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春的午后，阳光透过爱情公寓3603室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在地板上切出一块块温暖的光斑。
空气里有细微的尘埃在光线里跳舞，窗台上那盆绿萝长得泼泼洒洒，嫩绿的藤蔓几乎要垂到地面。
乔卫东刚结束一场视频会议——如今他越来越少参与具体业务，这类会议多半是象征性地露个脸，听听年轻高管们的汇报。
关掉电脑，他伸了个懒腰，骨头发出轻微的“咔哒”声。岁月到底不饶人，哪怕灵魂是穿越来的，这副躯壳也开始诚实地记录着时间。
茶几上散落着几本财经杂志，封面都是熟悉的面孔：英子作为“未来科技新生代领袖”的专访；童文洁在某个行业论坛上发言的侧影；甚至还有彭佳禾——那丫头居然真的考上了常青藤，照片里穿着学士服笑得见牙不见眼。
乔卫东随手翻着，嘴角不自觉地上扬。这种“老父亲看孩子们有出息”的欣慰感，倒是他前世当基金经理时从未体验过的。
厨房传来咖啡机的咕噜声。他起身走过去，从橱柜里取出一袋咖啡豆——云南某个小庄园直供的，许红豆前阵子寄来的新年礼物。豆子在磨豆机里碎裂的声音很治愈，香气瞬间弥漫开来。
就在他准备把磨好的咖啡粉倒进滤杯时，门铃响了。
“这个点？”乔卫东看了眼墙上的钟，下午两点半。委员会今天没安排活动，美嘉说过要和子乔去看家具，一菲有课，宛瑜在画廊有个展览策划会……按理说不会有人来。
他擦了擦手，走到门边，透过猫眼往外看。
门外站着两个男人。
两个穿着黑色西装、打着深色领带、戴着墨镜的男人。
站姿笔挺得像两尊门神，面无表情。其中一人手里拿着一个看起来相当正式的黑色文件夹。
乔卫东心里“咯噔”一下。
这打扮，这气质，不像讨债的——这世上现在恐怕没人敢向他讨债；不像推销的——哪个推销员敢穿成这样来敲门；更不像粉丝——虽然他确实有不少莫名其妙的崇拜者。
难道是……哪个前女友找来的私家侦探？或者某个商业对手最后的挣扎？
他皱了皱眉，还是打开了门。
“乔卫东先生？”站在前面的男人开口，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波澜。他大约四十岁上下，脸型方正，即使隔着墨镜也能感受到那种职业性的审视。
“是我。你们是？”乔卫东靠在门框上，没打算立刻请人进屋。
两个男人几乎同时从内袋掏出证件，动作整齐划一得像是训练过无数次。那是两本深蓝色封皮的小册子，上面烫金的字在阳光下反着光：
时空秩序维护与管理总局
跨文明交流事务处
乔卫东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
他甚至下意识地伸手揉了揉眼睛——最近是不是看财务报表看太多了，出现幻觉了？
但那两本证件还稳稳地举在他面前。做工精良，印章清晰，甚至还有防伪镭射标。怎么看都不像是街边二十块钱能办出来的假证。
“可以进去说吗？”另一个稍年轻些的男人开口道，声音同样平稳，“有些文件需要您过目并签收。”
乔卫东侧身让开。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时空管理局？这玩意儿真的存在？所以自己穿越不是意外？他们是来追究责任的？还是来送返程票的？
两个西装男一前一后走进客厅，脚步轻得几乎没声音。他们在沙发前停下，但没有坐下，而是像接受检阅的士兵一样站着。
“乔先生，请坐。”年长的那位做了个手势。
乔卫东挑了挑眉，反客为主是吧？他索性在单人沙发上坐下，翘起二郎腿：“说吧，什么事。我下午还有个……呃，茶话会。”他其实没有，但气势不能输。
