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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集:雁阵南征?风砂中的隧道(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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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决议与转机

黑暗,像是浸透了原油的裹尸布,紧紧包裹着小约瑟的每一寸皮肤。他蜷缩在冰冷的地道角落,把脸深深埋进膝盖,仿佛只要这样,就能隔绝外面那个破碎的世界。泪水早已失控,它们不是滑落,而是汹涌地奔流,浸湿了膝盖上粗糙的军裤布料,那深色的水渍在微弱的光线下,像一块丑陋的、无法愈合的伤疤。抽泣声在狭窄的岩壁间碰撞、回荡,成了这死寂黎明里唯一的、令人心碎的回响。

不知过了多久,一只有力而粗糙的手按上了他颤抖的肩膀。小约瑟没有抬头,但那熟悉的、带着硝烟和沙土气息的存在,让他紧绷的脊背微微松弛了一些。是卡沙。

“哭出来,好。” 卡沙的声音低沉,像远处滚过的闷雷,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沉重的理解。“眼泪洗不净仇恨,但能泡软心里那块铁疙瘩。”

他递过来一块手帕,布料皱巴巴,边缘严重磨损,却洗得发白。手帕的一角,用早已褪色的蓝线绣着一朵小小的、倔强的橄榄花——这是他们父亲唯一的遗物,是和平年代早已模糊的印记。小约瑟迟疑了一下,接过手帕,粗糙的布料摩擦着他泪湿的脸颊,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过去的安慰。他擤了擤鼻子,眼睛红肿,像一只在猎枪下幸存、却已惊惶失措的幼兔。

“走吧,” 卡沙站起身,骨骼发出轻微的咯吱声,那是长期负重和缺乏睡眠的证明。“我带你去个地方。这里太闷,闷得让人想不起太阳的样子。”

小约瑟沉默地站起来,双腿因久坐而麻木。他下意识地、紧紧攥着手里那张几乎被捏烂的联合国决议复印件,纸张的边缘已被他的汗水浸透,上面的字迹有些模糊,仿佛那157个国家的支持,也如同这纸一般脆弱。这是他绝望中抓住的最后一根稻草,即使它看起来如此不堪一击。

地道里的荧光棒散发着最后的、奄奄一息的淡绿色幽光,将两人的影子扭曲地投射在嶙峋的岩壁上,如同摇曳的鬼魅。小约瑟亦步亦趋地跟在卡沙身后,目光落在卡沙背上那支磨损严重的突击步枪,以及他宽阔而略显佝偻的背影上。就是这个背影,无数次在他被噩梦惊醒时守在床边,在他饿得发昏时递来黑面包,在他第一次面对尸体呕吐不止时,沉默地挡住他的视线。卡沙大哥总是这样,在他觉得天要塌下来的时候,带他找到下一个可以暂时容身的缝隙。

当他们钻出地道口时,凛冽的晨风像一记耳光,瞬间让小约瑟清醒了不少。天光已亮,但太阳还被厚重的、铅灰色的云层压抑在地平线之下,只有边缘透出些许惨淡的金边。广袤的荒漠在眼前铺开,死气沉沉的沙丘如同巨兽僵卧的脊背,一层薄薄的白霜覆盖在枯草和砾石上,踩上去发出细碎的、仿佛骨头断裂般的“咯吱”声。风比昨夜小了些,但寒意更甚,像无数细小的冰针,穿透单薄的衣物,直刺骨髓。

卡沙带着他,再次走上了那座孤悬的雁栖崖。这里是附近唯一的制高点,也是小约瑟父亲生前最喜欢带他们来的地方。崖下,是被炮火反复耕耘过的、一片狼藉的沙砾地,几辆被击毁的装甲车残骸散落其间,像被孩童随手丢弃的破烂玩具。

卡沙没有立刻说话,他极目远眺,视线越过满目疮痍的大地,投向遥远的天际线。那里,最后一批迁徙的雁群正排成倔强的人字形,执拗地向着南方飞去,它们的身影在浑浊的天幕下,已缩成几乎要融化的黑点。

