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糖霜下的赤水暗涌
民国二十八年，秋，川滇交界，白旗镇。
镇子窝在乌蒙山脉的褶皱里，雾霭常年缠着青瓦木楼，连时光都在这里走得格外慢。镇尾最大的白家宅邸，更是静得像脱离了尘世。
后院书房，窗棂半开，带着山间寒气的风卷进来，却吹不散屋里沉凝了两千年的厚重。白二爷穿一身月白长衫，背着手站在巨大的星图前。这星图不是画在纸上，而是用不知名的金属细丝嵌在黝黑石壁上，星点还会动，细微的流光在其间慢慢游走，透着说不出的神秘。
他模样还停在三十岁的鼎盛时期，眉眼深得像古井，只有偶尔抬眼时，眼底藏的沧桑才会泄露出漫长岁月留下的痕迹。修长手指间，一枚温润的秦代玉扳指泛着微光。
星图一角，几颗原本黯淡的星子正不规则地闪着，牵出细得几乎看不见的光丝，指向东北方向。
脚步声轻响，白辰、杨紫、徐子东走了进来。他们脸上还带着从长白山带回常玉川的疲惫和肃穆。那位能把生命石化的“冰天阎罗”，现在被特殊手段锁在白家地底，他的疯狂和偏执，是团队里个不稳定却必须控制的危险变量。
“二爷。”白辰恭敬行礼，杨紫和徐子东也跟着问候。
白二爷没回头，目光还锁在星图上：“回来了，辛苦。”
“分内的事。”白辰说，“常玉川已经暂时安置好了。”
白二爷轻轻点头，终于转过身，目光扫过三人，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审视，确认他们都没事。“星盘又有异动。”他指向那些闪烁的星子，“位置在泸州。气机又暗又乱，像是被遮住了，但又特别躁动。”
白辰脸色一沉：“又有罗汉醒了？还是…”他想到了投靠日本人、至今没抓到的第一罗汉“驼背天魔”张华峰，还有阴魂不散的九菊一派。
“不清楚。”白二爷声音平稳，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紧迫，“可能是新觉醒的，也可能是陷阱。但星盘示警，肯定和龙脉气运有关。泸州是长江和赤水交汇的地方，水脉多，地下说不定有龙气支流，不能出事。”
他走到桌前，提笔在便签上写了个地址和人名：“泸州城‘醉翁亭’茶馆，找姓乔的老板，他是御兵卫的外围眼线，能给你们点方便。这次去一定要小心，敌暗我明。泸州是水陆码头，鱼龙混杂，日本人的手恐怕早就伸进去了。”
他顿了顿，看向白辰：“你们带回来的常玉川，还有之前找到的‘玉面飞天’曼罗莎、‘六指神算’林孝儒、‘千面狐仙’董钰、‘烈火天王’欧阳牧、‘千手神医’释如心，他们虽然聚在一起了，但力量还得整合，而且要守着这里，应对张华峰和九菊可能的偷袭。找新觉醒同胞的事，还得你们三个先去。”
“明白。”白辰接过纸条，仔细收好。已知的罗汉里，叛徒拉桑和“金刚童子”罗大山已经解决了，但最大的威胁——第一罗汉张华峰还像毒蛇一样躲在暗处。剩下的罗汉不知道名字，只知道代号，找起来还是难。
“现在就出发。”白二爷语气平淡，却有千钧之力，“查清楚异动的根源，要是遇到同胞，就把他带回来；要是遇到敌人，直接打。记住，所有事都要以守护龙脉、保住文明为首要。”
“是！”
三人退出书房，简单收拾了行李。没多久，一辆黑色福特轿车驶出白旗镇，碾过青石板路，带着山间的雾气，往东北方向的泸州城疾驰而去。
……
几天后，泸州码头。
赤水河裹着黔地山岭的红土泥沙奔涌而下，江水在民国二十八年的秋天里浑浊得像血，呜咽着拍打着两岸码头的青石。空气里飘着酒糟香、河水的土腥味，还有种更隐蔽的、战时特有的紧绷感——墙上的标语、巡逻的士兵、匆匆的人流，都在提醒着，战争已经打了两年，武汉陷了，陪都重庆还在挨炸，这座作为后方枢纽的酒城，也绷着神经。
