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立春日。
帝都,天坛。
一场盛大而庄严的祭祀正在进行,但祭拜的对象,并非天地神佛,而是英灵。
经过三年重建,皇城已恢复昔日恢弘,甚至更显厚重沉稳。此刻,天坛广场上,文武百官肃立,赤血军、龙骧卫(已重建并扩编)方阵盔明甲亮,无数百姓自发聚集在广场外围,翘首以望。
高坛之上,北鹏身着玄黑冕服,头戴十二旒平天冠,面容沉静,不怒自威。三年时光洗练,让他眉宇间少了几分锐气,多了几分深不可测的沉稳与浩瀚。他身旁,站着一个身着特制皇子礼服、约莫七八岁的男孩——曦。曦的身量长高不少,金色的竖瞳清澈依旧,却多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稳与智慧,周身隐有淡金毫光,与北鹏身上的玄黄皇气交相辉映。
祭坛中央,并非香烛牲礼,而是一座新落成的、高九丈九尺的“山河英烈鼎”。此鼎形制仿九鼎,却又不同,鼎身之上,以超凡技艺铭刻着密密麻麻的名字——从三年前西域沙海、帝都保卫战中牺牲的石勇、韩坚、李明远、周正阳等将士、天工院弟子,到更早时期为鼎朝建立捐躯的英魂,乃至追溯上古,为人族存续、为封印“吞界者”而战死的龙皇部属、人族先贤中可考者之名,皆在其列。
鼎身之下,以九州之土、四海之水奠基。
“吉时已到——!”礼官高声唱喏。
北鹏上前一步,手持一卷金册,声音通过阵法传遍全场,沉稳而清晰地念诵祭文:
“朕,北鹏,承天命,御九州,今昭告于皇天后土、列祖列宗、及我鼎朝万千英灵之前:
“自绝地天通以降,混沌环伺,邪祟潜藏,九州多艰。幸有上古圣皇龙昊,率众血战,封印‘墟’门,铸九鼎以镇山河,为吾辈争得一线生机。亦有无名先烈,前仆后继,碧血丹心,方有今日薪火相传。”
“三载之前,邪教复燃,勾结域外,意欲再启祸端,毁我家园。赖将士用命,臣工戮力,万民同心,更有石勇、韩坚等数万忠魂,舍生取义,终得再固封印,荡涤妖氛。”
“此鼎,名‘山河英烈’,取九州之土,融四海之水,铸万灵之念。其上所铭,皆为守护此界、庇佑苍生而逝之英名。其魂不朽,其志长存!”
“自今日起,此鼎永镇天坛,受国朝祭祀,享万民香火!凡我鼎朝子民,无论王公庶民,见此鼎如见先烈,当铭记历史,自强不息,共守此来之不易之太平!”
“英灵在上,伏惟尚飨!”
随着最后一个字落下,北鹏与曦同时抬手。
北鹏掌中,冀州鼎虚影浮现,玄黄之气垂落。曦胸口,那枚“庇护·众生”金鳞光芒流转,柔和而坚韧的守护意志弥漫。
两道光芒注入“山河英烈鼎”。
嗡——!!!
