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月手里的录音笔像个黑色的问号,笔尖的红点一闪一闪,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扎眼。
乔家野没搭理她,只是转身回了自己的摊位,把那辆破三轮推得哗啦作响,像是在驱赶什么看不见的东西。
李月站在原地,看着他有点落荒而逃的背影,又低头看了看墙上那行用指甲抠出来的字。
她没追,只是在笔记本上沙沙地写着什么,表情冷静得像个验尸官。
第二天清晨,天还没亮透,空气里全是湿漉漉的青草味儿。
乔家野照例五点出摊。
三轮车的轮子刚碾过巷口的积水,他就一眼看见,昨晚那只扒拉纸条的流浪橘猫,正蜷在他的铁盒旁边打盹。
猫睡得很沉,肚皮一起一伏。
一只瘦巴巴的爪子,懒洋洋地搭在铁盒边上,爪下压着一张新的纸条。
乔家野停下车,没发出一点声音。
他走过去,蹲下身。
那张纸条是撕下来的烟盒内衬,边角不齐。
上面用一种歪歪扭扭、几乎是抓出来的笔迹写着:“鱼干是谁给的?”
字迹上泛着一层油膜,在晨光里反着光。
一股荒唐的感觉涌上心头。这字,简直就是猫爪子蘸着油印上去的。
他没动那张纸条,也没去碰那只猫,只是从怀里掏出今天早上的口粮——一个冷硬的馒头,掰碎了,轻轻放在离猫三步远的地方。
这个距离,既不会惊扰到它,也不算是一种直接的回应。
他只是个摆摊的,不是动物饲养员。
差不多同一时间,高青正把自己关在暗房里。
红色的安全灯下,一张张照片在显影液里慢慢浮现。
她把昨晚拍到的那张鱼干照片,放大了好几倍。
放大后的画面里,她发现了一点不对劲。
在那半块鱼干旁边的地面上,有一片极其淡的白色痕迹,像是水渍干透后留下的盐霜。
那痕迹拼凑出了两个模糊的字:春姨。
高青立刻关了灯,冲到电脑前,调出昨晚架在二楼窗户的监控录像。
快进,定格。
画面里,陆阿春收摊后,正把一桶垃圾往巷子口的垃圾站拖。
路过墙角时,她像是嫌什么东西碍事,随手从烧烤炉的铁丝网上,把一小块烤焦的鱼尾巴扔进了墙角的阴影里。
动作快得像是在扔一个烟头。
高青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把这张照片单独存进了一个加密文件夹,命名为“证据07”。
然后她关上电脑,换了身衣服出门,径直去了街口的便利店。
她买了两包不同牌子的小鱼干,回到夜市巷口,悄悄放在了那尊玉佛的底座后面。
上午,陆阿春端着一碗刚出锅的汤圆路过,一眼就瞥见了猫爪下的那张纸条,心头猛地一跳。
她假装是桌子没擦干净,弯下腰,用抹布的一个角飞快地卷走了那张纸条,顺势塞进了围裙的兜里。
整个动作一气呵成,自然得像是练过几百遍。
回到自己的花甲粉摊位后,她躲在蒸腾的热气后面,从兜里掏出纸条。
看着那句“鱼干是谁给的?”,她心里五味杂陈。
她翻出记账用的旧本子,在背面写下一行字:“是我给的,别怕人。”
刚写完,她又觉得不对,用力把那页纸撕了下来,揉成一团。
她犹豫了一下,搬来凳子,从柜子顶上取下那个腌了十几年的酸笋坛子。
她打开盖子,用指甲在盖子内侧,一笔一划地刻下了同样那句话。
她记得乔家野说过,这坛子,被“废话墙”的泥蹭过。
中午收摊时,乔家野正低头数着一沓零钱。
他眼角的余光忽然瞥见,那尊玉佛新长出来的手指,正对着隔壁摊位酸笋坛子的方向,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那动作很小,像是在给什么东西指路。
他没说话,走过去,把那个沉甸甸的酸笋坛子,轻轻推到了“废话墙”的墙根阴影处。
一个更隐蔽,也更安稳的位置。
傍晚,高青提着饭盒过来。
她一眼就看到了酸笋坛子的位置变了,又看了看远处还在打盹的橘猫,压低声音问他:“你信猫也能许愿?”
乔家野接过饭盒,打开盖子,一股酸笋肉片的味道扑面而来。
他摇了摇头,嘴里塞满了饭,含糊不清地说:“不是许愿。”
他咽下嘴里的饭,才接着说:“是它敢问了。”
深夜,夜市彻底安静下来。
那只橘猫伸了个懒腰,叼起那张写着问题的空纸条,轻巧地跃上“废话墙”的矮沿,把纸条严丝合缝地塞进了一道砖缝里。
做完这一切,它舔了舔爪子,消失在更深的黑暗中。
第二天清晨,乔家野出摊时,一眼就看到那道砖缝里,渗出了一层微量的白色盐霜。
盐霜在潮湿的晨雾中,凝成了一行极细小的字,小到不凑近了根本看不清。
“明天还喂我吗?”
而在那行字的下方,墙根处,静静地躺着三小块不同口味的鱼干。
一块是春姨花甲粉里那种带着汤汁的,一块是高青买的、包装精致的海苔味,还有一块,是隔壁烧烤摊老王那儿的,带着孜然和炭火的香气。
乔家野站在远处,没走近。
他只是走回自己的摊位,把那个空空如也的铁盒盖子,虚掩上了一半。
像是给某个看不见的答案,留了一道门缝。
他有一种预感,这个铁盒,很快就要换地方了。
它不会一直待在原地,等着别人来投喂问题。
它会自己走,自己去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