年轻的那个打开黑色文件夹，取出一份装帧精美的文件——或者说，更像是一份证书。羊皮纸质感的纸张，烫金的边框，正中央盖着一个复杂得让人眼花的徽章。
“乔卫东先生，”年长的男人开始念，声音像在宣读圣旨，“经跨时空观测与综合评估，您在编号c-7793（《小欢喜》）、c-8421（《三十而已》）、c-9115（《流金岁月》）、c-8652（《欢乐颂》）、c-9903（《去有风的地方》）、c-8027（《好先生》）、c-7550（《咱们结婚吧》）、c-9208（《爱情公寓》）等多个次级位面的活动，对当地社会经济、文化发展、个体命运轨迹及小范围社会稳定，产生了显着且积极的综合影响。”
乔卫东听得一愣一愣的。这些编号……好像对应的是他穿越后折腾过的那些世界？
“因此，”男人继续念，“时空秩序维护与管理总局跨文明交流事务处，特授予您‘最佳跨时空和谐文明建设贡献奖’，以表彰您虽然行为模式存在一定程度的……非典型性，但客观上极大地促进了相关位面的经济繁荣、技术跃迁、文化融合及社会（特别是特定人际网络）的稳定与发展。”
念完了。客厅里一片寂静。
乔卫东张了张嘴，没发出声音。他又闭上了嘴。端起刚才泡到一半现在可能已经凉了的咖啡，喝了一大口。
苦。不是咖啡的苦，是荒诞到极致的苦。
“你们……”他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在玩cosplay？还是哪个电视台的整蛊节目？”他下意识地左右看了看，想找隐藏摄像头。
年轻的男人推了推墨镜——乔卫东这才发现，那墨镜的镜片深处似乎有极细微的数据流闪过。
“乔先生，这不是玩笑。您应该比任何人都清楚，您的经历并非自然发生。”
年长的那个将那份“奖状”双手递上：“这是正式文件，已录入主时空档案库。附带一份简要的评估报告，说明了颁奖理由。”
乔卫东接过那份沉甸甸的“奖状”。纸质确实特殊，触感温润。
上面的文字是中文，但那些徽章和花纹显然不属于他认知里的任何一个国家或组织。他翻到后面，果然附了几页纸的报告摘要。
他快速浏览起来。越看，嘴角抽搐得越厉害。
报告里用极其学术、客观、冷静的语言，描述了他这些年干的事：
“……目标个体采用了一种被称为‘情感与资本双轨驱动’的模式，在多个位面实施干预……”
“……通过前瞻性投资、关键技术引导、教育资源倾斜及非传统人际关系网络的构建，有效提升了相关位面的综合发展指数……”
“……虽然其个人情感管理模式与多数位面的主流道德范式存在偏差，但经由复杂系统模拟，该模式在特定条件下（即目标个体存在的前提下）展现出出人意料的鲁棒性，甚至催生了新型的、自组织的社群协调机制（参见附件7：‘后宫自治委员会’观察报告）……”
“……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目标个体无意中促成了多个位面关键科技树的提前点亮，包括但不限于：新能源电池技术、人工智能基础算法、精准医疗早期研究等，预估使相关位面文明进程加速约1.2至3.7个标准年……”
“……在人际关系层面，目标个体的活动显着改善或重塑了超过三十名关键个体的命运轨迹，使其人生幸福度综合评分平均提升47.8%，社会贡献值平均提升62.3%……”
乔卫东看得头晕眼花。这些冷冰冰的数据和术语，把他那些鸡飞狗跳、充满烟火气的日子，硬生生解剖成了实验室里的标本。
“所以，”他放下报告，揉着太阳穴，“我这是……被官方认证了？还是跨时空的官方？”
“可以这么理解。”年长的男人嘴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弯了弯，但很快又恢复了平直，“总局对自然或非自然发生的跨位面交互，有一套完整的评估与管理制度。您的案例……非常特殊。通常，我们处理的是个体无意间造成的微小扰动，或者系统性灾难。像您这样，大规模、长时间、多线程介入，并且最终结果在净效益评估中呈现显着正向的，极为罕见。”
