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边,三藏师徒西行。又历经比丘国,救了一众小儿,作孽的国丈是南极仙翁坐骑白鹿所化。
泰玄得知后,念其大恶尚未造成,贬入轮回,重新修持。
又在黑松林无底洞,遇见白毛老鼠精,贪图三藏元阳,悟空请来托塔天王收服。
除了南山豹子精,救了一对苦命鸳鸯。
一路餐风宿水,戴月披星,又经许多时日。这一日,行至一处地界,但见城郭依稀,却透着一股破败之气。入得城来,只见街衢冷落,市井萧条,往来百姓个个面有菜色,衣衫褴褛。店铺大多关门闭户,偶有几家开张的,也是门可罗雀。田地干裂,河道见底,井口堆满枯叶,一派荒凉景象。
师徒四人顺街而行,至市口处,见许多身着青衣的衙役左右摆列,几个官员模样的人站在房檐下,正张挂一张榜文。那些官吏百姓见四个和尚牵着马、挑着担过来,虽形貌奇特,却也只是漠然看一眼,并无多少惊异或避让之意,显是心为饥荒所困,无暇他顾。
悟空好奇心起,凑上前去看那榜文,只见上面写着:
“大天竺国凤仙郡郡侯上官,为榜聘明师,招求大法事。慈因郡土宽弘,军民殷实,连年亢旱,累岁干荒,民田菑而军地薄,河道浅而沟浍空。井中无水,泉底无津。富室聊以全生,穷民难以活命。斗粟百金之价,束薪五两之资。十岁女易米三升,五岁男随人带去。城中惧法,典衣当物以存身;乡下欺公,打劫吃人而顾命。为此出给榜文,仰望十方贤哲,祷雨救民,恩当重报。愿以千金奉谢,决不虚言。须至榜者。”
悟空看罢,扭头问那官员:“这郡侯上官,是个什么官名?”
一官员答道:“上官乃是姓,此是我郡侯之姓。”
悟空闻言笑道:“这姓氏倒是少见。”
八戒在一旁插嘴道:“猴哥你又不曾好好读书,那《百家姓》后头明明有一句‘上官欧阳’,怎说少见?”
三藏摆手止住二人斗口,正色道:“徒弟们,且休要闲讲。这郡侯出榜求雨,乃是为救一郡生灵。我等既遇此善缘,若能求得一场甘雨,救济万民,正是莫大功德。”
那郡侯上官正正在府中焚香默祷,忽有衙役飞跑来报:“大喜!老爷,方才张挂榜文,便有四个东土大唐来的和尚,说是往西天拜佛求经的,见了榜文,声称能祈甘雨!”
郡侯闻报,喜出望外,也顾不得官仪,不及备轿乘马,只带了三五个随从,整了整衣冠,便步行径往市口而来。众人见郡侯爷亲至,连忙闪开道路。
郡侯上官正一见唐僧宝相庄严,也不惧怕他三个徒弟相貌丑陋,当街心便倒身下拜,恳切道:“下官乃凤仙郡郡侯上官氏,熏沐拜请老师父祈雨救民!望师大舍慈悲,运展神功,拔济我郡生灵于倒悬之苦!”言辞恳切,几乎垂泪。
三藏忙还礼道:“郡侯请起。此间街市之上,非讲话之所。待贫僧寻个寺院道观,再好行事。”
郡侯道:“老师父若不嫌弃,请到小衙,自有洁净之处细商。”于是师徒们牵马挑担,随郡侯至府衙。彼此叙礼坐下,郡侯即命看茶,又吩咐准备斋饭。
少顷,斋饭摆上。八戒早已饿得眼冒绿光,也顾不得礼仪,放量吞餐,如同风卷残云,唬得那些端盘递碗的仆役心惊胆战,来回添饭添汤,如同走马灯般忙碌,方才勉强供上。直吃得八戒肚皮滚圆,方才罢休。
斋罢,郡侯于院中设下香案,焚香礼拜,请悟空施法求雨。悟空也不推辞,念动真言,诵起咒语。片刻功夫,但见东北方乌云滚滚而来,东海龙王敖广现出半身云端,拱手道:“大圣呼唤小神,有何法旨?”
悟空飞上云霄,道:“老龙王,这凤仙郡连年大旱,民生艰苦,烦你速降甘霖,拯救生灵。”
敖广闻言,却面现难色,道:“大圣有所不知,降雨之事,关乎天条。需有玉帝陛下旨意,或天庭行雨文书,小神方能行事。无旨降雨,小神担当不起啊!”