“小约瑟,” 卡沙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飘忽,“你看它们,为什么一定要跟着头雁飞?哪怕风这么大,路这么远。”

小约瑟低头,用靴尖狠狠踢开一块半埋在土里的碎石。石子滚落悬崖,过了好几秒,才传来微不可闻的落地声。他闷声回答,声音还带着浓重的鼻音:“因为它们笨……不跟着,就会掉队,就会死在路上。”

“不是笨,是生存的智慧。” 卡沙缓缓蹲下身,与少年平视。他的眼神锐利而清澈,像鹰隼。“在天空,掉队就意味着迷失、力竭、成为猛禽的猎物。在这里,” 他用力踩了踩脚下的土地,“我们掉队,意味着死亡,意味着像阿姆尔那样,甚至更糟。”

说着,卡沙从怀里——不是口袋,是贴胸的口袋——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块东西。那是一块不规则形状的碎片,约莫巴掌大,材质轻盈,呈现出高科技碳纤维特有的纹理,边缘还保持着某种精密的、仿生的弧度。碎片的一面沾着沙砾和已经发黑的机油,另一面则相对干净,在稀薄的晨光下,泛着冷冽的、属于工业造物的光泽。

“这是昨天,东口遭遇袭击时,那架失控坠毁的‘蜂鸟-1’的翅膀。” 卡沙的声音很轻,却字字清晰,像锤子敲打在少年心上。“我把它捡了回来。”

小约瑟的瞳孔猛地收缩,身体瞬间绷紧,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其厌恶的东西。就是这些铁疙瘩,这些在空中嗡嗡作响的死神,夺走了阿姆尔站起来的权利,让那么多熟悉的面孔永远消失。

“拿着。” 卡沙不由分说,将碎片塞进小约瑟冰凉的手里。

触手冰凉、光滑,带着一种异样的坚韧感。小约瑟的手指下意识地摩挲着那片碳纤维,它很轻,轻得几乎感觉不到重量,可就是这样的东西,却能携带致命的弹药,从高空俯冲而下。

“阿姆尔的腿,不是这块碳纤维割断的,不是这块电路板炸毁的。” 卡沙的目光紧紧锁住小约瑟游离的眼神,“是操控它的人,是按下发射按钮的人,是那些想把我们永远踩在脚下的人。工具本身,没有对错。”

他指了指小约瑟背上那挺擦拭得锃亮,却散发着隐隐杀气的重机枪:“这挺‘撕裂者’,它能在一分钟内把十几个活人变成碎肉,但它现在保护着母巢,保护着难民营里那些连枪都拿不稳的孩子。它能杀人,也能活人。”

他又轻轻碰了碰小约瑟外套口袋里,那截因为经常使用而磨得发亮的弹弓绳:“你小时候,用它打鸟,给我们加餐,也打碎过老伊万的窗户。现在,如果你够准,它一样能打穿敌人的眼睛,或者引爆他们腰间的弹药。工具的灵魂,在于握着它的手,和手后面那颗心。”

小约瑟怔住了,低头看着手中的碎片。冰凉的触感似乎正慢慢被掌心的温度焐热。他想起昨天在拥挤不堪、弥漫着血腥和消毒水气味的临时医院里,阿姆尔躺在简陋的担架上,脸色苍白如纸,却用虚弱的手紧紧拉住他,断断续续地说:“小约瑟……别……别恨那些铁鸟……要是……要是我们自己也有一群……能飞得高高的铁鸟……就能……提前看到坏人来了……阿姆尔……就不会躺在这里了……”

那时,他被愤怒和悲伤冲昏了头脑,只觉得阿姆尔在替那个外来者越塔说话,在为这些冰冷的机器开脱。他甚至粗暴地甩开了阿姆尔的手。可现在,握着这块冰冷的残骸,听着卡沙大哥平静却蕴含着力量的话语,望着天际那些为了生存而紧紧相依的雁群,阿姆尔的话,像被埋藏已久的种子,突然遇到了雨水,开始在他心中艰难地萌发。