年轻的那个补充道：“按照规章，我们需要对这类‘高影响度良性介入者’进行备案与表彰。这既是认可，也是一种……标记。意味着您和与您密切关联的个体、以及您活动过的位面，都将被纳入总局的温和观察名单，享受一定程度的‘稳定性保障’。”
乔卫东抓住了关键词：“稳定性保障？”
“通俗地说，”年长的男人解释道，“您不用担心某天醒来发现一切是梦，或者被强制遣返原世界。您构建的这个……复杂系统，已经被记录在案，其存在与延续受到跨时空基本法的保护。只要不引发大规模位面冲突或逻辑崩溃，您可以继续以当前模式存在。”
乔卫东沉默了足足一分钟。消化着这些话里的信息量。
保护？合法化？还有这种好事？
他前世跳楼，没死成，穿到这儿，过上了以前想都不敢想的日子，折腾出一堆感情债和一个商业帝国，最后居然还拿到了“官方认证”和“稳定性保障”？
这荒诞得……简直像他的人生一样。
“需要我签字吗？还是按手印？”乔卫东问，语气已经带上了一丝玩味。既然是真的，那不妨配合一下。反正看起来是好事。
“这里。”年轻的男人递过来一支造型奇特的笔，笔尖闪烁着微光。他在报告最后一页指出签名处。
乔卫东接过笔，龙飞凤舞地签下自己的名字。笔迹落下的瞬间，纸上泛起一层柔和的金光，旋即隐去。
两个西装男似乎同时松了口气——虽然他们的站姿依然笔挺。
“手续完成。”年长的男人收回文件和笔，“奖状您可以留存。评估报告的完整版已加密传输至您的私人电子设备，您可以自行查阅。请注意保密条款，相关内容不建议向非关联个体透露。”
“还有，”年轻的男人补充，语气里第一次带上了点类似“人性化”的犹豫，“报告附件8是关于‘情感网络长期稳定性风险预警’的，虽然您目前的模式……呃，运行良好，但系统推演指出，当关联个体总数超过某个阈值，或出现代际传承矛盾时，系统熵值可能会急剧升高。建议您……适度控制新增‘投资’。”
乔卫东差点被口水呛到。这特么连“风险提示”都给了？还用了“投资”这么委婉的词？
“谢谢提醒。”他干巴巴地说，“我会……注意风险控制的。”
两个西装男点了点头，似乎任务完成，转身准备离开。
“等等，”乔卫东叫住他们，“我还有个问题。”
两人停步，回头。
“给我这个奖……就只是给个奖？没点实质性的……奖励？”乔卫东搓了搓手指，做了个国际通用手势。前世当资本家的本能又冒头了——做了贡献，就得有回报。
两个男人对视了一眼。年长的那个开口道：“‘稳定性保障’本身就是最高级别的实质奖励，乔先生。这确保了您和您在意的一切，不会因为任何意外或高位规则变动而消失。”
“不过，”年轻的那个忽然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巧的、像U盘一样的东西，放在茶几上，“根据《跨时空友善贡献者优待条例》第37条，您可以获得一次‘微量信息咨询’的机会。这个终端可以回答您一个问题——必须是关于未来可能性或跨位面基础信息的，不能涉及具体个体命运或改变历史。使用后自动销毁。”
乔卫东眼睛一亮。这个还有点意思。
送走两位时空管理局的“公务员”，乔卫东关上门，背靠着门板，长长地、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荒唐的“奖状”，又抬头看了看这个充满生活气息的客厅——美嘉落下的发卡还躺在沙发缝里，一菲上周拿来“切磋”后被他不小心碰出个缺口的瓷杯还在柜子上，宛瑜上次来留下的半本艺术图册摊在茶几一角……
这一切，现在被盖章认证为“合法”且“受保护”了？
他走到窗边，看着楼下小区里嬉闹的孩子、散步的老人、匆匆走过的上班族。阳光正好，岁月似乎真的静好。