悟空道:“救人要紧,你先下了雨,俺老孙随后上天与你请旨便是!”
敖广只是摇头:“天规森严,不敢有违。还请大圣体谅。”说罢,竟驾云散去,那聚集的乌云也随之消散。
悟空无奈,返回对三藏和郡侯道:“这老龙胆小,待老孙上天庭,向玉帝老儿讨一道旨意来!”说罢,纵起筋斗云,霎时来到西天门外。
把守西天门的护国天王引着天丁力士上前迎接,问道:“大圣,保护唐僧取经之事,可快完成了?”
悟空道:“也差不离了。今行至天竺国凤仙郡,彼地三年不雨,民不聊生。老孙欲祈雨拯救,唤来龙王,他却说无玉帝旨意不敢降。特来朝见玉帝,请一道降雨圣旨。”
护国天王听了,沉吟道:“大圣,你有所不知。那凤仙郡三年不雨,并非无因。听闻是那郡侯上官正,三年前曾有不敬上天之举,故而玉帝降罪。”
悟空心中疑惑,辞了天王,径入南、天门,直奔灵霄宝殿。通禀之后,见着玉帝。悟空说明来意,玉帝淡淡道:“悟空,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那凤仙郡之旱,实乃朕降罪于彼处。
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朕出行监观万天,浮游三界,驾至凤仙郡上空,见那郡侯上官正不仁,将祭祀上天的素供推倒喂狗,口出秽言,大有冒犯之罪。故设三事于披香殿,事毕方可得雨。”
说罢,玉帝命四大天师引悟空至披香殿。只见殿中有一座米山,高约十丈;一座面山,高约二十丈。米山边有一只拳头大小的鸡,正在那里紧一嘴、慢一嘴地啄米吃;面山边有一只金毛哈巴狗,长一舌、短一舌地舔面吃。左侧还悬着一铁架子,架上挂一把金锁,长约一尺三四寸,锁梼有指头粗细,下面有一盏明灯,灯焰正燎着那锁梼。
张天师对悟空道:“大圣请看,玉帝有旨:直等那鸡啄尽米山,狗添尽面山,灯焰燎断锁梼,那凤仙郡方才该下雨。”
悟空一看,那鸡啄狗舔,灯焰微燎,要等这三事完成,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他心中焦躁,却也不好当场发作,只得按下云头,返回凤仙郡。
回到郡衙,悟空将上天所见,玉帝所言,厉声质问郡侯上官正。上官正闻言,脸色煞白,不敢隐瞒,跪地禀道:“长老明鉴,确……确有此事。三年前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官在本衙之内设供斋天,因与拙荆口角,一时怒发冲昏头脑,推倒供桌,泼了素馔,还……还唤狗来吃了。
这两年来,下官心中时常悔恨,神思恍惚,只道是家宅不宁,却不知是因此得罪上天,遗害黎民!万望长老明示,上界究竟要如何计较,下官无不遵从!”
八戒在一旁听了,哈哈大笑道:“我道是什么难事!原来如此!猴哥,你带我再去天庭,我变出法身,一顿把他的米山、面山都吃个精光,再一口吹灭那灯,一耙子筑断那锁,管保立刻下雨!”
若是以前的孙悟空,说不定真就带着八戒去硬干了。但历经诸多磨难,悟空已渐渐成熟,他虽也觉得玉帝此举有些小题大做,但隐隐感觉其中必有深意,怕贸然行事反而不美。
于是劝住八戒道:“呆子,休要胡来!此事恐非蛮干可解。你等在此守护师父,老孙去去就回。”说罢,一个筋斗,竟不往天庭,而是直奔崇吾山,去向泰玄真王请教。
至观复宫,见了泰玄,悟空将凤仙郡之事细说一遍,末了道:“真王,弟子觉得玉帝老儿此举,似乎不止是为那点供品。但其中关窍,一时想不明白,特来请教。”
泰玄真王听罢,眼中露出赞许之色,微笑道:“悟空,你如今果真成长了不少,能思虑至此,甚好。玉帝之所以降罚,其核心并非那被狗吃了的供品,亦非郡侯一时之气,乃在于‘上官正不仁’这五字。”
悟空忙问:“真王,此话怎讲?那上官正接待我等甚是殷勤,出榜求雨也是为了百姓,看似仁厚啊?”
泰玄道:“你且细想,那凤仙郡大旱三年,民不聊生,以至易子而食。那郡侯招待你等,可有怠慢,尤其能让八戒吃饱,可见其府中存粮几何?民间早已饿殍遍野,他府库之中却米粮充盈,这粮食从何而来?
