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阳光愈发明亮,为狼居胥山披上了一层金色的轮廓。
会盟大典的各项仪式已毕,就在各部首领以为一切即将结束,暗自松了口气时,卢方舟却再次缓步登上了高台中央。
他并未立刻说话,而是先环视台下肃静的人群,目光扫过一张张或恭顺、或敬畏、或茫然的脸,最终投向了身后那座耸入云霄的肯特山主峰。
他眼中闪过一抹难以言喻的光,是豪情,是踌躇满志,更藏着睥睨天下的锋芒,转瞬便凝成了穿透人心的锐利。
片刻静默后,卢方舟朗声开口,声音在风中依旧显得清晰:
“今日会盟,诸部归心,漠北初定,实乃旷世盛事!本侯心中甚慰!”
他略微一顿,话锋与气势同时一转:
“既然盛会难得,佳期难再。而诸位从千里之外赶来,共襄此盛举,本侯便再添一桩仪式,与诸位同观,共证千古!”
台下霎时静得落针可闻。
部族首领们心脏猛地一跳,面面相觑,不知这位心思深沉的侯爷又要做什么。
也有些比较机智的人猜到了一些,连忙屏住呼吸,唯恐错过一个字。
卢方舟霍然转身,袍袖挥展,手臂高高扬起,笔直地指向身后那巍峨苍茫的狼居胥山主峰!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雄浑的力量:
“诸位请看!”
“一千七百余年前,汉家骠骑冠军侯霍大将军,北伐匈奴,追亡逐北,直抵此山!
于此封狼居胥,禅姑衍山,祭天告地,立汉家赫赫天威于漠北绝域!功盖千秋,传为不朽佳话!”
“今日本侯,承天应命,率王师定漠北,饮马瀚海!既已至圣山之侧,岂可空手而还,徒留遗憾!”
“故当效前贤壮举,重行封礼,以告天地,以慰先灵,以定疆域,以慑不臣!”
“本侯在此宣布,即刻起,于狼居胥山巅,举行封禅祭天之仪!
诸位,且随本侯一同移步,共赴山巅,亲证这千古一刻!”
话音落下,如同巨石投入深潭,在所有蒙古人心中激起惊涛骇浪!
封狼居胥!
竟是要效仿当年的霍骠骑!
还要拉着他们这些草原部族一同见证?
但霍骠骑封狼居胥的时候,貌似没有邀请匈奴人旁观的吧?
定北侯,你老人家是懂杀人诛心的啊!
卢方舟说完之后,不再多言,率先迈步,在一众将领和亲卫的簇拥下,向着狼居胥山主峰方向行去。
台下,在短暂的震惊与骚动后,各部首领、贵族,怀着各种酸溜溜的心情,无奈地跟随着那道走在最前的挺拔身影,开始向圣山之巅攀登。
毕竟,人为刀俎,我为鱼肉,眼下这局面,由不得他们半分抗拒。
山路虽崎岖,但对于志在“封天”的军队而言,并非阻碍。
早有准备的辅兵在前开路,大队人马沿着古老的山径蜿蜒而上。
越往上,山风越烈,寒意越重,但卢家军众人心中的那股热流却愈发汹涌。
抵达山巅一处相对开阔平整之地时,已近午时。
这里云雾缭绕,仿佛置身天境,往山下俯瞰,漠北苍茫草原如绿黄交织的巨毯铺展至天际,远处连绵的山峦若隐若现,与天际的流云融为一体。
极目北望,虽望不见那片名为北海的浩渺大湖,却能在风里嗅到几分来自极北水域的清冽寒气,仿佛那方蓝宝石般的瀚海,正隔着千里荒原,与这座圣山遥遥相望。
卢方舟下令道:
“堆土为坛,以象天圆地方!”
数百名辅兵立刻动手,就地取土石,按照事先规划的规制,迅速垒砌起一座高约九尺、方圆数丈的祭坛。
坛分三层,虽为土石所筑,但在山巅云雾与阳光映照下,自有一股古朴庄严之气。
祭坛筑成,接下来便是陈列祭品。
士兵们将早已准备妥当的祭物郑重摆上祭坛:
最中央是三牲太牢,为精选的纯色公牛、公羊、公猪之首,代表最隆重的牺牲。
周围陈列着此次远征一些战利品,如缴获自喀尔喀三部的王旗、苏鲁锭、以及各部汗王、那颜的华贵盔甲、宝刀、印信等。
还有此战中立功将士的名册、绘有伊和塔拉大捷与饮马瀚海场景的画卷,以及代表大明与卢家军武力的火铳、长毛、盔甲、战旗等。
祭品琳琅,肃杀与庄严并存。
午时三刻,吉时已到。
山风骤歇,云雾倏然散开几分,澄澈的阳光直落祭坛,将坛上的青玉礼器镀上一层金辉。
卢方舟褪去蟒服,先内着玄色深衣,再罩上青罗衣、赤罗裳的祭服,外系黄罗蔽膝,头戴配玉簪缨络的七梁进贤冠,腰束玉带,足蹬赤舄(红色礼鞋,祭天专用)。
在数名执符节、擎幡幢的仪卫,以及捧笾豆、圭璧等礼器的礼官引导下,缓步登上祭坛最高层。
坛下所有随行人员,包括各部首领,皆按品级肃立,燎夫已在祭坛东侧的燎坛备好松柏薪柴,人人屏息凝神,无人敢妄动。
赞礼官高唱:
“祭天——迎神!”