巨鼎发出一声低沉浑厚的轰鸣,声传百里!鼎身铭刻的名字仿佛瞬间被激活,流转起淡淡的光辉,与九鼎归元阵形成的、笼罩九州的淡淡界壁产生微妙的共鸣。一种肃穆、庄严、令人心潮澎湃又安宁的力量,笼罩了整个天坛,甚至扩散至全城。
无数百姓不由自主地躬身行礼,许多老兵更是热泪盈眶,仿佛看到了昔日同袍的笑脸。
祭祀完毕,北鹏并未立即离开。
他携曦,在姜震山、孙思文、赵常、莫云等重臣的陪同下,来到了重建后的观星台旧址。
如今的观星台,已非昔日那座高耸孤绝的玄铁建筑。它被彻底改造,成为了一座庞大的、兼具观测、研究、防御功能的复合型机构——“钦天监·镇界司”。其核心,是一座以星纹钢和特殊水晶构筑的、铭刻着复杂阵法的“归元塔”,塔顶悬浮着经过改造、已完全净化并受控的“观星珠”,与九州上空的九鼎归元界壁保持着不间断的联系,实时监测着界壁状态与任何可能的混沌波动。
塔下核心密室中,一个特殊的水晶棺内,柳三变平静地躺着,面色红润,仿佛沉睡。但他的神魂,在与“隐龙暗卫”的强制融合及后续激战中受损过剧,陷入了一种奇异的沉眠,不知何时能醒。孙思文遍寻古籍,以国运温养,也只能维持现状。
北鹏默默看了片刻,对孙思文道:“柳相乃国之柱石,无论如何,定要找到唤醒之法。所需资源,尽可取用。”
“老臣明白。”孙思文躬身,鬓角已白了大半,这三年他殚精竭虑,与姜震山一文一武,稳定朝局,功不可没。
“姜国公,北境防务,尤其是对可能残存的西域咒术师及混沌污染迹象的清扫,万不可松懈。”
“陛下放心!”姜震山声如洪钟,气势更胜往昔,“赤血军已扩编至三十万,新式装备由天工院源源不断供应。北境、西域、南疆,皆已建立永久性观察哨和快速反应营。那些魑魅魍魉,敢露头就敲碎它们的脑袋!” 他看了一眼旁边一个虎头虎脑、正对着沙盘比划的少年——那是他新收的义子,颇有将才,正在重点培养。
北鹏点头,又看向赵常和莫云:“皇城司与‘镇界司’的情报对接需无缝。对朝野上下,尤其是与昔日‘拜蛇教’可能有关联的残余势力,要继续深挖细查,但须依法依规,不得牵连无辜。”
“奴婢\/末将遵旨!”赵常依旧胖墩墩,但眼神更加锐利精明。莫云则越发沉稳干练。
最后,北鹏看向身侧的曦。
“曦儿,你感觉如何?”私下里,他多以父子相称。
曦感受了一下周围与归元界壁的隐隐联系,认真道:“父皇,界壁运转平稳,比三年前更加稳固。‘裁决’与‘庇护’与我联系紧密,随时可以调用。地脉中的九鼎反馈良好,只是...扬州鼎碎片、青州鼎本源等,似乎仍在缓慢‘生长’或‘适应’新的阵图。”
“嗯,九鼎归元阵非一成不变死物,它与此界共生,会随着地脉流转、文明发展而缓慢演化。这正是我们需要持续观测和研究的。”北鹏牵起曦的手,“走,带你去个地方。”
片刻后,两人乘着经过天工院最新改良、更加平稳迅速的“破浪巡天舟”,来到了青州,图腾谷。
生命之泉比三年前更加蓬勃,泉眼扩大,清澈的泉水泊泊而出,滋养得周边数十里一片葱郁,灵药遍地。泉眼旁,一座雅致的木阁临水而建。
姜洛神一袭青衣,正坐在阁前抚琴,琴声空灵,与泉水的叮咚、草木的呼吸浑然一体。她周身萦绕着浓郁的青碧生机,修为已至金丹门槛,气质越发清冷出尘,却又与这片大地紧密相连。
她身旁,放着一个玉盆,盆中清水里,那株“碧玉蔷薇”已然恢复,甚至更加娇艳,花瓣上流转着青金二色光晕,不仅彻底清除了混沌残念,更似乎因祸得福,与青州鼎本源及生命之泉联系更深,成了一件特殊的灵物。
琴声止歇。
“陛下,曦殿下。”姜洛神起身,微微一礼,目光在北鹏和曦身上停留一瞬,清冷的眸中泛起一丝暖意。
“洛神,辛苦你守护此地。”北鹏道。三年间,姜洛神几乎未曾离开图腾谷,以自身修为和青州鼎眷顾者的身份,梳理此地地脉,协助稳固归元阵在青州的节点,功不可没。
“分内之事。”姜洛神看向曦,眼神柔和了些,“曦殿下又长高了,气息越发浑厚。”
曦乖巧行礼:“姜姨安好。这里的生机,让我感觉很舒服。”
“陛下此来,可是为了‘它’?”姜洛神指向生命之泉深处。
北鹏点头:“三载温养,时机应差不多了。”
姜洛神颔首,双手结印,青碧光芒注入泉眼。泉水微微旋转,片刻后,一团柔和的水蓝色光华包裹着一物,缓缓从泉底升起。
正是那枚扬州鼎碎片。
与三年前相比,碎片形状似乎完整了一些,边缘有微弱的新生迹象,通体流光溢彩,水灵之气纯净浩瀚。它在空中微微颤动,发出愉悦的轻鸣,仿佛见到了老朋友。
曦胸前的金鳞和北鹏识海中的冀州鼎同时产生感应。
北鹏伸手,碎片落入他掌心,冰凉温润。“看来,鲛人王庭的养护与生命之泉的滋养,效果显着。假以时日,或许真能重现完整的扬州鼎。” 他将碎片递给曦,“曦儿,感受一下。”
曦小心接过,闭目感应,片刻后睁眼,惊讶道:“父皇,这块碎片...似乎在主动记录和适应新的归元阵图!它内部的水之法则,比典籍记载的更加...活跃且有‘成长性’!”
