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东运输协调委员会第一次会议结束那天,南京下了场雨。
丁陌站在下关码头货运站的屋檐下,看着雨水从瓦檐连成线垂落,在青石板地上溅起细密的水花。中岛大佐的专车刚刚驶离,车轮轧过积水,留下一道长长的水痕。身后,几个从上海、杭州、苏州来的运输负责人还在交谈,声音混杂在雨声里,听不真切。
会开了整整一天。上午听陆军省的官员讲话,下午讨论三地运输资源的调配方案。丁陌作为上海码头的代表,发言不多,但每句都说在点子上——什么时候该争取利益,什么时候该适当让步,什么时候该保持沉默。中岛大佐坐在主席台上,偶尔朝他投来赞许的目光。
会开得很顺利,但丁陌心里清楚,这顺利背后藏着新的挑战。
委员会成立了,权力有了,但规矩也多了。陆军省要求,三地所有运输物资必须统一登记、统一调度、统一追踪。这意味着,以前在上海码头那种“灵活处理”的空间,会被压缩。药品要走“雷霆计划”的专列,难度会更大。
还有那个从东京调来的新委员,叫小林光一,四十来岁,戴金丝眼镜,说话慢条斯理,但问的问题都很刁钻。会上他专门问了上海码头最近三个月的“特殊物资”运输情况,丁陌回答得很谨慎,只说都是按“雷霆计划”要求办的,手续齐全。小林点点头,没再追问,但那双镜片后的眼睛,让丁陌有些不舒服。
雨渐渐小了。丁陌撑开伞,走进雨幕。他没坐车,沿着江边慢慢走。脑子里回放着今天会上的每一个细节,每一句话,每一个人的表情。
新的挑战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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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上海是第二天下午。
丁陌刚进领事馆,就听见走廊里有人小声议论。他放慢脚步,听了几句。
“听说了吗?特高课那边又换人了。”
“浅野调查官不是还在吗?”
“浅野还在,但来了个新的,说是从东京本部调来的专家,专门查内部腐败的。”
“腐败?查谁?”
“谁知道呢,反正最近风声紧……”
丁陌心里一紧,但脸上没什么变化。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机要室时,门开了条缝,中村探出头。
“竹下君,您回来了。”
“嗯。”丁陌停下脚步,“有事?”
中村左右看看,压低声音:“新来的那个小林委员,今天上午来调阅了最近三个月的外交邮件记录。我按您上次说的,把……那些记录都处理过了,他应该看不出什么。”
丁陌点点头。小林动作真快,会刚开完就开始查了。看来这个人,比浅野更难对付。
“他问了什么?”
“就问了些常规问题,邮件数量,收发频率,有没有异常。”中村说,“我都按正常流程回答了。但他走的时候,说要建立新的邮件审查制度,以后所有外交邮件都要经过双重审核。”
双重审核。这意味着,以后想通过外交邮件夹带东西,难度会增加。
“我知道了。”丁陌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布袋,塞给中村,“辛苦你了。”
中村接过布袋,掂了掂,脸上露出笑容。
“应该的,应该的。”
回到办公室,丁陌关上门,坐在桌前。桌上堆着这几天积压的文件,他一份份翻看,但心思不在上面。
小林光一,东京来的专家,专门查内部腐败。这个人为什么会盯上上海?是例行检查,还是有人举报?如果是有人举报,举报的是谁?渡边?山口宏?还是其他人?
他需要更多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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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四点,丁陌去了趟码头。
老陈正在调度室里对账,看见他进来,放下算盘。
“竹下先生,您回来了。南京的会开得怎么样?”
“还行。”丁陌在对面坐下,“码头这边呢?最近有什么异常?”
“异常?”老陈想了想,“没什么特别的。就是前天特高课的人又来了一趟,说是例行检查,在仓库转了一圈,看了看记录就走了。”
“来了几个人?”
“三个,领头的不是浅野,是个生面孔,四十来岁,戴眼镜,说话很客气,但眼睛到处看。”
小林。丁陌在心里确认。这个人果然在行动,而且动作很快。
“检查了什么?”
“主要是仓储记录,还有最近一周的装卸清单。”老陈说,“我都按规矩给他们看了,没看出什么问题。”
“十五号那批货,准备好了吗?”
“准备好了,在二号仓库。”老陈压低声音,“按您吩咐,外面堆的是正规的医疗物资,里面是那批‘特殊’的货。标签都换过了,跟‘雷霆计划’的物资一模一样。”
丁陌点点头。十五号就是后天,渡边的货要出,李爷那边要交易,渔夫那边要接应。时间很紧,但必须按时完成。现在小林在查,风险比平时大,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
“装车时间定在晚上十点。”丁陌说,“你安排好,用可靠的人。装完车立刻发走,不要在码头过夜。”
“明白。”老陈顿了顿,“竹下先生,我听说……上面查得严了?”
“嗯。”丁陌没隐瞒,“新来了个委员,专门查内部问题的。这段时间大家都要小心,做事按规矩,别留尾巴。”
“我懂。”
从码头出来,丁陌去了李爷的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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茶馆里客人不多,周明在柜台后面理账,看见丁陌,抬起头。
“竹下先生,李爷在楼上。”
丁陌上了二楼。李爷正在雅间里泡茶,看见他,起身相迎。
“竹下先生,南京那边……”
“先不说这个。”丁陌坐下,“十五号的交易,安排得怎么样了?”
“安排好了。”李爷给丁陌倒上茶,“胡老板那边已经通知了,十六号晚上八点,杭州拱宸桥老仓库。他带钱,我们带货,钱货两清。”
“运输呢?”
“按您说的,走铁路。”李爷说,“十五号晚上装车,十六号中午到杭州。阿良那边已经联系好了,车一到就去提货,送到仓库。”
丁陌喝了口茶。时间安排得很紧,但还算合理。关键是路上不能出岔子,尤其是现在小林在查。
“这次路上可能会查得严。”他说,“你告诉阿良,万一遇到检查,就说货是‘雷霆计划’的医疗物资,有正规的调度单。别的什么都别说。”
“我明白。”李爷点头,“对了,胡老板这次问了货源的事,我说还是南洋来的,船期不定。他好像有点怀疑,但没深问。”
“怀疑是正常的。”丁陌说,“这么大的量,这么低的价,谁都会怀疑。但只要货是真的,钱是真的,他就算怀疑也不会多问。生意人,利益最重要。”
“是。”
从茶馆出来,天色已经暗了。丁陌沿着街慢慢走,脑子里想着接下来的安排。十五号出货,十六号交易,时间一环扣一环,不能有丝毫差错。现在多了小林这个变数,风险增加了,但计划不能改。
他得去探探小林的口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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