一个模糊的、被他刻意忽略的念头,开始挣扎着浮现。

“可是……卡沙大哥,” 小约瑟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挣扎和恐惧,那是对未知的恐惧,对再次失去的恐惧,“万一……万一我们相信了那个越塔,相信了他的无人机,最后却失败了怎么办?它们……它们毕竟不是我们自己的东西,我们不懂……万一它们在关键时刻像昨天一样失控,或者根本骗不过伊斯雷尼的‘铁穹’……那我们,我们所有人,都会死的!像老鼠一样被堵死在这里!”

这是他内心深处最大的恐惧,远超过对战斗本身的恐惧。信任一个外来者,将希望寄托在不熟悉的科技造物上,这无异于一场豪赌,而赌注,是他们所有人的生命。

“不试,” 卡沙的声音陡然提高,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决绝,“我们连失败的机会都没有!结局只有一个——被慢慢耗死,被彻底抹去!就像父亲常说的,‘沙漠里等不来船,想要活命,就得自己去找水,哪怕前面是海市蜃楼,也得走到眼前去看个明白!’”

他再次从怀里掏出那张联合国决议,这一次,他将其完全展开,举到小约瑟面前。初升的阳光终于挣脱了云层的束缚,一道金红色的光芒穿透过来,恰好映在单薄的纸张上。光线透过纸背,能清晰地看到背面印着的一张黑白照片——那是徐立毅不知何时拍下的难民营景象:几个瘦骨嶙峋的孩子,围坐在一顶破旧的帐篷前,手里捧着小小的、可能是唯一食物的黑面包,对着镜头,努力挤出一个灿烂的、与周遭环境格格不入的笑容。那笑容,像利刺一样扎眼。

“你看,” 卡沙的手指划过那157个国家的名单,划过照片上孩子们的笑脸,“这是天时!这是来自这个世界大多数人的道义!虽然它不能当饭吃,不能挡子弹,但它是一口气!是我们站在这里的底气!”

他的手指向下,指向脚下的大地:“越塔的无人机,如果能成功,就能骗过伊斯雷尼引以为傲的‘铁穹’系统,为我们撕开一条生路!这是地利!是我们能用智慧争取到的、唯一可能的地利!”

最后,他的手指收回,用力点在自己的胸口,然后又指向小约瑟,指向母巢的方向,指向难民营的方向:“而我们——你,我,里拉,阿卜杜勒,沙雷大叔,徐记者,还有躺在医院里的阿姆尔,还有难民营里每一个还能呼吸的人——我们所有人,拧成一股绳,抱着必死的决心去争取活的机会!这就是人和!”

他的声音如同磐石,重重落下:“天时,地利,人和!我们占全了!还有什么理由,不去拼死一搏?!”

小约瑟的目光,被照片上孩子们的笑容牢牢吸住,那笑容纯粹而脆弱,仿佛随时会被一阵风吹散。他又低头看了看手中那块冰冷的无人机碎片,碳纤维的纹路在阳光下清晰可见,像某种神秘的图腾。阿姆尔苍白而期待的脸庞,卡沙坚定而灼热的目光,照片上孩子们的笑容,还有天际那群执着飞翔的黑点…… 所有这些画面在他脑中疯狂旋转、碰撞,最后,仿佛有什么东西,“咔哒”一声,在他心里归位了。

那股盘踞在他胸口的、冰封的绝望和愤怒,开始出现细微的裂纹。一种新的、陌生的情绪——混合着恐惧、不确定,但更夹杂着一丝微弱却无法忽视的渴望与责任感——正从裂缝中悄然滋生。

他不再犹豫,重重地点了点头,动作幅度不大,却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他像对待一件圣物般,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无人机碎片放进自己胸前的口袋,还下意识地用手按了按,确认它的存在。然后,他抬起头,迎上卡沙的目光,眼中的迷茫和泪水已被一种初生的、尚显稚嫩却无比清晰的坚定所取代。

