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籍库的清扫任务终于结束。
沈檀依言称病，深居简出，一连数日都未曾踏出偏院半步。她将那面残破圆盘和记录着“红颜咒”残言的玉简藏在最隐秘处，白日里大部分时间都在屋中默默修炼那改良后的吐纳法，尝试进一步锤炼对灵气的细微掌控。
进展依旧缓慢得令人绝望。四灵根的资质如同四道沉重的枷锁，死死限制着她吸纳灵气的速度和总量。但她能感觉到，自己对那微弱灵力的引导和运用，似乎比同阶修士更加精准和高效一丝。这大概是她那超常悟性带来的唯一慰藉。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这日清晨，沈檀刚结束一轮吐纳，院门便被不客气地敲响。
来的是一位面色冷肃的执事。
“沈檀，家族年度小比今日开始，所有年轻子弟必须到场。”执事的声音毫无波澜，带着公事公办的冷漠，“你虽资质寻常，但亦是沈家一员，不得缺席。”
沈檀心中微微一沉。年度小比？在这个节骨眼上？
她试图推脱：“执事大人，我近日身体不适，恐难以……”
“这是家主和长老会的命令。”执事打断她，语气不容置疑，“称病避战者，视为对家族不敬，扣除三月例钱及修炼资源。你自己掂量。”
说完，执事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沈檀站在院中，指尖冰凉。
扣除例钱和资源，对于本就拮据的他们这一支而言，无疑是雪上加霜。父亲近日为了躲避流云宗的纠缠，托关系接了个护送商队去邻城的远程任务，尚未归来。她无人可以倚靠。
这命令，来得太巧，太强硬。背后若没有沈芊芊乃至其父（沈家二长老）的推波助澜，她绝不相信。她们这是逼她现身，或许是想在众人面前再次折辱她，或许……是想让那可能暗中关注着她的流云宗弟子，再次看到她？
无论如何，她已无路可退。
沈家演武场今日格外热闹。
中央垒起了数座高出地面尺许的圆形石台，四周围满了沈家的子弟、仆役，甚至一些有头有脸的旁系族人也都前来观战。家主沈长风与几位长老端坐于北面的高台之上，神情肃穆。
沈檀依旧穿着那身洗得发白的旧衣，低着头，混迹在人群最后方不起眼的角落，努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但她能感觉到，自她出现后，有几道目光便若有若无地黏在了她身上。
一道来自高台之上，是家主沈长风复杂而担忧的一瞥。
另一道，则来自不远处被一群少女簇拥着的、衣着光鲜的沈芊芊。那目光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恶意和等着看好戏的讥讽。
抽签开始。
沈檀默默上前，从签筒中抽出一根木签，上面刻着一个“丙”字和“七”号。这意味着她将在丙组第七场登场。
小比规则简单粗暴，同组抽签对决，胜者晋级，败者淘汰。旨在检验年轻子弟一年来的修炼成果，优胜者能获得一些丹药、灵石作为奖励，表现格外突出者，甚至可能得到长老的青睐，获得重点培养。
比试一场场进行着。
石台上灵力碰撞，呼喝声不绝于耳。少年少女们为了前程和资源，皆奋力相搏。
沈檀安静地看着，目光敏锐地扫过每一个登台的人，观察他们的招式、灵力运转、乃至对战时的习惯和弱点。这是她获取实战经验的宝贵机会。
很快，轮到了丙组。
前面六场很快结束，有速战速决，也有缠斗良久。
“丙组第七场！”负责裁判的执事高声宣布，“沈檀，对沈石！”
人群中出现一阵细微的骚动，不少目光齐刷刷地投向角落里的沈檀。
沈石，二长老一系的旁支子弟，炼气三层修为，身材壮硕，以力气见长，是沈芊芊的忠实跟班之一。
沈檀心中冷笑，这抽签，果然“巧妙”。
她深吸一口气，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缓缓走上石台。
