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吟研究院地下三层的分析实验室。
三台从深海捞回来的敌方机器人被固定在特制的分析架上，外壳上还沾着深海沉积物和少量寄生生物。
它们的造型诡异，像某种深海水族馆里才会出现的噩梦生物。
“好家伙，这玩意儿长得真别致。”王浩戴着橡胶手套，用一把特制的螺丝刀戳了戳其中一台机器人。
“这脑袋，是照着蝰鱼设计的吧？丑得挺有创意。”
李阳站在一旁，手里拿着平板记录数据：“它们的机动性比我们预想的强。”
“在水下，特别是复杂地形里，比‘蛟龙’灵活。”
“那是因为‘蛟龙’要兼顾人形作业和巡航，它们是专门为战斗设计的。”陈光推了推眼镜。
手里拿着一台便携式扫描仪，正在仔细检查机器人外壳的接缝处。
“外壳材料……很特别。”
赵工和李魁这时走了进来，两人都穿着白大褂，手里拎着工具箱。
“让开点，小子们。”赵工挥挥手，王浩赶紧跳开。
老匠人走到分析架前，从工具箱里掏出一把看起来平平无奇的小锤子，用锤柄轻轻敲了敲机器人的外壳。
“叮……咚……铛……”
不同的位置，声音略有不同。
赵工眯起眼睛，又换了个角度敲。
他敲得极慢，每一次敲击后都把耳朵凑近外壳，仔细听余音。
那专注的样子，像极了古董商在鉴定一件宝贝。
敲了大概二十几个点后，他直起身，对李魁点点头：“取样。”
李魁从工具箱里拿出一台手持式激光取样器，在赵工指定的几个位置，切下了几小块外壳样本。
每块都只有米粒大小，但足够分析了。
样本被放入一旁的材料分析仪。几分钟后，结果出来了。
赵工看着屏幕上的数据，眉头渐渐皱成了一个川字。
“不对劲。”他指着成分分析表。
“你们看，这个区域的合金成分……是鹰国‘黑星实验室’三年前公开的一种钛铝钒高温合金配方，专利号我都能背出来。”
他又指向另一组数据：“而这个部位的陶瓷复合材料，明显是欧罗巴‘狄德罗研究所’的独门配方。”
“掺了稀土元素改善韧性的那种，五年前我在国际材料年会上见过他们的报告。”
“还有这里，”李魁指着第三个样本的分析结果。
“这层聚合物涂层的红外吸收特征……和我们早期‘承山’外骨骼第一版废料处理记录里的数据，吻合度超过百分之七十。”
实验室里安静了几秒。
王浩眨眨眼：“等等，赵工，您的意思是……这玩意儿的外壳，是用各国实验室的‘边角料’拼出来的？”
“比边角料更糟。”赵工的表情很严肃。
“这是技术拼盘。制造者拿到了这些材料的配方，或者至少是足够精确的工艺参数，然后把它们‘缝合’在了一起。”
“你看这个界面过渡区——”
他放大电子显微镜图像，显示两种不同材料接缝处的微观结构。
“——看到了吗？两种晶体结构在这里形成了半共格界面，这不是简单地把两块材料焊在一起。”
“他们用了某种我们不知道的界面处理技术，让不同来源、不同特性的材料，在微观层面形成了稳定的‘杂交’结构。”
赵工抬起头，看向众人：“能做到这一点的人，不仅要有顶级的材料学功底，还得有渠道拿到这么多国家顶尖实验室的核心配方。”
“这不是普通的技术窃贼……这是个技术‘厨师’，专门把偷来的菜谱，做成新菜。”
陈光这时已经拆开了其中一台机器人的控制单元外壳。
里面是高度集成的电路板，但关键的处理芯片已经被一种黑色的、像是凝固沥青一样的物质覆盖——显然是自毁装置触发了。
“物理销毁很彻底。”陈光用微型探针轻轻拨弄那团黑色物质。
“但‘烛龙’从它们的通讯残留里，恢复了一部分控制逻辑。”
他调出一段代码流投影到空中。
“核心指令很简单：守护该区域，消灭一切探查者。”
“优先级设定中，对‘探索者七号’这类科考设备的摧毁优先级最高；”
“对‘蛟龙’这类明显具备武装和威胁的目标，则是优先捕获或驱逐。”
王浩凑过来看：“这逻辑挺死板啊，像游戏里的巡逻怪。”
“但执行得很高效。”李阳补充道。
“它们的协同算法有固定模式，但应变速度很快。”
“我怀疑……有更高级的指挥节点在背后实时调度。”