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涌上心头。像是悬了很久的石头终于落地，又像是玩一个超高难度的游戏突然被告知“您已通关并解锁永久VIp特权”。
他拿起那个U盘似的终端，放在手心端详。问什么问题呢？未来的商业趋势？他大概都知道。哪个位面还有好玩的地方？算了，这边还没折腾明白呢。
想了半天，他按下终端上唯一的按钮。一个柔和的女声响起：“请说出您的问题。”
乔卫东清了清嗓子，问出了一个他内心深处其实一直有点好奇的问题：
“像我这样的‘穿越者’，或者‘高影响度介入者’，多吗？”
终端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检索权限内的信息。
“根据可公开信息，”女声回答，“在可观测的多元位面海中，类似您这样的案例，发生率约为每千万标准位面年0.73例。其中，约68%因无法适应或造成负向扰动而被干预或重置；约22%融入当地，影响有限；约7%在中小范围取得良性成果；达到您当前评级并被授予表彰的，约占3%。”
“此外，数据表明，超过92%的良性高影响度介入者，最终都选择了相对稳定、聚焦的位面生活模式，而非持续跨位面活动。”
终端说完，闪了两下红光，随即在乔卫东手中化为一缕细微的光尘，消失不见。
乔卫东愣愣地看着空空的手掌。
每千万年0.73例，达到他这水平的占其中的3%……这概率，比他在前世股市里抓连续涨停板还要低得多。
而绝大多数人，最后都选择了“稳定”。
他走到沙发边坐下，把那张奖状卷起来，随手插在书架上一排经济学着作旁边。金色的边框在书脊间露出一角，像个幽默的注脚。
窗外传来张伟的大嗓门，似乎又在楼下和快递小哥争论运费问题。接着是美嘉咋咋呼呼的声音：“子乔！你看这个沙发怎么样？打折呢！”
生活的声音，嘈杂，真实，扑面而来。
乔卫东靠在沙发里，闭上了眼睛。
所以，这就是结局了？不，这不是结局。这只是被盖了个章，告诉他：这条路，你可以继续走下去，而且走得还挺好。
那些数据，那些评估，那些冷冰冰的“幸福度提升47.8%”，此刻在耳边化为了具体的笑声、争吵、温暖的拥抱和偶尔的鸡飞狗跳。
他忽然想起报告里那个词：“鲁棒性”。
是啊，这个他一手构建起来、混乱又和谐、充满了各种非典型关系的世界，确实很“鲁棒”。经得起风雨，也经得起时间。
门锁传来响动，然后是钥匙转动的声音。胡一菲拎着一袋水果走了进来，看到乔卫东瘫在沙发里，挑了挑眉：“哟，乔大爷，下午茶时间就躺平了？委员会今晚有月度会议，别忘了啊。”
“记得记得。”乔卫东睁开眼，笑道，“买什么了？”
“草莓，看起来不错。美嘉说晚上要做草莓蛋糕。”一菲把袋子放进厨房，走出来，忽然瞥见书架边上露出金边的卷轴，“那是什么？新的荣誉证书？哪个大学又给你发名誉博士了？”
乔卫东顺着她的目光看去，顿了顿，随即露出一个极其灿烂、甚至有点欠揍的笑容：
“嗯，差不多。一个……特别机构发的，表彰我‘促进社会和谐稳定’。”
胡一菲一脸“你又开始鬼扯了”的表情，抓起一个靠枕扔过来：“德行！赶紧起来洗草莓！”
乔卫东接住靠枕，哈哈大笑。
窗外的阳光偏移了一些，光斑在地板上拉长。厨房传来水龙头打开的声音，客厅里弥漫开草莓清新的甜香。
那张来自时空管理局的奖状，静静躺在书架深处，像一个只有他知道的秘密，一个荒诞却温暖的证明。
证明这一切热闹、混乱、甜蜜与麻烦交织的日子，不仅真实，而且被某个更高维度的“官方”，认可为一种值得表彰的“贡献”。
乔卫东洗着草莓，哼起了不成调的歌。
他觉得，今天这草莓，吃起来应该格外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