那米山、面山,所指并非天上之物,乃是暗喻这郡侯上官正为官不仁,平日里巧取豪夺,损公肥私,积攒下如山粮帛!偏偏他还作出一副忧国忧民的样子,此等伪善,岂不更令人心寒?玉帝设此三难,正是要点醒于他,亦是对其不仁之惩戒。”
悟空闻言,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继而满面惭色,抓耳挠腮道:“原来如此!老孙竟被这厮表象蒙蔽!多谢真王指点!”当即拜别泰玄,怒火中烧,飞回凤仙郡。
回到郡衙,悟空指着上官正鼻子,将泰玄所言尽数道出,厉声喝问:“你这泼官!表面仁义,实则贪婪!旱灾三年,你府库粮满仓廪,却坐视百姓饿死!那米山面山,便是你搜刮的不义之财!金锁乃是你贪念所化!还不从实招来!”
上官正被说中心事,脸色一阵红一阵白,却仍强辩道:“长……长老此言差矣!那些粮食土地,皆是下官祖上积累,辛苦经营所得,岂能……岂能轻易散于那些小民?”竟是矢口否认,一毛不拔。
三藏在一旁听闻,也觉心惊,合十劝道:“郡侯,钱财乃身外之物,生灵性命关乎天和。你若肯散粮赈灾,乃是莫大功德,上天或可宽宥。”
上官正却把心一横,道:“圣僧不必多言,此乃本侯家事!”竟是坚决不听。
悟空、八戒虽怒,却不能对凡人郡侯用强。悟空灵机一动,对八戒、沙僧耳语几句。是夜,悟空亲去了一趟幽冥地府,寻着阎王,说明缘由,请牛头马面夜间去将那上官正的生魂拘来,游历地狱,令其见识因果报应之苦。
当夜,上官正梦中被铁链锁拿,见刀山火海,油锅冰山,无数因贪吝、欺压百姓而受刑的鬼魂哀嚎不止,判官厉声言其罪状,称其若再不悔改,死后当堕此狱,受无尽之苦。
上官正惊醒,汗透重衣,回想梦中惨状,心有余悸。但次日醒来,看到满仓粮食,贪念又起,犹自不舍,只是安慰梦境虚幻,不足为信。
悟空见状,便让牛头马面连拘其魂四夜,夜夜带他观看不同地狱景象,见那剥皮抽肠、磨碾锯解之刑,又见前世因贪念害人,今生转世为牛马偿还之果报。
至第五夜,上官正梦中见自家子孙亦因余孽,落魄街头,乞食为生,受尽欺凌。他心中恐惧达到顶点,贪念终于动摇。
第五日清晨,上官正醒来,回想五夜地狱之旅,如同亲身经历,再也无法自欺。他长叹一声,终于下定决心。即日下令,大开府库,将所有存粮尽数取出,设棚施粥,赈济全城饥民;又张贴告示,宣布将多年来趁天灾人祸低价兼并、巧取豪夺而来的土地,悉数归还原主或分给无地贫民。
无论他此举是出于真心悔悟,还是畏惧地狱之苦,总之,这一念之善,一行之德,终是种下。
却说天庭披香殿中,那鸡啄米山,本是象征上官正贪取民财,此刻他开仓放粮,那米山瞬间矮了半截;狗添面山,象征其聚敛无度,如今他归还土地,面山也随之崩塌大半;那灯燎锁梃,象征其贪念枷锁,此刻他心生悔意,那锁梃被灯火一燎,竟“咔嚓”一声,从中断裂!
监看披香殿的仙官急忙奏报玉帝。玉帝闻奏,即命查勘善恶。功曹禀报凤仙郡侯上官正散粮还地之事。玉帝乃降旨道:“上官正虽非真心,然一念为善,其行可嘉。着风部、云部、雷部、雨部,即刻前往凤仙郡,普降甘霖三尺零四十二点,以济生灵!”
旨意一下,凤仙郡上空顿时乌云密布,雷声隆隆,一场酣畅淋漓的大雨倾盆而下!干涸的土地得到滋润,枯萎的禾苗重现生机,满城百姓欢呼雀跃,跪在雨中叩谢天恩。
三藏师徒见大雨降下,百姓得救,也自欢喜。正是那古诗所言:“人心生一念,天地悉皆知,善恶若无报,乾坤必有私。”
一场甘霖解了三年大旱,悟空等人亦觉功德圆满,辞别那心境复杂的上官郡侯,继续西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