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73年农历除夕,清晨的阳光透过干净的玻璃窗,洒在滦州县还乡河南岸安置小区一套崭新的两居室里。
罐头厂工人杨术刚和王招弟正在自己的新房里忙碌着,准备迎接新年。
与往年不同,今年他们没回父母那个农家小院,主要是丈人王满仓和丈母娘徐彩琴特意从村里赶了过来。
杨术刚踩着凳子贴窗花,王招弟在下面扶着。
王满仓则背着手,在温暖的屋子里踱步,这里摸摸,那里看看。
他用力拍了拍结实的墙壁,又走到墙边,反复摩挲着那片冰冷却让他心潮澎湃的暖气片,啧啧感叹,道:哎呀呀,这楼房,这暖气,真是神仙日子!”
“比咱村里那烧炕的砖房强到天上去了!”
“大刚啊,还是你有本事,能分到这么好的房子!”话里话外,透着对城里生活的向往和对女婿本事的恭维。
徐彩琴在独立的厨房里炖着肉,浓郁的香气让她脸上放光,嘴上却念叨着,道:“是好是好,就是这城里开销也大,哪像在村里,菜啊蛋啊都能自己种点。你弟弟他们还在村里吃苦呢......”
她话里有话,眼神瞟向女婿。
这时,对门邻居,一位姓张的机械厂老师傅端着个搪瓷盆,里面是金黄的粘豆包,笑呵呵地过来串门,道:术刚,招弟,忙着呢?老家捎来的粘豆包,给你们尝尝鲜!
张师傅,太客气了!快请进!杨术刚连忙招呼。
张师傅走进来,看着窗明几净的新房,感慨道:真是赶上了好时候啊!”
“想想前两年,我们一家六七口还挤在厂区那漏风的破平房里,冬天烧煤球,呛得人直咳嗽,夏天蚊虫咬得睡不着。”
“现在好了,这楼房亮堂、干净,有自来水,有厕所,还有这暖器片,冬天再也不受罪了!”
“孩子写作业手都不冻了!这日子,以前做梦都不敢想!”
王满仓听了,却撇撇嘴,压低声音对徐彩琴,道:哼,瞧他那点出息,有个暖器片就知足了。”
“咱村里地方大,养鸡养鸭多自在,这楼上楼下的,憋屈!
徐彩琴也附和,声音不大不小,刚好能让张师傅隐约听见,道:“就是,我看这楼道里干干净净,连根葱都没地方种。”
“在村里,房前屋后哪不能开点荒?”
“这城里啊,喝口水都要钱,放个屁都得找茅坑,哪哪都不方便!”
张师傅脸上的笑容淡了些,把粘豆包放在桌上,对杨术刚,道:“术刚,你们忙,我回去了。”
转身离开时,轻轻摇了摇头,心里暗道:要不是你爸是杨国柱,你姐夫是周建国,你弟弟是杨术旺,我给你送粘豆包。就你那老丈人、老丈母,活傻子一对儿,活该儿子在农村吃苦。
杨术刚和王招弟脸上有些尴尬。
王招弟忍不住对父母道:“爸,妈,你们少说两句。张师傅是热心人。
傍晚,年夜饭上桌,还算丰盛。
杨术刚把红星收音机摆在中央,调好台,一家人围坐。
窗外鞭炮声渐起,年味十足。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杨术刚开门,见到门外站着的人,顿时愣住了——竟是县长罗锦松带着干部来慰问!
罗......罗县长!您怎么来了?快请进!杨术刚手足无措。
王满仓和徐彩琴更是猛地站起来,脸上瞬间堆满了受宠若惊又带着点谄媚的笑容。
罗锦松笑着走进来,看了看饭菜,摸了摸暖气片,关切地问道:“术刚同志,在新房子里过年还习惯吗?暖气热不热?”
“热!热得很!感谢政府,感谢罗县长关心!”杨术刚连忙回答。
王满仓趁机挤上前,搓着手,脸上笑出一堆褶子,道:“罗县长,您真是青天大老爷,心里装着咱们老百姓啊!”
“这房子,这暖气,都是托您和......和咱协调区的福!”
他话锋一转,压低了些声音,带着几分自己人的熟稔语气,道:“说起来,我家老四术旺,没少给您添麻烦吧?”
“他年轻,不懂事,多亏您照应。”
徐彩琴也赶紧帮腔,眼神热切,道:“是啊是啊,罗县长。”
“术旺他......他在您手下干活,我们放心!”
“就是......就是他几个侄子,还在村里,年轻力壮的,也想为咱们协调区建设出把力,要是有机会......”
她的话没说完,但那意思再明显不过,是想借着杨术旺这层关系,为农村的儿孙谋求进城工作的机会。
罗锦松脸上笑容不变,打着哈哈,巧妙地转移了话题,赞扬了杨术刚在厂里的表现,又关心了一下王招弟的身体,便告辞去了下一家。
留下王满仓和徐彩琴,脸上还挂着未能达成的希冀,以及一种“跟大领导说过话”的兴奋与遗憾交织的复杂神情。
与此同时,在安西县,书记于宏超和县长赵家旺走进了一户住在旧平房的家庭。男主人老李是钢厂建设初期负伤致残的退伍军人,行动不便,家徒四壁。看到领导进来,老李挣扎着想从简陋的椅子上站起来,被于宏超快步上前按住。
“老李同志,别动!我们来看看你!年货备好了吗?”于宏超紧紧握住老李那双布满老茧和伤痕的手。
老李这个在战场上都没掉过泪的汉子,此刻嘴唇哆嗦着,只是一个劲地道:“谢谢领导!谢谢组织惦记!”
“我......我给组织添麻烦了!”
赵家旺将带来的慰问品和慰问金放下,叮嘱他安心养伤。
老李和他年迈的母亲感激涕零,反复说着“够了够了,这已经很好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感激与知足,与王满仓夫妇的精明算计形成了鲜明对比。
在孤竹济县,县长张有良和书记许小军看望了在电厂抢险中牺牲的工人遗孀刘嫂和她年幼的儿子。
家里冷冷清清,没什么年味。
张有良亲手贴上新春联,许小军陪着孩子玩着带来的新玩具。
“嫂子,家里有什么困难,一定要说!孩子上学的事,我们记着呢,开春就落实好。”张有良语气沉重而坚定。
刘嫂抹着眼泪,声音哽咽道:“谢谢......谢谢领导......他爹走了,厂里和县里没忘了我们娘俩......这就够了,真的够了......”
她没有提任何额外的要求,只有失去亲人的悲痛和对组织关怀的朴素感激。
这个除夕夜,协调区的夜空被鞭炮照亮,电波里传送着欢歌笑语。
但是,在这一片祥和之下,是世间百态的缩影。
有人住进新房,感念时代进步,却也不忘利用关系谋取私利;有人为国为厂付出健康乃至生命,其家人却仅因些许关怀便心存无尽感激。
领导者的走访,不仅送去了温暖,也照见了这发展浪潮中,不同人心底最真实的欲望与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