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数的画面在脑海中浮现，随之而来的是心底一阵又一阵的刺痛，是无数声纠结。
一般来说，这刺痛注定是短暂的，也许这痛苦会持续数年，也许这痛苦会伴随那邪恶者半生，但被鸠毒浇灌出的藤蔓终将生出苦果，其名为麻木，对罪恶的麻木。
苍然知晓，这是那个特立独行的她留下的，她不愿意思考这究竟是惩罚还是礼物，她只需要把这份记忆接下，就如同她承担此前所有的恶意。
与之前的每一次都不同，这一次的痛苦实在太过持久，行再多的恶行好像都无法让这颗注定温和的心麻木。
直到她开始将痛苦视作快感。
…………
已是深秋了，寒风阵阵，吹动街上的落叶，也掀走了流浪汉遮蔽身体用的塑料布，不过没关系，很快，这生命就要永久消亡，成为这城市随处可见街景的一部分。
这是一条满是罪恶的小巷，这是一个没有善意的城市，这是一方在黑暗中主动堕落的世界。
这个世界没有所谓的救世主，就算有，生存在这个世界的人也不需要。
在这平常的一天中，小巷的垃圾桶里，一声啼哭响彻，那堆放无数腐烂之物的地方出现了一个婴儿。
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在这个地方，就连杀戮，就连夺取他人的性命都不是罪过，更何况丢弃一个婴儿。
那哭声很快就停止了，如果没有意外的话，这个女婴很快就要永久的离开人世，闭着眼睛来，闭着眼睛走，虽然听起来荒诞了点儿，但在这个操蛋至极的世界上也能算上幸福。
可惜，天无绝人之路，或者那所谓的天也不敢拦她。
那个女婴睁开了眼睛，她看见了天空，感受到了生命在自己体内的流逝，知晓了自己等在尽头的死亡。
于是，条件反射般的，她开始发挥自己的创造性，立刻就在脑中编写出来了一部功法《苍道九死》，无论出现在哪个世界，那个世界的生灵都一定会为它疯狂，因为这功法就直指超脱。
我们可以把飞升与超越看成一座巨大的塔，每层塔都是一个级别的世界，每个级别世界的普通人都能够轻而易举碾碎在他下的世界，而每个世界的每个境界都能毫无顾虑地碾碎在他之下的存在，这塔就有无限高，而每一个层级的任何一个生灵都有属于它自己的无限，这无限再怎么挣扎，都无法跳出他所处的层面，除非按照流程飞行。
然后我们再想象无限座这样的塔组成的宏大城市，无限个城市构成的星球，无限个星球又化作宇宙……然后再次被囊括在一座更大的塔中，无限递归。
而这所有一切的结构，在名为超脱的存在面前，连沙粒都算不上。
这种级别的功法就不应该存在，这是对公平的亵渎，是对世界的践踏，是对故事合理性的破坏。
可若世间有合理可言，就不应该有眼前这个女婴，就不应该有……苍然！
她睁开的眼睛缓缓闭上，功法在梦中运转，然后，一个呼吸之间，她就到达了这个世界的顶峰，最高级的战力。
暂时停了下来，生存已是足够，没有必要再逼自己变强了……尽管还没有形成思考，她就已经开始随遇而安了。
反正只要开始练武，以苍然的天赋，哪怕只是吃喝玩乐，10年的时间，也绝对足够将她养成超脱。
然后，接下来该干什么？
“我想做个好人，可是好人是什么？”
苍然眨了眨眼睛，她的确不知道该做什么，或者说，这个女婴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给自己取名为苍然。
既然如此的话，先休息吧。
于是她闭上双眼躺在垃圾堆里，好像一个被丢弃的玩偶。
有许多处理东西的人随手把各种生活垃圾，还有沾了血的刀具和腐肉块倾倒在这个垃圾桶里，有许多人看到了她，却没有任何一个人在意她。
她就这样听着垃圾桶外众人的交流，细细分辨着什么是人，什么是伤害，什么是恨意滔天。