陈光点头：“在战斗的最后阶段，‘烛龙’捕捉到一段极短的加密指令流，来源方向是那个金属构造体的后方，深度超过四千米。”
“指令流的目的地，就是这三台机器人。”
“也就是说，下面还有东西。”封言的声音从实验室门口传来。
他刚才一直在隔壁的指挥中心，和海洋局的专家开视频会议。
他走进来，手里拿着一份刚打印出来的报告。
“‘烛龙’在战斗过程中，同步监测了那片海域的电磁环境。”封言把报告递给陈光。
“在敌方机器人出现后，海床下方四百米处，检测到间歇性的低频电磁脉冲。”
“脉冲特征……与三个月前，我们在南海捕获的那段异常深海通讯信号，有百分之九十一的相似度。”
陈光快速浏览报告，眼睛亮了起来：“它们是一体的。”
“那个金属构造体是前哨或伪装，真正的指挥节点或者……‘母巢’，藏在更深的地方。”
王浩一拍大腿：“所以这就是说咱们捅了个马蜂窝？”
“不对，是‘深海科技窝’？”
“更像是捅了个观察哨。”李阳纠正道。
“它们的设计逻辑是防御性的。如果我们不靠近那个构造体，它们可能根本不会现身。”
赵开源这时从能源分析区走过来，脸色不太好看：“这些机器人的能源系统……有问题。”
他调出一张结构透视图：“看，它们用的不是电池，也不是反应堆，而是一种……我从来没见过的‘混合供能模块’。”
“里面有燃料电池的痕迹，有温差发电的结构，甚至还有一小块疑似放射性同位素电池的屏蔽舱。”
“乱七八糟，但拼在一起居然能工作。”
“又是拼盘？”王浩问。
“而且是高水平的拼盘。”赵开源指着几个能量转换接口。
“这些不同原理的供能单元，通过一套极其复杂的电力管理和缓冲系统整合在一起。“
“就像把柴油机、电动机、蒸汽机硬塞进一辆车里，然后还让车能跑。“
“理论上可行，但实际做出来需要的控制精度高得吓人。”
他顿了顿：“更关键的是，这种设计理念……和我们龙吟的‘模块化、可替换、易维护’思路完全相反。”
“它是‘只要能工作，怎么拼都行’。”
“这不是正规军工或科研机构的路子，更像……更像某种极端条件下的应急解决方案，或者，某种炫耀性的技术展示。”
“炫耀？”封言抓住了这个词。
“对。”赵开源点头。
“就像在说：‘看，我能把这么多乱七八糟的技术缝在一起，还能让它打架’。有种……技术暴发户的嘚瑟感。”
实验室里再次陷入沉思。
这时，林秘书匆匆走了进来，手里拿着平板。
“封院长，‘烛龙’在全球暗网和几个加密技术论坛的监控节点，刚刚抓取到一批新的悬赏信息。”
她把平板递给封言。屏幕上滚动着几条经过翻译的匿名悬赏帖：
【长期高价收购：龙吟研究院任何水下作业装备技术资料，特别是耐压材料、深海推进、水下通讯相关。验证有效后支付，最高报价八位数（美元）。】
【求购：南海xx海域（坐标模糊化）海底构造体相关探测数据。要求：原始声呐图像、金属成分分析、能量读数。可预付定金。】
【招募：有深海工程经验的技术人员，参与‘前沿水下平台’项目。待遇优厚，工作地点保密，需签署长期协议。】
每条悬赏下面都附着一个加密联系方式和验证方式。
发帖时间分布在过去两周内，来源Ip经过了多层跳转，但“烛龙”的追踪算法显示，最终有几个指向了相同的匿名服务器集群。
“这些悬赏的用词很专业。”陈光看了一眼。
“不是普通的技术贩子，特别是对坐标的描述方式，符合海洋地质学的专业习惯。”
“而且他们明确点出了‘南海’和‘海底构造体’。”李阳补充。
“知道那下面有东西的人，本来就不多。”
封言放下平板，环视实验室里这些来自不同机器人的“证据”：
拼凑的材料、被销毁的控制核心、混乱的能源系统、暗网上针对性极强的悬赏……
“我有一个推论。”他缓缓开口。
“盯上我们的‘汇流’，不是一个简单的技术盗窃团伙。”
“它是一个……技术回收、融合、再利用的网络。”
他走到白板前，开始勾勒。
“他们的运作模式可能是这样：第一步，从全球各处窃取或购买尖端技术的片段。”
“可能是完整的配方，可能是设计图，可能只是关键的工艺参数。”
“渠道包括收买研究人员、网络渗透、甚至是从某些国家的‘技术垃圾桶’里淘金。”