“卡沙大哥,” 少年的声音依旧沙哑,却不再颤抖,“我想试试。我想学会操控那些‘蜂鸟’,我想……我想让它们成为我们的眼睛,我们的翅膀。我想保护阿姆尔,保护大家,保护……照片里的那些笑容。”

卡沙脸上深刻的皱纹,如同被春风拂过的冻土,缓缓舒展开来,露出了一个真正意义上的、带着疲惫却无比真实的笑容。他伸出大手,用力揉了揉小约瑟乱糟糟、沾满沙粒的头发,沙粒硌在指间,粗糙而真实。

“好,” 他只说了一个字,却重逾千钧。“那就一起试试。头前带路,我们回去。”

两人转身,朝着母巢的方向走去。太阳此刻已完全跃出地平线,万道金光毫无保留地倾泻下来,将他们周身镀上一层耀眼的金色轮廓。他们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很长,投射在荒芜的大地上,仿佛两个顶天立地的巨人,正踏着阴影,走向充满未知与挑战的未来。

小约瑟走在前面,脚步明显比来时轻快、坚定。他不再低着头,而是时不时地望向天空,望向雁群消失的方向,仿佛在确认那看不见的航路,也在确认自己内心刚刚找到的、微弱却不容忽视的方向。

(中段扩展开始,聚焦于母巢内部的紧张军事准备和小约瑟的初步学习)

回到母巢,气氛与离开时的死寂压抑截然不同。这里俨然已是一个高速运转的、充满临战气息的野战指挥中心兼军械库。空气里弥漫着多种气味混合的、令人神经紧绷的味道:枪油的润滑味、电子设备发热的焦糊味、汗水蒸发后的咸腥味,还有角落里加热着的、味道寡淡的糊状口粮的气味。

入口处,里拉和阿卜杜勒正半跪在地上,伺候着那挺被称为“母巢守护神”的老旧重机枪。里拉,这个平时沉默得像块石头的壮汉,正用一把细长的通条,一丝不苟地清理着枪管内的每一条膛线,眼神专注得如同在完成一件艺术品。阿卜杜勒则在一旁,快速而有序地检查着弹链,黄澄澄的子弹在他手中发出清脆的碰撞声,他时不时拿起一发,对着灯光检查底火,确保万无一失。两人偶尔低声交换几个简短的词语,多是关于射界、备弹量和可能出现的装甲目标威胁。

另一侧,徐立毅坐在他那套宝贝似的卫星终端前,屏幕的冷光映在他略显疲惫却兴奋的脸上。他正用流利的阿拉伯语,向蹲在一旁、眉头紧锁的马哈茂德大叔详细解读着联合国决议的细则。马哈茂德是难民营推选出来的长老,他的认可,对于凝聚人心至关重要。

“……看这里,马哈茂德先生,”徐立毅指着屏幕上的一段法律条文,“‘授权使用一切必要手段’……这虽然不是直接的宣战书,但在国际法层面,已经为我们接下来的行动,提供了前所未有的合法性依据,这意味着……”

沙雷大叔则站在那张巨大的、标记得密密麻麻的战术地图前。地图上,代表伊斯雷尼部队的蓝色箭头如同毒蛇,从三面逼近,将代表他们的红色三角紧紧压缩在狭小的区域内。沙雷手里握着一支红笔,正在地图上划出几道新的、大胆的箭头,试图撕开蓝色的包围圈。他的嘴角紧抿,眼神锐利如刀,不时用笔尖敲打着几个关键的节点,那里将是决定生死的地点。

而在母巢中央,越塔正蹲在地上,身影几乎被几架展开的“蜂鸟-1”无人机包围。他显然一夜未眠,眼窝深陷,血丝遍布,但动作却依旧稳定、精准。他手中拿着多功能螺丝刀和焊接笔,正对着一架无人机暴露在外的核心部件进行最后的调试。那架无人机的仿生翅膀是浅灰色的,在母巢顶部几盏应急灯的照射下,泛着类似鸟类羽毛的、细腻而柔和的光泽。当他接通电源测试时,四片翅膀同时以极高的频率开始扇动,发出一种低沉而持续的“嗡嗡”声,不像机械的噪音,反倒更接近某种大型昆虫,或者……对,就像真的大雁在奋力扑棱翅膀,准备起飞。

