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极光的余韵尚在脑海萦绕,飞机已穿透云层,开始向那片熟悉的、被阳光眷顾的南海降落。
舷窗外,鹭岛的海岸线在视野中逐渐清晰,如同一位久违的老友,舒展着蔚蓝的臂弯。
林凡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特罗姆瑟的冰雪严寒与望霞岛的温润潮湿,在他感官中形成奇妙的叠印。
那不是温差的对立,而是认知疆域的拓宽。
旅程的收获,沉甸甸的,并非实物,而是理念的碰撞与视野的开阔。
那些关于极端环境工程、低温生物技术的细节,如同拼图,正在他脑中与“逍遥”原有的生态模拟理念进行着重组与融合。
他思考的,已不再是简单的技术引进,而是如何将那种应对严酷自然的坚韧与精密,内化为“逍遥”肌体的一部分,使其未来无论面对何种海域挑战,都能从容扎根。
踏上望霞岛的土地,海风裹挟着熟悉的腥咸气息扑面而来,脚下是坚实的大地。
离岛数日,岛上一切井然有序,仿佛他只是去进行了一次短暂的晨跑。
海叔第一时间迎上来,没有多余的寒暄,只是用力拍了拍他的肩膀,眼神里是全然的信任与“家”的安稳。
王胖子则迫不及待地开始汇报这几日国内外的行业动态,尤其是“蓝海集团”似乎加速了与某韩国公司在深水网箱技术上的合作谈判。
林凡静静地听着,目光掠过修复如初的养殖车间、郁郁葱葱的生态步道,最后落在那片依旧神秘的、孕育着“蓝宝石鲷”的北侧海域。
挪威之行的见闻,如同为这幅熟悉的画卷镀上了一层新的光晕,让他看到了更多隐藏的细节与可能。
他没有立刻召开全体会议传达“精神”,而是选择了独自沉淀。
次日黎明,他再次出现在北侧砾石滩,进行那雷打不动的晨间观察。
这一次,他的感知似乎变得更加敏锐。
或许是极地之行的洗礼,让他对“环境”有了更深的理解。
他注意到,风暴过后,潮间带某些区域的生物群落发生了细微的演替,几种原本不显眼的褐藻和藤壶占据了更多空间。
他蹲下身,指尖拂过冰冷潮湿的礁石,一种源自系统、却又超越系统的直觉在脑海中浮现——这种演替,不仅仅是风暴物理冲击的结果,可能还与水温的微妙下降及光照角度的变化有关。
他将这个观察和猜想记录下来,同步给了苏晴的生态监测团队。
他意识到,对望霞岛自身生态系统的长期、精细化监测,其价值不亚于任何一次海外技术交流。
这里是“逍遥”所有理念与技术的源头活水,是验证一切创新的最终试验场。
几天后,林凡才召集了核心团队,举行了一次非正式的“归航漫谈”。
没有会议室,就在岛心木屋外的露台上,面对着无垠的大海。
他没有直接讲述挪威的见闻,而是先让苏晴和王胖子分别汇报了近期“蓝宝石鲷”研究的最新进展和高端市场反馈的深度分析。
听着团队成员条理清晰、充满自信的阐述,林凡心中欣慰。
他离开的这段时间,团队自主运转的能力愈发成熟。
待众人说完,林凡才缓缓开口,声音融入海风,显得平和而深远:“这次去挪威,看到了很多顶尖的技术,也感受到了他们面对极端环境的坚韧。但给我触动最深的,不是某一项具体的技术,而是一种态度——对自然力量的敬畏,以及在这种敬畏之下,依然试图通过极致精密的技术去理解、去共处、甚至去有限度利用的勇气。”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每一位伙伴:“这让我更加确信,我们‘逍遥’的路是对的。我们不追求征服海洋,而是追求理解与共生。我们的技术,无论是‘深蓝网络’,还是生态模拟系统,其核心都是试图解读海洋的‘语言’,并用工程化的手段,为特定的海洋生命重构它们熟悉的‘家园’。”
他话锋一转,提到了在特罗姆瑟讨论的“生态挑战性”概念:“安德森先生他们担心过度的保护会让养殖生物变得脆弱。这一点我深以为然。我们的系统,未来不仅要能提供庇护,更要能在可控范围内,模拟自然的‘压力’,让生活在其中的鱼,保持其野性与活力。这或许,才是我们下一阶段技术优化的关键方向。”
接着,他将话题引向了那片风暴后发生演替的潮间带:“外部的技术可以借鉴,但我们绝不能忽视脚下这片土地给予我们的启示。望霞岛本身的生态,就是一个巨大的、动态的实验室。我们需要更深入、更长期地观察它,理解它的每一次‘呼吸’和‘心跳’。这或许能帮助我们找到,如何将挪威那种应对极端环境的技术,与我们东方‘道法自然’的哲学,更有机地融合起来。”
这场“漫谈”,没有形成具体的决议,却如同一次思想的锚定。
它将挪威之行的收获,稳稳地锚定在了“逍遥”自身的根基与理念之上,避免了团队可能出现的盲目推崇或技术方向的摇摆。
会后,林凡投入了更具体的工作。
他与苏晴详细讨论了如何将“生态挑战性”量化并融入系统控制算法,与秦悦探讨了新型多糖在模拟低温应激环境下对鱼类健康状态的调节潜力,甚至和海叔一起,重新审视了望霞岛海岸线防护工程的长期规划,融入了更多对极端气候事件的韧性设计考量。
归航,不是结束,而是新一轮耕耘的开始。林凡将来自远方的光芒,化作了滋养本土根基的养分。
他深知,只有根扎得越深,枝叶才能伸向更广阔的天空。
望霞岛的锚点,因此变得更加牢固,足以支撑“逍遥”这艘航船,满载着东方的智慧与全球的视野,驶向下一片未知而迷人的深蓝。
海天相接处晕染开一片柔和的蟹壳青。
望霞岛东岸的潮水正缓缓退去,露出那片被林凡亲自划定为“绝对保护区”的潮间带礁岩区。
湿润的岩石在初升的日光下闪烁着黑曜石般的光泽,其间星罗棋布的水洼,如同散落的镜片,倒映着流云与飞鸟。
林凡立在一块较高的礁石上,海风拂面,带着咸腥与清冷。
他的目光沉静地扫过这片如今已拉起了简易警戒线的海域,脑海中浮现的,却是昨夜在月亮湾实验室屏幕上看到的、那足以颠覆现有材料学认知的微观结构图像。
几个小时前,月亮湾总部,核心实验室。
无菌灯发出柔和而稳定的白光,映照着秦悦博士因激动而微微泛红的脸颊,也映照着屏幕上那组令人屏息的数据。
苏晴站在一旁,环抱双臂,惯常冷静的眉宇间也凝着一丝罕见的震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