于是就这样学会了说话，于是就这样学会了如何对众人抱有恶意，尽管学习这些的同时，那理论上已经如同江河奔涌一般的呼吸会出现未知的卡顿，那颗已经永恒不败的万宝琉璃心会感受到一阵阵的刺痛。
她应该做些什么，可是，要做什么才好呢？为什么要改变这个世界的常识呢？
“现在，我是个好人吗？”
还是个婴儿的苍然大脑撑不上强大，无法支持这么复杂的思考，事已至此，好像什么都做不成。
先睡觉吧。
一声又一声的呼噜，然后猛地惊醒，又是一把小刀插在了身上，是的，即便面对一个十死无生的婴幼儿，生活在这个城市的人也绝对不吝啬去斩草除根。
哪怕这个孩子并没有惹到他什么，也许此后的人生更是不会有一点瓜葛，但生在这个世界上，所有人都是敌人。
几个月后，苍然从垃圾场处爬出，她随便看了一眼四周的尸体，有一具是属于女性的，她穿了一件已经被血染得通红的长袍。
将那长袍解下，下意识的那具尸体行了一个自己也不懂的礼节，然后，她把这带着血腥味的长袍披在了自己的身上。
“好痛，心脏的地方好痛……”她虽然极力控制，泪水依旧涌出，“推测，无动机的毒杀……”
她从不知道什么是善，更不知道什么是家，不知道什么是朋友，所以这份来自绝对善意的痛苦，她就错误地将其判断成了来自他人的毒药。
“那就变强大，变得更强……”
她小声念了几句，力量再次源源不断的涌出，又是仅仅一个呼吸，她就能轻而易举的掀翻这个世界的底层规律。
然后呢？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呆愣地看着躺在她掌心的世界，最后什么都没有更改，反而放了这世界的自由。
“现在，我是个好人吗？”
好痛，难不成是更高位的攻击？
她依旧在疼痛，痛彻心扉，痛不欲生，可在这个世界上，自古以来，欲望与痛苦就打不败活着。
即便痛不欲生，她也要活下去。
活下去，她告诉自己，可是这太过于简单了，活下去之后要做什么呢？苍然并不知道，她所旁听的每一个生灵，都把活下去当成最终的目标。
“真正往这个世界去看看吧。”
就这样，把自己的样貌修改得更成熟了点，苍然走上了这个世界的街道，不公，腐烂，呻吟，死亡……除此之外再无他物。
这样想着，站在街边的她就直接被人套麻袋带走了，然后，一把小刀就要划破她的腹部。
只要她稍微反抗一下，不，只要这个尚蒙昧的生灵动一个念头，攻击者就会被拆成原子，然后构成的原子也会消失。
可苍然没有反抗，甚至主动撤去了自己护体的神功，她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只知道这是自己的选择。
是自己的选择。
是苍然的选择。
是不知道为什么出现在自己身上的名字的选择。
她的疼痛贯彻始终，却一直不知晓自己为什么痛苦，这个世界的人，在随心所欲对世界施以恶意的同时，早就做好了被恶意轰成渣滓的觉悟。
她无论如何都无法给世人恶意，世界的恶意在她面前又如此脆弱，所以，少女欣然接受整个世界的恶，就好像她只是站在沙滩上吹海风。
被分成无数块不要紧，被吆五喝六的使唤不要紧，被当成工具不要紧，被当成游乐用的道具不要紧，被连伪装都不伪装的欺骗更不要紧……
苍然只管继续前行，当这名少女成年的那一天，她已经记不清楚自己遭受了多少罪行和恶意，甚至不知道这从心底突兀出现的词语[罪行]为何物。
她只是修炼到武道超脱了。
轻而易举的，她的视线扫过了所有的世界，一切强大与弱小，一切连接所有的体系都是如此的脆弱，她开始寻找让自己痛苦的东西。
找到了，让自己痛苦的是自己，自己从出生就缺少了什么东西。
她要寻找自己缺失的，于是看向了这个故事之外，然后，轻而易举的就找到了让她无比憧憬的东西，那名为善念的光芒是温暖的，只要伸出手，她就能拿到了。
