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
南城的喧嚣如同煮沸的水,
鼎沸不息。
卫昭主仆二人离去后不久,
“香如故”斜对面一家生意冷清的茶摊上,
一直慢条斯理嗑着瓜子的谢知非,
懒洋洋地丢下几文铜钱,
站起身,
掸了掸锦袍上并不存在的灰尘。
他脸上依旧挂着那副玩世不恭的浅笑,
摇着玉骨扇,
优哉游哉地踱过街道,
仿佛只是随意闲逛,
下一刻,
却身影一闪,
如同游鱼般滑入了那间刚刚送走两位“贵客”的“香如故”香铺。
铺内光线依旧昏暗,
那干瘦老者正拿着抹布,
慢吞吞地擦拭着柜台,
见又有人来,
头也不抬:
“今日盘点,
不迎客了。”
谢知非却恍若未闻,
反手轻轻将半掩的门扉合上,
插销落下,
发出轻微的“咔哒”一声。
老者擦拭的动作一顿,
猛地抬起头,
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警惕:
“你……”
“顾老,”
谢知非开口,
声音依旧带着惯有的懒散笑意,
却精准地叫出了对方的姓氏,
“多年不见,
您这‘香如故’的门槛,
倒是越发高了。
连故人之后,
都需用银钱敲门了么?”
那被称作“顾老”的老者身体微微一震,
眯起眼睛,
仔细打量着逆光而立的身影。
当他的目光落在谢知非指间那枚看似寻常、却刻着特殊缠枝莲纹的玉扳指上时,
脸色骤然变了变,
手中的抹布险些掉落。
“你是……谢家……”他的声音干涩沙哑,
带着难以置信的惊愕。
“嘘
——”谢知非竖起一根手指,
抵在唇边,
笑容不变,
眼神却深邃了几分,
“顾老慎言。
旧时姓氏,
不提也罢。
今日叨扰,
只是想向顾老打听一桩小事。”
他踱步上前,
玉骨扇尖轻轻点在那刚刚被擦拭过的柜台面上,
那里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无形的气息:
“方才那位气度不凡的客人,
向您打听的,
可是‘龙涎禧’?”
顾老嘴唇翕动,
面色变幻不定,
沉默了片刻,
才艰难道:
“公子既已知晓,
又何必再问老朽?规矩……规矩您懂的。”
“规矩我自然懂。”
谢知非轻笑一声,
从怀中取出一枚小巧的、触手温润的羊脂白玉佩,
轻轻推至顾老面前。
那玉佩上并无繁复雕工,
只阴刻着一个极其古拙的、类似星斗分布的符号。
“我出的价钱,
想必也比方才那位官爷……更合顾老心意?更何况,
你我之间,
总还有些香火情分在,
不是么?”
顾老的目光死死盯住那枚玉佩上的符号,
呼吸陡然急促起来,
眼中闪过震惊、追忆、乃至一丝恐惧。
他枯槁的手指颤抖着,
几乎要触碰上去,
却又猛地缩回。
“您……您果然……”他声音发颤,
最终化作一声长叹,
“唉……罢了。
那位军爷问的,
确是‘龙涎禧’。
老朽……也按规矩,
只说了该说的。”
“哦?”谢知非挑眉,
扇子轻摇,
“都说些什么了?”
“只说了名目、来历、禁忌。
至于来源去处……一字未透。”
顾老低声道,
“老朽虽已离了那是非地,
但保命的规矩,
不敢忘。”
“很好。”
谢知非满意地点点头,
收回玉佩,
“那顾老您私下里……总该有些猜测吧?这禁香突然重现,
总得有个来处。
是宫里哪位贵人念旧?还是哪家勋贵……走了黑市的门路?”他语气轻松,
仿佛只是闲谈八卦,
眼神却锐利如针,
牢牢锁住顾老的表情。
顾老面露挣扎,
半晌,
才极快地、含糊地低语了一句:
“近来……鬼市里,
‘观星阁’的旧物……流出得比往常多了些……鱼龙混杂,
真假难辨……或许……或许有那等不要命的,
从里头淘换出了些什么不该碰的方子……”
观星阁!又是观星阁!
谢知非心中巨震,
面上却不动声色,
只是笑容更深了些:
“原来如此。
多谢顾老解惑。”
他不再多问,
仿佛真的只是满足了一下好奇心,
又丢下一小锭金子:
“一点茶资,
顾老留着润喉。”
说罢,
他转身,
拔开门销,
悠然离去。
阳光重新涌入,
照亮了他唇角那一抹愈发意味深长的弧度。
顾老呆立在原地,
看着那锭金子和重新晃动的门帘,
脸色灰败,
仿佛瞬间又苍老了几岁。
他喃喃自语,
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
“星轨动……乱象起……避无可避了么……”
谢知非走出“香如故”,
并未立刻离开南城。
他摇着扇子,
看似随意地逛着,
脑中却飞速运转。
卫昭查到了龙涎禧,
速度比他预想的更快。
这枚棋子,
果然锋利。
而顾老含糊透露的信息,
则更重要
——龙涎禧可能与近期鬼市流出的“观星阁旧物”有关。
这印证了他之前的猜测,
确实有一股势力在暗中投放饵料。
但这饵,
是冲谁来的?是冲着他这个前朝遗孤?还是冲着所有对《沧海星图》感兴趣的人?亦或是……另有所图?
还有那位崔家七小姐……她身上的星纹痕迹,
与这龙涎禧,
与观星阁,
又是否存在着某种联系?
他觉得,
自己或许该去给那位身处漩涡中心却懵然不知的崔小姐,
提个醒了。
顺便……也近距离看看,
那枚意外的“棋子”,
究竟成色如何。
心思既定,
他脚步一转,
便向附近一家颇有名气的点心铺子走去
——登门拜访,
总得有个由头不是?
而他身后,
“香如故”的招牌在阳光下静默无声,
仿佛刚才那番暗流涌动的交锋,
从未发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