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居仁的指甲在青铜瓮沿刮出第三十七道刻痕时,韩立正用银簪挑开炉鼎里最后一层药痂。黑褐色的痂片下,露出淡金色的膏体,泛着冷光——这是用七玄门后山的“腐骨草”和昨夜那批噬金虫的壳熬的,专治夺舍留下的元神创伤。
“韩小子,把‘锁魂链’递过来。”墨居仁头也没抬,左手按在瓮口,掌心的血痕正往瓮里渗。瓮中沉着个蜷缩的人影,是今早从乱葬岗拖回来的,胸口插着半截锈剑,元神还没散。
韩立从墙角拖过铁链,链环上的倒刺沾着暗红的碎屑——昨夜锁过张铁,那小子被墨居仁灌了“蚀神散”,元神快被啃成筛子了。“您老这是要炼‘活丹’?”他故意把铁链往瓮边一磕,“咚”的一声,瓮里的人影突然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响。
墨居仁的手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少废话。这具身子骨是三品灵根,比张铁那废物强十倍。”他从怀里摸出个瓷瓶,倒出三粒黑药丸,往人影嘴里塞。药丸刚碰到嘴唇,就化了,人影的皮肤瞬间泛起青斑,像被墨汁染过。
韩立盯着青斑蔓延的速度,心里冷笑。腐骨草配噬金虫壳,本是克制元神的,再加上这“化灵丸”,分明是要把这人的元神炼进骨头里。他假装整理铁链,脚却往炉鼎边挪了挪,鼎里的药膏正冒热气,腐骨草的腥气混着虫壳的焦糊味,呛得人眼睛发酸。
“墨大夫,张铁快撑不住了。”韩立突然开口,铁链在手里转了个圈,倒刺划破掌心,血珠滴在链环上,“刚才去看他,元神都快从七窍溢出来了,像团烂棉絮。”
墨居仁灌药的手顿了顿,瓮里的人影突然剧烈挣扎,铁链被绷得笔直。“让他死。”他声音发紧,另一只手抓起旁边的铜杵,往人影天灵盖上砸。“咚”的一声闷响,人影不动了,青斑却顺着血管往上爬,眼看要到脖子。
韩立突然将铁链往回一拽,链环擦过瓮沿,带起串火星。“您老别急啊,”他笑得像只偷鸡的狐狸,“张铁还有用。昨夜我在他元神里塞了‘定魂针’,能吊三天命。这三天里,他的元神能当‘引子’,把瓮里这具身子的灵根催熟三成。”
墨居仁猛地抬头,眼里的红血丝像蛛网:“你动了手脚?”
“哪敢啊。”韩立摊开流血的手掌,血珠正往铁链上滴,“就是怕他死得太早,耽误了您炼‘骨瓮’。您看,这血顺着链子渗进瓮里,是不是能让灵根更活泛些?”
瓮里的青斑果然慢了,反而往骨头里缩,隐隐透出点金色——那是三品灵根该有的颜色。墨居仁盯着韩立的手,突然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你比余子童那老东西狠。”
韩立没接话,转身去翻炉鼎。药膏已经凝住了,用银簪一划,像切开块冻住的猪油,里面嵌着细小的虫壳碎片。“这膏子得趁热抹。”他舀起一勺,往铁链上浇,热油溅在链环上,滋滋作响,倒刺上的血痕被烫成了黑痂。
“你想干什么?”墨居仁突然站起,青铜瓮被带得晃了晃,里面的人影竟坐了起来,青斑从骨头缝里往外冒,像开了朵烂花。
韩立把滚烫的药膏往瓮口抹,腥气混着热气扑了墨居仁一脸:“帮您加固加固。这虫壳膏混着我的血,能把元神锁得更牢,省得炼到一半跑了。”他故意把药膏往墨居仁手背上泼了点,老东西没躲,手背上立刻起了层燎泡,却不喊疼,只是死死盯着瓮里的人影。
人影的眼睛突然睁开,黑洞洞的,没有瞳仁。“墨居仁……我是余子童啊……”声音像破锣,瓮壁都在震。
墨居仁的脸瞬间惨白,抄起铜杵就往人影头上砸:“你早死了!死在乱葬岗了!”
“我藏了半颗‘还魂丹’在牙里……”人影的嘴一张一合,青斑从嘴里溢出来,“你夺我的舍,炼我的骨,就不怕遭天谴?”
韩立看得清楚,人影的舌头下面确实有个白点点——是还魂丹的残渣。他悄悄往炉鼎里添了把柴,火苗窜起来,照得墨居仁的脸一半明一半暗。
“天谴?”墨居仁的铜杵砸在人影肩膀上,骨头碎裂的声音像踩断干树枝,“我夺你的舍,是让你这废物的灵根派上用场!总比烂在地里强!”
人影突然笑了,笑得青斑直抖:“你以为我不知道?你炼骨瓮,是为了对付黄枫谷的‘血魂阵’……可你忘了,这骨瓮的法子,是我教你的!”