苍然最后把手收了回去。她从来不拿不属于自己的东西，尽管这个坚持在这个世界很奇怪。
不管怎么说，自己的世界，应该也有吧？
被毫无廉耻的利用，廉耻又是什么呢？应当是能让自己完美的东西。
被当成大傻子欺骗，也许自己就是这么的傻，傻到不知道什么是正确的。
被……自己好像已经说不出来什么词儿了，苍然再一次嘲笑自己的愚蠢。
她从来没有主动伤害过他人，可这一次她想试试，她知道自己不能思考太久，每一次以牙还牙的计划，都因心底那名叫良知的奇怪东西胎死腹中。
这一次要做的果决一点，要做得高效一点，苍然告诉自己，就这样走进了一个人的居住区。
屠刀落下，难以言喻的痛苦，几乎让她昏迷过去，她感觉构成自己的一切的要素都在巨大的痛苦中溺亡，发出刺耳的尖叫。
在尖叫中，她抽搐着的嘴角上扬，然后微笑变成了狂笑，敬这位少女觉醒的所谓自由。
此后，这个世界多了一个杀人鬼，是的是的，苍然固然能一个念头就毁灭挡在她眼前的一切，可那样的行径是没有趣味的。
是的是的，那心底的刺痛让她痛苦，可极端痛苦之后那一瞬间的喘息，就是苍然在这个世界唯一感受到的幸福。
她已经知晓了，这个世界的罪名为恶，她打定主意与这世界同流合污了，这名少女没有向世界投降，世界该向她投降。
“我杀了我想杀的，我拨弄了我想拨弄的，然后拥抱了何为自由。”
她说着，又换了一个地方钓鱼执法。
尝试作恶的感觉让她难受，可昏厥之后再醒来，能够再次呼吸，她就感受到生物本能的愉悦，尽管被自己那名为良知的心压抑。
这也依旧是，她生在这个世界上第一次感受到快乐。
是的，她知道解决问题的方法是什么，跳出这个已经没救了的世界，随便找一个世界，她就能找到自己想要的温情。
可这毕竟不是自己的，更何况现在的她不稀罕也不需要了。
这样想着，她推开面前的门，走进一家居住区，脸上露出微笑来，她几乎可以背下来这一路的流程了，接下来她面对的是丝毫不加掩饰的恶意，是所有比牲口更牲口的行为。
而她，会用自己的手段回敬。
突然，她看见这居住区的主人，居然愿意花时间去掩饰内心的恶意，挤出一个公式化而让人恶心的微笑。
毫无疑问的，这也是一种恶行，她可以轻而易举的分辨出来伪善面孔之下真正的模样。
可是，这在这个世界已经算得上温情。
温暖。
能够让人留他一命的温暖。
苍然先一步收起了自己的屠刀，她打算先和这个特殊的人聊聊。
这个人脑子里有些疯狂的想法，总说自己是某个世界的大反派，被杀死后穿越到了这个世界。
苍然知道，这大概是真的。
于是，苍然就知道了眼前这个人叫墨宇。
知道这个人是个虚伪的反派，知道这个人的一切行径都不过是利用，知道这个世界是个属于混蛋的世界，混蛋包括自己和穿越者。
苍然依旧犹豫了，这毕竟是这个世界上除她以外唯一一个知道良知是何物的存在，是她感受到的唯一一丝温柔。
思考。
许久的思考。
能把人憋疯的思考。
她的笑容越发的癫狂，少女已经在思考中得到了结论：
眼前这个人是个难有的理解者，可她不需要理解者。
自己就是这般混蛋，现在，这个混蛋要肆意的发泄了，不，这不是发泄的方式。
这只是在杀，纯粹的杀，没有任何目的的杀意。
于是，浮尸何止亿万，流血汇江成海。
当她终于结束了所有的一切，缓慢的抬起手来之时。
名为杀戮的符文已被她握在手中，她轻轻一拽，于是，隔绝可能之间的镜面应声而碎。
她在一瞬间就接受了那份可能性的基本信息，然后，对在镜子前吓呆的两个人露出了一个伪装后的微笑。
“现在，我是个好人吗？”
她的嘴上正说着，与此同时，一场杀戮悄无声息的开始并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