲,为了那所谓的皇权霸业,竟然丧心病狂,勾结异族百越!将我华夏祖宗留下的南境三郡之地,割让给了那些茹毛饮血的毒师!”
“割地求荣,此为不忠!”
“她引狼入室,让百越毒师潜入关内,在我大周清河县投放‘尸蛊’之毒!致使一城百姓,数万生灵,在一夜之间化为厉鬼,互相撕咬,死无全尸!”
“那一城百姓,也是父母生养的血肉之躯!也是辛勤耕作的良善之民!他们何罪之有?!”
叶玄的手指,隔着滔滔江水,狠狠地指向南楚的帅旗,仿佛指在江玉燕的鼻子上:
“残害生灵,灭绝人性,此为不仁!”
“此等行径,人神共愤!江玉燕,不配为人君!亦不配为人!”
“你们还要为这种披着人皮的禽兽卖命吗?!你们死后,有何面目去见地下的列祖列宗?!”
这一番话,字字诛心,句句带血。
原本士气高昂的南楚军队,此刻如同被抽掉了脊梁。
士兵们面面相觑,眼中充满了震惊与迷茫。
他们当兵吃粮,是为了保家卫国,可不是为了帮一个勾结异族,投放瘟疫的疯子去杀人放火。
“妖言惑众!这是一派胡言!”
萧琦在船头拔剑怒吼,试图压住军心的动摇:“放箭!给我射死他!不许听!谁听谁是通敌!”
然而,天意似乎都在帮叶玄。
昨夜,大周在淮水上游释放了成千上万盏孔明灯和无数漂流竹筒,此刻,随着风向的改变和水流的漂送,许多挂在树梢上的孔明灯残骸被士兵们发现,江边的芦苇荡里也堆满了竹筒。
一名南楚老兵颤抖着手,从飘落的孔明灯下解下了一卷纸。
那是《泣血告南楚父老书》,以及那份盖着长公主私印,割让三郡给百越的契约拓本。
“是真的……长公主真的把老家卖给了百越人?”
“那是我的老家啊!三郡之地……我的祖坟都在那里啊!”
“这瘟疫是她放的?天啊,怪不得最近军营里也有人开始发热……万一这毒传回我们家乡怎么办?我的婆娘孩子还在金陵啊!”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就会在恐惧的浇灌下疯长。
纸张在军阵中传递,窃窃私语声汇聚成了巨大的嗡鸣。
军心,在那一刻,崩塌了。
看着对岸混乱的军阵,叶玄并没有下令进攻。
他知道,对于现在的南楚军队来说,刀剑只能激起他们困兽犹斗的凶性,只有“仁义”,才能彻底瓦解他们的防线。
叶玄的神色一缓,语气从雷霆震怒转为了悲天悯人。
“两国交战,罪在权贵,不在百姓。亦不在你们这些听命行事的士卒。”
“孤知道,瘟疫已经蔓延到了南岸,你们的军营里,甚至你们身后的家乡,此刻正有人在受苦,在等死。”
“江玉燕把你们当成炮灰,不管你们的死活。但是……”
叶玄猛地一挥衣袖,声音坚定如山:
“孤管!”
“轰隆——”
大周营寨的侧门打开了。
走出来的,不是身披重甲的骑兵,也不是寒光闪闪的刀斧手。
而是一支穿着奇怪灰色油布衣,戴着鸟嘴面具,背着黄铜大罐的队伍——那是苏文亲自训练的“大周防疫医疗队”。
在他们身后,数百名民夫推出了几百口巨大的行军铁锅。
锅底柴火熊熊,锅内药汤翻滚,浓郁的青蒿和草药味,顺着江风飘到了南岸,压过了那股腐烂的气息。
还有那一车车堆积如山的生石灰,一捆捆洁白的棉布口罩,一坛坛用来消毒的烈酒。
叶玄站在高台上,发出了最后的宣言:
“即日起,大周在北岸设立‘救济点’!”
“凡南楚军民,无论是否持械,只要过江求医,大周一律免费施药,绝不加害!”
“楚人亦是华夏苗裔!那毒妇不救你们,孤救!南楚朝廷不管你们,大周管!”
“只要孤在这里一日,这瘟疫,就别想越过这条江一步!只要孤在这里一日,这天下百姓,就有一个活命的地方!”
“当啷。”
南楚军阵的最前排,一名年轻的士兵手一松,长矛掉在了甲板上。
他看着对岸那冒着热气的药汤,想起了家中前几日来信说已经开始咳嗽的老母亲,眼眶瞬间红了。
“娘……有救了……”
他不再顾及军纪,不再顾及主帅的怒吼,竟然直接脱掉了身上的号衣,向着江边跑去。
“回来!给我回来!!”
萧琦气得浑身发抖,提剑就要去砍那个逃兵:“这是敌人的奸计!谁敢过江就是死罪!”
“铮!”
一支冷箭从他身后的亲卫队中射出,擦着他的头皮飞过,钉在了桅杆上。
萧琦惊恐地回头。
他看到的,不是恭顺的下属,而是一双双充满了愤怒、失望和仇恨的眼睛。
那是无数个被出卖了家乡,被瘟疫威胁了家人的父亲,丈夫和儿子。
“大将军,”一名满脸胡茬的副将冷冷地看着他,“弟兄们不想造反,但弟兄们……想活命,想让家里人活命。”
“既然长公主不给我们活路,那我们就自己去求一条活路。”
副将把刀往地上一扔,转身对着北岸,对着那个站在高台上的大周摄政王,深深地跪了下去。
“谢摄政王……赐药!”
“谢摄政王赐药!!”
呼喊声如同潮水般蔓延,最终响彻整个南岸。
十万大军,兵不血刃,就在这一碗碗药汤,一句句大义面前,彻底放下了武器。
叶玄站在高台上,看着对岸那黑压压跪倒的一片。
他知道,这一仗,不用打,就已经赢了。
所谓的“文明征服”,有时候比钢铁洪流,更加致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