一艘旧客轮拉响汽笛，慢慢靠岸。白辰、杨紫、徐子东跟着人流走下舷梯。
白辰穿卡其布猎装，外面套了件半旧青布褂子，目光锐利得像鹰，扫视着繁忙又紧张的码头。他微微眯眼，无形的脑电波像网一样撒开，捕捉着周围的动静——苦力的喘气声、士兵皮靴踩地的震动、藏在货堆后的低声交谈，还有动物们的不安。
他身边，杨紫穿阴丹士林蓝旗袍，外面搭了件针织开衫，齐耳短发显得干练。她扶了扶发卡，低声说：“空气里的电荷很乱，不只是湿气的问题，还有种干扰，让人心里发烦。”
徐子东穿防水夹克，戴圆框眼镜，看着像个学生。他吸了吸鼻子，轻声道：“水汽重是正常的，毕竟三江汇流。但这赤水河的水…甜腥味底下，藏着铁锈和硝石的味道，还有点若有若无的腐臭味，像是从水底翻上来的。”
白辰点头：“二爷说星盘指向这里，异动肯定在城里。这位同胞的能力，恐怕不一般，甚至能悄悄影响环境。”他想起白二爷说的“气机晦暗不明”。
码头上人多嘈杂，却透着说不出的压抑。远处哥特式教堂的尖顶和中式亭台交错，墙上刷着“抗战救国”的标语，穿长衫的和穿西装的并肩走，脚步都匆匆的。
三人在临江的“醉翁亭”茶馆二楼坐下，靠窗能看见浑浊的江水。白辰报了名号，姓乔的老板眼里闪过一丝精光，很快又恢复了圆滑的样子，殷勤地端上泸州特有的糯香红茶和几样茶点，压低声音快速说：“三位，最近城里不太平，巡警查得严，晚上宵禁也早。城西庄府，最近怪事多，尽量别沾。”说完就若无其事地走了。
“庄府…”白辰记下了这个名字。
他闭上眼睛，再次释放精神力。这次有了明确方向，很快就有了发现：城西…深宅…很多动物的恐惧被压着…鸟、猫、猴子…还有种奇怪的“空洞感”，像是有东西在吞那些细微的声音。同时，几句零碎的日语对话，还有一种像石头摩擦的冰冷感觉，掠过他的意识。
“城西庄府。”白辰睁开眼，语气肯定，“动物反应异常，可能有日本人活动，还有种很奇怪的冰冷气息。”
徐子东用手指蘸茶水，在桌上画着水流走向：“那片区域的地下水脉，好像被人故意引导或者堵住了，布局很怪。”
杨紫指尖闪过一丝微弱的蓝色电弧：“表面看防卫普通，但越是这样，越可能藏着东西。”
三人正低声交流，楼下街上突然吵了起来。几个穿短打的汉子，敞着怀，腰间鼓鼓的，簇拥着个脑门光溜、满脸横肉的中年男人，骂骂咧咧地走过。
“…妈的，庄家那病秧子少爷还没死？上次的‘平安费’拖拖拉拉！真当老子刘秃子好欺负？再不给痛快的，今晚就给他家码头仓库‘送温暖’！”
一个瘦猴跟班谄媚地笑：“刘爷消气，庄家快完了，到时候他家宅子、码头…”
刘秃子啐了一口，三角眼一扫，正好看见二楼窗边的杨紫，眼里闪过淫光：“呦？哪来的俏娘们？跟庄家有关？”
白辰眼神一冷，刚要动手。
突然，斜对面院墙上的黑猫炸毛尖叫，猛地跳下来，正好落在刘秃子头上，一顿乱挠！
“哎哟！操！”刘秃子没防备，狼狈不堪。手下们乱作一团。
白辰三人趁机起身，留下茶钱，从茶馆后门快速离开，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小巷里。
巷子里，徐子东推了推眼镜：“刘秃子，是码头袍哥会的头头，混黑道的，名声特别臭。”
杨紫冷哼：“跳梁小丑而已，要不是怕惊动真正的目标…”
白辰回头望了眼城西方向，目光凝重：“小丑最容易坏事。他出现的时机太巧，还对庄府这么大敌意。我担心，九菊一派可能已经利用甚至控制了这些地头蛇。”
赤水河不停奔流，江面映着铅灰色的天空。糖霜似的夕阳余晖没带来半点温暖，反而给这座战时酒城蒙上了一层血色。糖霜底下，暗流已经涌动，深宅、异人、日本间谍、帮派…所有线索，都指向了那座高墙耸立的庄府。
无形的追踪，已经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