小约瑟站在入口处,深吸了一口这熟悉而紧张的空气。他看了一眼卡沙,卡沙对他微微颔首,眼神里是无声的鼓励。

少年再次深吸一口气,像是要为自己灌注勇气,然后迈开脚步,朝着母巢中央那个被各种仪器和无人机零件包围的、略显孤单的身影走了过去。

他的脚步不算稳,心跳如擂鼓,在嘈杂的母巢里,他自己都能清晰地听到。

越塔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指尖的精密操作上,他用镊子夹起一块比指甲盖还小的芯片,小心翼翼地吹掉上面的灰尘,然后将其嵌入基座。小约瑟在他身边站了足足十几秒,他才有所察觉。

“越塔先生。” 小约瑟的声音不大,甚至有些发颤,但在周围金属碰撞和低声交谈的背景下,却异常清晰。

越塔猛地抬起头,透过那副厚厚的、边缘贴着胶布的眼镜片,惊讶地看着去而复返的少年。他记得昨天这个少年看向他和他这些“铁鸟”时,那充满敌意和痛苦的眼神。他推了推眼镜,几乎以为自己是因为过度疲劳出现了幻听。

“小约瑟?你……有什么事吗?” 他的语气带着试探性的温和,以及难以掩饰的疲惫。

小约瑟的拳头在身侧握紧,指甲几乎要嵌进掌心。他强迫自己迎上越塔的目光,不让它们因为紧张而游移。他咽了口唾沫,用尽力气,让自己的声音尽可能清晰、坚定:

“越塔先生,我……我想学。学怎么操控‘蜂鸟-1’。” 他顿了顿,仿佛在积蓄下一句话的力量,“我想保护大家。我想……我想帮阿姆尔报仇。用正确的方式。”

最后几个字,他几乎是咬着牙说出来的。这不是一时冲动的怒吼,而是经过内心激烈挣扎后,做出的沉重决定。

越塔脸上的惊讶凝固了,随即,那惊讶如同冰雪消融,迅速被一种更加复杂的情感所取代——是难以置信,是如释重负,更是一种在绝境中看到微弱火种被点燃的、难以言喻的激动和欣慰。他几乎是手忙脚乱地摘下眼镜,用衣角用力擦了擦,再戴上,仿佛这样才能确认眼前站着的是真实的小约瑟。

过了好几秒钟,他才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那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哽咽:“好……好!很好!”

他没有多说任何废话,立刻转身,从旁边一个用废弃弹药箱改装的工具盒里,拿出一个操控器。这个操控器的主体赫然是一个切割过的、大型塑料饮料瓶,瓶身被磨砂处理过,增加了摩擦力,上面巧妙地固定着几个从旧游戏手柄上拆下来的模拟摇杆和按钮,电线被仔细地焊接、捆扎,虽然外观简陋,却透着一股应急实用的粗犷智慧。

“给,拿着!” 越塔几乎是把这个独特的操控器塞进了小约瑟还有些僵硬的手里。“别被它的样子吓到,核心逻辑和军用的差不多。手感需要适应,但原理很简单——就像你玩弹弓,需要估计距离、风向、提前量。”

他拿起一个屏幕略有裂纹但显示正常的平板电脑,快速启动了一个模拟程序。屏幕上立刻出现了一片模拟的荒漠地形天空,一个醒目的、不断脉冲式闪烁的红点出现在屏幕中央,代表着引领航向的“雁王”。周围,是十几个缓慢移动的蓝色光点,代表着跟随的“雁群”。

