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往前踏出半步,逼视着他:
“不若请教凌都司,倘若此刻,陛下金口一开,授你爵位,荣光加身……凌都司心中,可会有半分欣悦?”
凌豫的唇角微抿,目光沉沉。
沉默便已是答案。
江绮露了然,眸中闪过一丝悲凉,又瞬间被更深的漠然所掩盖。
她唇边那抹冰冷的弧度加深,声音愈发清冷空寂:
“这便是了。身不由己罢了。”
深秋的夜风带着刺骨的寒意钻入单衣,拂过她裸露的颈项。
静默再次如潮水般弥漫开来,只有岸边樟树不甘寂寞的哗哗声和细浪拍岸的轻响。
良久,凌豫低沉的声音才打破了沉寂,带着一种审慎的探究,目光锁住她清冷的侧颜:
“听闻……郡君幼时远避京都繁华,寄身峣山清寒之地。山寺荒僻,想必……多有艰难委屈之处?”
江绮露周身的气息骤然冷冽了几分。
她缓缓侧过头,眼神冰冷:
“委屈?呵……”
一声短促的轻笑逸出,充满嘲讽:
“凌都司言重了。那点所谓的清寒之苦,在真正镇守国门的忠勇公面前,岂非不值一提?”
她停顿了一下,目光陡然变得更加锐利深邃,直刺凌豫双眸深处:
“凌都司曾是跟在忠勇公身边的,玉平之地,应当知晓忠勇公的辛苦,民女的师傅又不缺我吃穿,有什么委屈的?”
她的眼神带着毫不掩饰的洞悉与尖锐的质疑,声音如同冰粒砸落:
“倒是凌都司,屈居人下……可曾觉过半分委屈?”
江绮露这番诘问,在寂静的湖岸边刮起一阵无形的寒风。
凌豫那双深潭般的眼眸骤然一缩,锐利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声音低沉得如同压顶的乌云:
“郡君此言……看来是对凌某……积怨颇深?”
他向前逼近半步,玄色的身影在月光下投下浓重的阴影,几乎要将江绮露笼罩:
“还是说……你心中另有隐情,无处宣泄,便迁怒于我?”
江绮露迎着他迫人的气势,非但没有退缩,反而微微昂起下颌,清冷的月光勾勒出她倔强而脆弱的颈线。
她看着凌豫逼近的身形,深吸一口气,最终还是别开眼。
良久,她才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疲惫与疏离:
“凌都司想多了。不过是今日宫宴冗长,心绪烦闷,出来透口气罢了。既然凌都司也无甚要事……”
她微微福身,姿态优雅却带着不容挽留的决绝:
“臣女先行告退。”
“慢着!”
凌豫的声音响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话音未落,他身形快如鬼魅,只见他玄色袍袖闪电般一拂,一道冷冽的寒光瞬间自袖中滑出。
下一刹那,一柄锋锐无匹,刃口泛着幽蓝暗芒的匕首,精准地横亘在了江绮露纤细的脖颈之上。
冰冷的刀锋紧贴着肌肤,激起一阵细微的战栗。
倚梅骇然失色,惊呼几乎要破喉而出,却被江绮露一个眼神制止在原地。
江绮露在刀锋夹颈的瞬间,瞳孔猛地收缩,身体有刹那的僵硬。
但仅仅一息之间,那惊愕便化为冷静,甚至带有一丝嘲讽。
她非但没有后退,反而迎着那寒刃,向前欺进半步。
优美的脖颈主动贴上那冰冷的锋锐,肌肤在刀刃下微微凹陷。
“呵……”
一声带着血腥气的嗤笑自她唇边逸出,在死寂的夜风中显得格外刺耳:
“凌都司好身手,只是……”
她无视了颈间传来的细微刺痛,目光如冰,刺向凌豫眼底深处:
“今日中秋宫宴,天子脚下,禁宫之内。”
“凌都司身为御前侍卫都司,竟敢身藏如此凶器,还胆大包天挟持御封郡君!”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凛然:
“你说……若我将此事禀明圣上,凌都司……有几成把握能全身而退?!”
凌豫握刀的手极其稳定,刀锋纹丝不动,但他的眼神深处却掠过一丝极其细微的波动。
他没有回答她的威胁,目光锐利,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压迫感:
“回答我!你到底是谁?”
“峣山圣主清修多年,武功路数自成一派,玄妙高深。绝非你当日画舫之上所使的那般。”
“你究竟是谁?潜入京都,接近江相,甚至与那唐洛……暗通款曲,意欲何为?”
“都司是在审问我吗?”
江绮露唇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眼中毫无惧色,反而带着一种居高临下的怜悯:
“都司好大的威风,竟敢在这宫禁之中,以刀兵胁迫御封郡君,行此审贼之举?”
她步步紧逼,字字如刀:
“你怎知峣山武功路数?莫非凌都司曾亲上峣山,与我师尊切磋过?”
“再者……”
她话音陡然一转,带着一种令人心惊的暧昧与挑衅,身体再次前倾。
这一次,她甚至将一侧肩膀,毫无顾忌地贴上了凌豫那坚实的胸膛!
“男女授受不亲。”
她吐气如兰,声音却冷得掉渣:
“凌都司今日这般作为……是打算让满朝文武皆知,你深夜尾随、挟持、并……轻薄于本郡君吗?”
随着她这不顾一切的贴近,那横亘在颈间的利刃无可避免地在她白皙娇嫩的肌肤上,划开了一道细如发丝的红痕,瞬间沁出血珠。
那抹刺眼的鲜红映入凌豫眼帘的刹那,他瞳孔骤然紧缩。
一股难以言喻的惊悸与一丝慌乱,瞬间冲垮了他的意志,他几乎是本能地猛地向后撤步。
“哐当!”
那柄曾饮血无数的匕首,竟被他失手脱力,重重摔落在冰冷的青石板路上,滚了几圈才停下,刃口在月光下闪烁着不甘的寒芒。
空气仿佛凝固了,只剩下两人略显急促的呼吸声。
江绮露缓缓抬手,拢了拢被夜风吹乱的鬓发和衣襟,动作优雅从容,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
她的目光投向那片倒映着破碎月影的漆黑湖面,声音飘渺得如同来自天外:
“今夕……中秋月圆,光华皎洁如练。”
她指尖无意识地抚上颈间那道微热的细痕,沾染上一抹刺目的殷红。
那血色衬得她葱白的指尖越发莹润如玉,也衬得她此刻的神情越发清冷孤绝。
“这样的月色,我已许久,未曾得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