“九鼎有灵,归元阵更是一个‘活’的系统。”北鹏目光深远,“这正是我们希望看到的。僵化的防御终会被突破,唯有与文明共成长、与天地共呼吸的守护,才能长久。”
他将碎片交还给姜洛神:“继续温养。待其灵性更足,可尝试与鲛人王庭商议,共同研究其妙用,或可助益东海安宁,乃至调节天下水汽。”
“是。”
离开图腾谷,北鹏并未直接回京,而是带着曦来到了北境,幽云城。
这里已是大变样。城墙更加高大坚固,城内繁华远超往昔,往来商旅络绎不绝。城外,大片昔日荒芜的土地被开垦成良田或灵植园,一片欣欣向荣。
在北鹏当年起家的旧城主府(现已成为一座纪念馆)附近,一座风格独特、充满匠气的建筑格外醒目——天工院北境分院。
分院深处,最大的工坊内,炉火熊熊,敲打声、铭刻声、讨论声不绝于耳。
一个头发灰白、赤裸上身、筋肉虬结的老者,正对着一尊半人高的、布满复杂符文的鼎状器胚疯狂捶打,火星四溅,他口中不时吼着:“火候!力道!铭文衔接!这里!还有这里!都给我打起精神!这‘子鼎’要是炼废了,老子把你们全扔炉子里重炼!”
正是严震。三年过去,他更显苍老,但眼中那团对技艺痴迷的火焰却燃烧得更加炽烈。他带领天工院,在消化了从黑石堡、拜蛇教、以及归元阵中获得的无数新材料、新知识后,技术上取得了爆炸性突破。眼前这尊“子鼎”,便是试图模仿九鼎一丝威能,用于辅助地方镇压地脉、沟通归元阵的试验品。
见到北鹏和曦进来,严震只是草草行了个礼,便又投入工作中:“陛下稍候!这关键一步马上好!”
北鹏也不以为意,与曦站在一旁安静观看。他知道,对严震而言,最高的敬意就是让他完成手中的作品。
终于,随着最后一道符文在鼎身落下,严震倾注全身真气与精神力,一声暴喝:“凝!”
嗡!
鼎胚光华大放,随即内敛,一尊古朴厚重、散发着淡淡灵光与稳固气息的“子鼎”炼制成功!虽然威能远不及真正九鼎万一,但已是一件了不起的准法宝,更重要的是,它成功地与幽云城地脉及遥远的归元阵产生了极其微弱的共鸣!
“成功了!哈哈哈哈哈!”严震不顾疲惫,放声大笑,笑着笑着,却又流下泪来,“李小子,周小子...你们在天有灵,看到了吗?你们留下的笔记,老夫没白费!咱们天工院的路,走对了!”
北鹏上前,郑重道:“严院正,辛苦了。石勇、李明远、周正阳他们若在,必以你为荣。”
严震抹了把脸,看向北鹏和曦,眼神复杂,有骄傲,有悲痛,也有无尽的斗志:“陛下,曦殿下。老头子我没别的大本事,就会打铁。但老头子知道,咱们的敌人没死绝,那扇‘门’也没消失。更强的兵器,更坚固的城防,更灵巧的阵法...咱们天工院,会一直造下去!直到...直到再也不需要造这些杀伐守护之物为止!”