“看屏幕,” 越塔指着那个红点,“你的任务,就是操控你代表的蓝点,始终跟住这个红点,保持队形。它加速,你加速;它转向,你转向;它爬升,你爬升。无人机的AI会辅助你维持编队,但大的方向,需要你手动跟随这个模拟信号。记住,在真正的任务中,这个红点信号,可能就是另一架担任长机的无人机,或者是地面信标。跟丢了,整个编队就可能暴露,或者迷失航向。”

小约瑟紧紧握着那个塑料瓶操控器,手心因为紧张而沁出汗水,变得湿滑。他努力回忆着越塔的话,手指有些僵硬地放在左右两个摇杆上。左边的控制高度和速度,右边的控制偏航和转向。他想起以前和阿姆尔在废弃场练习弹弓,阿姆尔总是拍着他的肩膀,用轻松的语气说着最要紧的要领:“嘿,小约瑟,别瞪着眼死盯着石头,放松点,感觉风的流向,预估它下落的弧度,手指慢慢发力,对,就这样……”

操控这个更复杂的“弹弓”,似乎也需要同样的专注,以及一种超越单纯瞄准的“感觉”。

“我……我能现在试试吗?用真的……‘蜂鸟’?” 小约瑟抬起头,眼中闪烁着混合了恐惧和强烈期待的光芒。光是理论不够,他需要真实的反馈,需要确认自己是否真的能驾驭这曾经带来痛苦的造物。

越塔看着他眼中那簇火苗,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当然!就从最基础的悬浮和简单位移开始。”

他小心地拿起地上那架刚刚调试完毕的“蜂鸟-1”,将其放在母巢中央一块相对空旷的地面上。无人机的四旋翼完全展开,浅灰色的翅膀在灯光下如同某种史前昆虫的膜翼。

“准备好,”越塔的手指放在一个古老的物理开关上,“三、二、一!”

“嗡——”

一声比模拟声音更真实、更具质感的嗡鸣声瞬间响起,带着高频振动,充斥在空气中。那架“蜂鸟-1”如同被注入了生命,轻盈地、稳定地脱离了地面,在离地约一米五的高度稳稳悬停。机身下的微型传感器闪烁着微弱的红光,像一只警惕的眼睛。

小约瑟的心跳骤然加速,他死死盯着平板屏幕上传输回来的实时画面——那是无人机“眼中”的母巢顶部,纵横交错的管线和昏暗的灯光。他深吸一口气,告诉自己这就是一只更大、更复杂的“弹弓”。

他的右手拇指,极其轻微地、试探性地向前推了推控制方向的摇杆。

屏幕上的视角微微前倾,悬停的无人机发出音调稍高的嗡鸣,开始缓慢地、略带迟疑地向前移动了一米左右。

“对!很好!非常稳定!” 越塔立刻给予肯定的反馈,声音里带着鼓励。“现在,试着向左偏转,幅度小一点……”

小约瑟屏住呼吸,手指更加精细地动作。无人机听话地向左旋转了约三十度。

“现在,轻轻拉后,对,同时稍微增加一点马力,让它升高半米……”

少年全神贯注,所有的感官似乎都集中在了指尖和屏幕之上。外界的声音——里拉校验枪栓的铿锵声、徐立毅低沉的解说声、沙雷大叔用笔敲击地图的笃笃声——仿佛都渐渐远去,模糊成一片无关的背景噪音。他的世界里,只剩下那个悬浮的灰色身影,屏幕上跳动的数据,以及手中这个简陋却连接着希望的塑料瓶操控器。

一开始的动作还显得生涩、迟疑,充满了不确定。但随着几次成功的指令得到执行,无人机的反应与他预期的方向逐渐吻合,一种奇妙的信心开始在他心中滋生。他的手指变得越来越稳定,操作也越来越大胆。他开始尝试让无人机进行小幅度的“8”字形绕飞,虽然轨迹还有些扭曲,却始终没有失去控制。

汗水从他的额角滑落,他却浑然不觉。他的嘴角,在不经意间,开始向上弯起一个极其细微的弧度。那紧绷了太久、被仇恨和悲伤冰封太久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一丝松动的迹象,一缕如同阴云缝隙中艰难透出的、微弱的阳光。