“第二步，把这些来自不同体系、不同标准、甚至不同设计理念的技术‘碎片’。”
“用他们自己的方法强行融合，创造出一种……混杂的、但确实能用的‘新科技’。”
“就像这些机器人，材料是偷来的，能源系统是拼凑的，但合在一起，就能在三千米深海里打架。”
“第三步，把这些‘融合产物’投入实际应用，测试性能，收集数据。”
“同时，继续寻找新的技术碎片，继续融合，继续升级。”
王浩听得目瞪口呆：“这不就是……科技界的 Frankenstein（弗兰肯斯坦）吗？”
“到处捡尸体零件，缝个怪物出来？”
“很形象的比喻。”封言点头。
“但这个‘怪物’背后，有一套成熟的运作体系。”
“他们有评估技术价值的能力，有融合不同体系的技术实力，有在深海这种极端环境部署和测试的工程能力……”
他顿了顿，看向窗外：“最重要的是，他们有明确的目标。”
“偷我们的材料配方，监视我们的深海探索，悬赏我们的技术资料，他们对我们感兴趣。”
“而且这不是一次性的买卖，更像是……长期系统性的‘技术汲取’。”
陈光推了推眼镜：“如果我们假设‘汇流’是一个持续进化的技术融合体，那么他们在南海深海的据点，可能不只是为了藏匿或测试。”
“那里可能是他们的‘融合实验室’，或者……‘技术展示场’。”
李阳突然想到什么：“‘探索者七号’被摧毁，是因为它探测到了异常信号。”
“而我们的‘蛟龙’被攻击，是因为我们靠得太近，而且具备武装威胁。”
“那么，如果有一支不具备威胁的、纯粹的科研队伍靠近呢？”
“如果他们携带的，是‘汇流’感兴趣的其他技术呢？”
封言的眼睛亮了起来：“你的意思是……钓鱼？”
“既然他们想要技术，我们就给他们‘技术’。”李阳走到控制台前，调出“蛟龙”的设计图。
“下一次深潜，‘蛟龙’可以携带一些……看起来很有价值，但实际上加了料的‘技术样品’。”
“同时，我们布设一个更大的监控网络，等他们来拿。”
王浩立刻兴奋了：“这个我熟！浩哥我最擅长做‘加了料’的好东西！”
“比如外表是新型推进器，其实里面塞满了定位信标和自爆装置！”
“或者看起来是高级传感器，其实一开机就往回发病毒！”
陈光已经开始计算可行性：“需要重新规划‘蛟龙’的负载和能源分配。”
“同时，要在目标海域布设更多的‘信使’机械鳗鱼作为通讯中继，确保监控数据能实时传回。”
赵工和李魁对视一眼。
“材料方面，我们可以准备一些‘特别定制’的样品。”赵工说。
“保证看起来是宝贝，摸起来也是宝贝，但用起来……会留下抹不掉的痕迹。”
封言看着团队迅速进入状态，脸上露出笑容。
这才是龙吟的风格——从不被动挨打。
你偷我的技术？
那我就用技术给你织张网。
“那么，行动方案就这么定了。”他拍板。
“一周时间准备。”
“下一次深潜，任务目标变更：”
“第一，继续勘察金属构造体及周边区域；”
“第二，投放‘技术诱饵’；”
“第三，布设分布式监控网络；”
“第四——”
他顿了顿，眼神锐利。
“——如果‘汇流’真的现身，我要活口，或者至少，要能追踪到他们老巢的线索。”
命令下达，实验室里瞬间忙碌起来。
王浩拉着陈光开始设计“钓鱼装置”；
李阳重新调整“蛟龙”的任务模块配置；
赵工和李魁回去准备“加了料”的材料样品；
赵开源则开始优化水下监控网络的能源方案。
而在众人没注意的时候，封言走到分析架前，看着那三台已经被拆解得七七八八的敌方机器人。
他拿起一块从外壳上切下的样本，在灯光下转动。
不同材料区域反射出微妙不同的光泽，像是某种拙劣的拼贴画。
但正是这种拙劣的拼贴，能在三千米深海里战斗。
“汇流……”封言轻声念出这个名字。
一个不按常理出牌，没有固定形态，只对技术本身贪婪的对手。
比面对一个明确的国家更麻烦。
因为国家有边界，有规则，有可预测的利益诉求。
而这种组织……可能什么都没有。
除了对技术无穷尽的渴望。
他将样本放回托盘，转身离开实验室。
窗外，天色渐晚。
一场新的、更复杂的较量，已经悄然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