韩立心里咯噔一下。血魂阵是黄枫谷的镇谷之宝,据说能把百具修士的骨头发酵成“血骨丹”,威力堪比化神期修士的一击。墨居仁要炼骨瓮,竟是想破这阵法?
“闭嘴!”墨居仁把铜杵捅进人影嘴里,捣烂了半颗还魂丹的残渣。人影的眼睛慢慢闭上,青斑却顺着铁链爬,缠上了墨居仁的手腕,像条小青蛇。
“墨大夫,他的灵根熟了。”韩立敲了敲瓮壁,发出空洞的响,“再炼就过头了,该装‘养魂玉’了。”
墨居仁猛地抽回手,手腕上的青斑已经变成了黑色,像块脏疤。他从怀里摸出块白玉,往瓮里塞,玉刚碰到人影的骨头,就“滋”地冒起白烟,竟被烫化了一角。“怎么回事?”他声音发颤。
“您刚才砸得太狠,把灵根砸散了。”韩立捡起那块化了的玉,“得用‘聚魂符’把灵根收回来。幸好我备了几张,是用张铁的血画的。”
符纸刚贴在人影胸口,就燃起蓝火,把青斑烧得滋滋响。墨居仁的眼睛亮得吓人,死死盯着符纸烧完的地方——露出块淡金色的骨头,像块被打磨过的金砖。“成了……”他喃喃自语,伸手就要去摸。
“别动!”韩立一把抓住他的手腕,黑疤处的皮肤已经硬得像石头,“这灵根刚聚起来,碰不得。得用‘寒蚕丝’裹三层,再埋进‘养魂木’里,过七七四十九天才能用。”
墨居仁甩开他的手,指尖刚碰到骨头,就像被针扎了似的弹回来——指尖沾了点金粉,正冒着烟。“你早就知道会这样?”他盯着韩立,眼里的红血丝快连成网了。
“猜的。”韩立吹了吹指尖的灰,“上次看您炼张铁的元神,就觉得您下手太急。灵根这东西,跟熬药似的,得慢慢温着。”他说得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数墨居仁后退的步数——三步,不多不少,和昨夜张铁元神溃散时退的步数一模一样。
墨居仁突然笑了,笑得黑疤都在抖:“你比我狠,也比我懂。这骨瓮……就交给你盯着吧。”他转身往门外走,铁链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黑疤在阳光下泛着油光,像块没擦干净的锅巴。
韩立等他走远了,才蹲下来看瓮里的人影。淡金色的骨头缝里,还嵌着点青斑的碎渣,像撒了把绿米粒。他从炉鼎里舀出最后一勺药膏,抹在骨头上,青斑的碎渣立刻缩了回去,骨头更亮了,像块浸在水里的黄金。
“张铁,出来吧。”韩立对着墙角喊了声。阴影里,张铁瘸着腿走出来,半边脸肿得像个紫茄子,嘴角还挂着血——刚才人影喊“余子童”的时候,他就在外面听着,用韩立塞给他的“护魂符”挡着蚀神散的药性。
“韩哥,这老东西真要去破血魂阵?”张铁的声音哑得像砂纸磨木头。
“他想炼‘骨兵’。”韩立指着那块金色骨头,“把这灵根镶进兵器里,能斩元神。余子童当年就是靠这招,才在黄枫谷杀出血路的。”
张铁突然打了个哆嗦:“那余子童……真没死?”
韩立没回答,只是把那块化了角的养魂玉扔进炉鼎,火苗“腾”地窜起来,映得他眼里也有团火。“再过四十九天,你就知道了。”他往炉里添了把柴,“这骨瓮,得有人看着。你身子虚,先去歇着,换班的时候叫我。”
张铁瘸着腿走了,铁链在地上拖出沙沙的响。韩立坐在瓮边,摸着链环上的倒刺,上面还沾着墨居仁的血。黑疤、青斑、还魂丹……余子童到底死了没?墨居仁炼骨瓮,真是为了破阵?
他突然抓起铁链往瓮里一拽,链环勒进人影的骨头里,溅起串金粉。瓮底传来“咔哒”一声,像是什么东西碎了。韩立探头一看,瓮底的土里,埋着半枚生锈的令牌,上面刻着个“余”字。
原来如此。他把令牌塞进怀里,拍了拍瓮壁:“老东西,藏得够深啊。”
瓮里的人影没动静,只有金色的骨头在暗处发亮,像颗埋在土里的星星。韩立往炉鼎里又添了把柴,火光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忽大忽小,像个正在慢慢张开的网。
四十九天,还有四十九天。他摸了摸怀里的令牌,凉丝丝的,和掌天瓶的触感有点像。或许到那天,不仅能知道余子童的下落,还能弄明白,墨居仁到底把夺来的元神藏在了哪里——毕竟,这骨瓮里的,未必是最后一具。
夜渐渐深了,药庐里只有炉鼎的噼啪声和铁链偶尔的响动。韩立靠在瓮边打盹,梦里全是金色的骨头,在黑暗里一节节拼起来,最后变成把剑,剑身上刻着行字:墨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