这变化,细微却不容忽视。

越塔在一旁仔细观察着,不仅关注无人机的状态,更关注着少年的状态。他看到小约瑟从最初的僵硬,到逐渐放松,再到眼中开始闪烁出那种属于学习者和探索者的专注光芒时,他知道,有些东西,已经开始改变了。他不动声色地调整着模拟程序的难度,悄悄加入了极其微弱的、模拟高空侧风的干扰参数。

小约瑟立刻感觉到了无人机的轻微漂移,他眉头微蹙,几乎是本能地反向微调操控杆,进行补偿。动作虽然稚嫩,却显示出了良好的空间感和反应潜力。

“不错,” 越塔低声赞许,“记住这种感觉,风不是敌人,是你要利用的力量。就像弹弓,顺风时要减力,逆风时要加力。”

就在这时——

“呜——呜——呜——”

一阵尖锐、凄厉、穿透力极强的警报声,毫无预兆地划破了母巢内相对专注的气氛!红色的应急灯开始疯狂闪烁,将每个人的脸映照得明暗不定,如同鬼魅。

是布置在几公里外的早期预警传感器被触发了!

最高级别的入侵警报!

(以下为扩写结尾部分,引入突发敌情,将悬念推向高潮)

几乎在警报响起的同一瞬间,整个母巢如同被投入滚油的冰块,瞬间炸开,但混乱只持续了不到两秒,就被一种训练有素的、冰冷的秩序所取代!

“战斗警报!不是演习!” 卡沙的怒吼声压过了警报的嘶鸣,他像一头被惊醒的雄狮,猛地抓起靠在墙边的突击步枪,枪栓拉动的声音清脆而致命。“各就各位!按照第三预案!快!”

里拉和阿卜杜勒几乎在听到警报的第一个音节时就已行动。重机枪的枪口猛地抬起,指向预设的威胁最大的东南方向入口,沉重的三脚架砸在地面上发出沉闷的响声。阿卜杜勒将最后一条弹链“咔嚓”一声卡入供弹口,动作流畅得如同呼吸。

沙雷大叔的红笔在地图上狠狠一划,留下一个刺眼的红色“x”,标记在距离母巢仅三公里的一处峡谷出口。“他们来了!比预想的快了至少六个小时!侦察小组失联前最后报告的位置在这里!” 他的声音如同寒铁,“是装甲巡逻队,至少两辆‘蝎尾’轻型装甲车,伴随有步兵!”

徐立毅迅速合上电脑,将其塞进特制的防震背包,同时抓起了旁边的卫星电话,开始尝试呼叫可能的外界联络节点。马哈茂德大叔则快速移动到母巢深处的避难区域,组织非战斗人员准备转移或隐蔽。

越塔脸色瞬间变得煞白,不是因为恐惧(这种场面他并非第一次经历),而是因为他的系统还未完全准备好应对如此突然的、高强度的实战检验。他猛地看向小约瑟,以及那架还在空中进行模拟飞行训练的无人机。

小约瑟被这突如其来的警报吓得浑身一激灵,手指一抖,屏幕上的无人机猛地向一侧倾斜,差点撞上旁边的岩柱!他惊呼一声,手忙脚乱地试图稳住。

“别慌!” 越塔的声音陡然变得极其严厉,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少年耳边。“小约瑟!听着!现在没有时间害怕了!立刻操控‘蜂鸟-1’,降落!立刻!”

他的命令清晰、直接,不容置疑。小约瑟的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几乎要蹦出来。他能感觉到肾上腺素在体内急速飙升,带来的不是力量,而是更多的颤抖。阿姆尔浑身是血的样子,敌人装甲车轰鸣的幻听,卡沙大哥声嘶力竭的呼喊,还有眼前这架即将失控的无人机……无数画面和声音在他脑中爆炸。

“我……我不行……” 绝望的念头再次涌现。

“你可以!” 越塔死死盯着他,眼神如同磐石,“记住雁群!记住你要保护的人!控制你的呼吸!就像控制弹弓!慢慢收油,带杆!现在!”