各种乐器骤然奏响《中和之曲》,清越雅乐声漫过山巅,军中号角仅在曲首长鸣一声以警全场。
卢方舟率先北向而立(天帝之位),待乐声渐稳,亲手取过线香,在燎坛明火上引燃,插于祭坛中央的香炉,又取爵斟满清酒,缓步洒于祭台之上,完成初献。
随后他行一跪三叩大礼,起身再献、终献,礼毕后方才行完整的三跪九叩之仪。
待雅乐稍歇,赞礼官再唱:
“读祝!”
卢方舟展开一卷早已备好的帛书,面朝正北,朗声宣读祭天祝文。
他的声音沉稳而有力,在山巅回荡,仿佛要直达九天之巅:
“维大明崇祯十有四年,岁次辛巳,九月丙申朔,越十日丙午。
钦差经略漠北等处军务、特进光禄大夫、定北侯臣卢方舟,敢昭告于皇天上帝、后土神只:
赫赫上天,巍巍后土。监观有夏,抚育万方。
昔有骠骑,扬威朔漠,封禅此山,胡尘为之廓清。
今臣方舟,秉承天命,率吾虎贲,北伐不庭。
喀尔喀三部,恃众桀骜,屡犯边疆,毒害黎庶。
王师奋武,伊和塔拉,一鼓荡平,流血漂橹。
追奔逐北,直至瀚海,饮马冰湖,威震极北。
叛酋衮布多尔济等,或擒或戮,余众伏诛。
漠北万里,自此肃清,毡裘部落,皆奉冠带。
臣谨依古制,再封狼胥,筑坛燔柴,瘗玉于地,昭告神明:
此山此土,永隶华夏;此牧此民,悉为王臣。
设官分职,布宣教化;划定疆理,禁绝私争。
互通有无,惠彼荒服;明刑弼教,安其生业。
敢祈天鉴,永佑斯土,风调草茂,人畜繁滋。
俾我大明,疆域永固,烽燧不警,边尘晏然。
阵亡将士,魂佑山河;忠勇之灵,配享此祀。
凡有叛逆,天威诛之!凡有顺服,天泽被之!
谨以牺牲圭璧,清酌庶馐,明荐于上。伏惟尚飨!”
祭文读罢,声震山岳,久久回荡。
文中详述此次远征之胜绩,明确宣告漠北纳入大明疆域与管理体系,祈求上天保佑新秩序,并威慑叛逆。
接下来,赞礼官再唱:
“献俘于天,以彰武功,以慰忠魂!”
数名甲士将捆缚结实、早已面无人色、口中塞物的衮布多尔济押至坛前。
这位昔日的喀尔喀大汗,此刻成了象征性的“牺牲”。
卢方舟接过亲卫递上的、宣府兵械厂制尚方宝剑,并未亲手斩杀,而是将剑锋在衮布多尔济头顶虚按一下,随即高声宣布:
“逆酋衮布多尔济,罪盈滔天,今献于天,明正典刑,以告阵亡将士之灵!”
言毕,挥手示意。
甲士将瘫软的衮布多尔济拖至坛侧预设的行刑处,手起刀落!
此举并非单纯的杀戮,而是在庄严祭礼下,完成对主要敌人的最终裁决,兼具告天、慰灵、慑服三重意义。
祭坛旁,一块巨大的、平整的山岩已被清理出来。
数名军中擅书刻的文吏与石匠早已准备就绪。
卢方舟亲笔题写碑额,“大明定北侯卢公方舟破喀尔喀封狼居胥山铭”。
随即,由赞画司饱学之士拟就、卢方舟亲自核定的纪功铭文,被工匠们用凿子与铁锤,一笔一画,深深地镌刻进坚硬的岩石:
“维大明崇祯十四年秋九月,定北侯卢公方舟,奉明诏,承王命,奉辞伐罪,总戎朔方。
提虎贲五万,长驱绝漠,与喀尔喀衮布多尔济、素巴第、硕垒三逆酋战于伊和塔拉。
大破之,斩首数万级,俘获无算。遂北追余孽,兵临瀚海,饮马贝加尔。
逆酋衮布多尔济就擒伏诛,素巴第毙于乱军,硕垒遁死。漠北悉平。
乃会诸部于狼居胥山下,颁制授官,划疆定赋,设卫置所,屯田实边。
复效汉骠骑故事,登此绝巅,封土立坛,昭告皇天,铭功勒石。
自此,山岳效灵,河川带砺,漠北万里,永为汉土。
凡我将士,勋烈常昭;凡尔部落,永安臣节。
若有逆贼,窥我边疆,天威所及,必诛无赦。
刻兹玄石,垂示万世。”
铭文记述战役过程、功绩、后续安排及警戒,言简意赅,气势磅礴。
当最后一凿落下,山巅一片肃穆,阳光穿透云层,正好照亮了新刻的碑文,字字分明,仿佛真的有灵光照射在石碑上。
卢方舟立于碑前,抚摸着尚带石屑的刻痕,望着远处无垠的草原,胸中豪情激荡,难以自已!
pS:
再次感谢爱吃东北炖菜的姜茶大佬的大神认证和评论,双向鼓励真的很暖心啊!
另,封狼居胥的仪式细节太难写了,改了好几次,越改越发现老祖宗的文字真的是庄重又美妙!
原定的禅姑衍山剧情实在没力气肝了,明天再续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