离开喧嚣的天工院,北鹏带着曦登上了幽云城最高的北门城楼。
极目远眺,北境沃野千里,炊烟袅袅,远山如黛。
“曦儿,你看这江山。”北鹏轻声道。
“很美,也很...沉重。”曦依偎在他身边,小脸上一片与年龄不符的肃穆,“我透过归元阵,能感受到更多。西方的沙海深处,封印之下,那‘墟’的意志仍在缓慢地蠕动、渗透。东海之外,归墟海眼的平静下也有暗流。南疆的群山、北方的冰原...似乎都有一些古老而隐晦的东西,在与新的界壁‘磨合’,或是...试探。”
“是啊。”北鹏负手而立,“三年前的胜利,只是为我们赢得了时间和主动权。归元阵不是一劳永逸的墙壁,它更像是一个不断生长的‘免疫系统’和‘文明摇篮’。混沌的威胁并未根除,内部的隐患也需时时警惕。守护,从来不是一次性的壮举,而是日复一日的坚持,是文明的薪火相传,是每个平凡人在自己岗位上的尽责。”
他低头看向曦:“害怕吗?”
曦摇头,金色眼眸映着夕阳,熠熠生辉:“不怕。父皇,您教过我,龙皇先祖和无数先烈,面对的是更加绝望的境地。我们至少还有时间,还有希望,还有彼此,还有...家。”
他握住北鹏的手:“我会继续学习,掌控龙皇传承的力量,帮助父皇和姜姨、严爷爷他们,一起让归元阵更强大,让九鼎的传承延续下去。直到...直到有一天,我们拥有足够的力量,不再只是被动防守,而是能彻底解决‘墟’的威胁,或者...找到与这个宇宙其他幸存文明并肩作战的道路。”
北鹏欣慰地笑了,揉了揉他的头发:“好志气。路要一步步走。眼下,我们先要做好自己的事——让鼎朝更富强,让百姓更安乐,让文明之火燃得更旺。只有自身足够强大,才能应对未来的任何风浪。”
夕阳将两人的身影拉得很长,印在古老的城墙上,仿佛与这山河融为了一体。
夜幕降临,繁星点点。
九州上空,那层淡淡的、寻常人无法察觉的归元界壁,在星光下流转着微光,温柔地拥抱着这片古老而新生的大地。
在这光膜之外,是无尽深邃的星空。
星空深处,某个超越凡人理解维度的地方,几道冰冷的“目光”,曾短暂地投向这个被新光环包裹的世界,但很快又移开,似乎暂时失去了兴趣,或是在等待更合适的时机。
而在九州世界历史与现实的夹缝中,那位始终默默观察记录的史官,终于在他的无字书卷上,写下了新的、也可能是这个纪元最后的一行字:
【定鼎三年,春,归元阵固,英灵鼎立,薪火复燃。然星海晦暗,彼岸未宁。此纪元之终焉,或为下纪元之肇始。且看,此变数之龙,能领此界,行至何方。】
合上书卷,他的身影如同滴入水中的墨迹,缓缓淡去,只留下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散入时光长河。
而在九州大地上,生活仍在继续。
农夫在田地里播下来年的希望,工匠在作坊里敲打新的工具,学子在学堂里诵读诗书与格物新知,士兵在边境上巡逻守卫...
皇宫御书房内,灯火长明。北鹏与曦,还有陆续赶回的姜震山、孙思文、赵常等人,对着巨大的九州舆图与复杂的归元阵能量流图谱,商讨着来年的政令、边防、民生与对界壁的进一步研究计划。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清辉洒满人间。
新的故事,或许正在这看似平凡的日日夜夜中,悄然孕育。
而九鼎的传说,龙皇的遗志,英烈的精神,将如同那尊“山河英烈鼎”上永不磨灭的名字,与这片土地,与生活其上的人民,永远同在。
《九鼎之主》全书完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