“保护……大家……” 小约瑟猛地咬住自己的下唇,几乎咬出血来。剧烈的疼痛让他混乱的思绪有了一瞬间的清明。他不再去看周围混乱奔跑的人影,不再去听那刺耳的警报,他将所有的意志力都集中在那块小小的屏幕上,集中在那个代表无人机姿态的十字准星上。

他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吐出,颤抖的手指按照越塔的指令,开始极其轻柔地向后、向左带杆。

屏幕上,倾斜的无人机画面开始缓缓回正,高度计的数字在稳定下降。

“对!很好!继续!柔和一点!” 越塔紧盯着,语速飞快地指导。

嗡鸣声的音调逐渐降低,那架浅灰色的“蜂鸟-1”如同一个听话的精灵,摇摇晃晃,却最终有惊无险地、平稳地降落在了它起飞的那块空地上。旋翼停止转动。

小约瑟几乎虚脱,后背已被冷汗完全浸透。他放下操控器,发现自己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僵硬,暂时无法伸直。

但他做到了。在真正的危机降临的第一次考验中,他控制住了它。

还没等他喘过气,卡沙已经大步冲了过来,脸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甚至没看小约瑟一眼,直接对越塔吼道:“越塔!你的‘蜂鸟’现在能用吗?立刻放飞进行战术侦察!我们需要知道敌人的精确数量、配置、行进路线!我们的眼睛瞎了!”

越塔快速检查了一下刚刚降落的无人机状态,又看了一眼旁边另外两架处于待命状态的“蜂鸟”,语速极快地回答:“三号机状态最佳,可以立刻起飞进行低空侦察!但需要操控员!”

他的目光,和卡沙的目光,几乎同时,落在了刚刚完成了一次极其艰难降落的、脸色苍白、惊魂未定的小约瑟身上。

母巢内,所有人的动作似乎都有一瞬间的停滞。空气凝固了,只有警报还在不知疲倦地嘶吼,如同死神逼近的脚步。

将最关键的眼睛,交给一个刚刚接触无人机不到一小时、情绪还极不稳定的少年?

这无疑是一场疯狂的赌博。

小约瑟也愣住了,他抬头看着卡沙和越塔,看着他们眼中那混合了急切、审视和孤注一掷的目光。他看到了周围叔叔伯伯们脸上那无法掩饰的紧张和忧虑,也看到了他们手中紧握的、即将喷吐火舌的武器。

他知道,那架即将起飞的无人机,不再是什么练习的工具,而是真正关系到所有人,包括医院里阿姆尔生死存亡的“眼睛”。它的画面,将直接决定战斗的部署,决定谁会活下来,谁会死去。

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将他淹没。

他能行吗?

万一跟丢了信号?

万一被敌人发现?

万一……

卡沙没有给他太多犹豫的时间,他蹲下身,双手用力按住小约瑟单薄的肩膀,目光如炬,直视少年眼底最深处的恐惧和挣扎:

“小约瑟,听着!没有万一!现在,你就是雁群的眼睛!告诉我,你能做到吗?”

少年的胸膛剧烈起伏着,他看向那架已经被越塔快速检查完毕、重新放在起飞点、蓄势待发的“蜂鸟-1”三号机。灰色的翅膀在红色警报灯的映照下,仿佛沾满了鲜血。

他再次想起了阿姆尔的话。

想起了照片上孩子们的笑容。

想起了天际那执拗的雁群。

想起了自己刚刚许下的承诺。

他猛地抬起依然有些颤抖的手,不是去擦额头的冷汗,而是再次,紧紧握住了那个塑料瓶改造的操控器。冰冷的塑料触感,此刻却仿佛带着一丝奇异的温度。

他迎上卡沙的目光,用尽全身的力气,让自己的声音不再颤抖,清晰地吐出三个字:

“我能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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