对面的沈石看着走上来的沈檀，眼中闪过一抹轻蔑和狞笑，捏了捏粗壮的指关节，发出咔咔的响声。
“沈檀妹妹，拳脚无眼，一会儿要是不小心伤到了你，可别哭鼻子啊！”他粗声粗气地说道，引得台下与他交好的几个少年发出一阵哄笑。
沈檀只是微微颔首，并不答话，摆开了流云掌的起手式，姿态标准，却依旧显得柔弱无力。
高台上，沈长风眉头微蹙。几位长老则神色平淡，似乎对这场毫无悬念的比试并不关心。唯有二长老，嘴角噙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冷笑。
“开始！”执事挥手。
沈石低吼一声，整个人如同蛮牛般冲了过来，炼气三层的灵力灌注双臂，一拳直捣沈檀面门，劲风呼啸，毫无怜香惜玉之意，显然是想一招制敌，让她当众出丑。
台下响起几声低低的惊呼。
沈檀看似惊慌地后退一步，脚步却巧妙地踩在了石台边缘一处略微不平的石缝处，身形微微一晃，恰到好处地避开了那刚猛拳风的正面冲击。
同时，她看似绵软无力推出的手掌，并未硬接沈石的拳头，而是指尖在其手腕处极快地一拂一引！
这一拂一引，力道极巧，时机精准，恰好是在沈石旧力已出、新力未生的那个微小间隙！
沈石只觉得手腕一麻，一股极其别扭的力道将他前冲的势头带得一偏，脚下顿时一个踉跄，重心不稳。
而他冲势太猛，这微微一偏，整个人便收不住脚，朝着石台边缘直冲过去！
“哎呀！”沈檀发出一声低低的惊呼，仿佛是被吓到，下意识地又“慌乱”地向后小跳了一步。
这一步，恰好又让开了位置。
沈石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觉得眼前一花，脚下踩空，“噗通”一声巨响，竟是自己冲下了石台，摔了个结结实实的狗啃泥！
全场瞬间安静了一下。
所有人都愣住了。
包括高台上的长老们。
这场预料中应该是沈石碾压式的胜利，结束得……也太快太诡异了点？
沈石趴在地上，懵了一瞬，随即满脸通红地跳起来，指着台上的沈檀怒吼：“你耍诈！”
沈檀站在台上，微微喘息，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惊慌和后怕，声音微弱却清晰：“石、石哥哥，对不住……我，我没站稳，不小心躲了一下……你冲得太快了，我、我没碰到你啊……”
她确实没碰到他什么要害，只是那巧妙的一拂一引，看似惊慌失措的躲避步伐，却精准地利用了对手的力量和惯性。
裁判执事也愣了一下，看了看一脸“惊魂未定”、“楚楚可怜”的沈檀，又看了看台下恼羞成怒、却拿不出任何证据的沈石，只得高声宣布：“沈石落台，沈檀胜！”
“哈哈哈哈哈！”台下沉寂过后，爆发出了一阵压抑不住的哄笑声。这沈石，气势汹汹地冲上去，结果自己冲下了台，真是丢人丢到家了。
沈石在众人的哄笑声中，脸色由红转青，狠狠瞪了沈檀一眼，灰头土脸地挤出了人群。
沈芊芊脸上的笑容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冰寒。她死死盯着台上那个看似柔弱无助的沈檀，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高台上，家主沈长风眼底闪过一丝极淡的惊异，随即又化为更深的忧虑。而二长老的脸色则明显阴沉了下去。
几位长老交换了一下眼神。
“身法倒是灵巧，运气也不错。”一位长老淡淡评价道。
“小聪明罢了，资质摆在那儿，终究难成大器。”另一位长老不以为意。
沈檀低着头，默默走下石台，重新退回角落，仿佛刚才那场胜利与她无关，依旧是一副受气包的模样。
但此刻，再无人敢轻易小觑这个看似怯懦的旁系少女。
一些原本充满轻视的目光，变得惊疑不定起来。
沈檀垂着眼睑，心中平静无波。
她知道，自己表现出的这点“小聪明”和“运气”，或许能暂时堵住一些人的嘴，但也必定引起了某些人更深的注意和忌惮。
尤其是沈芊芊和二长老。
这场小比，远未结束。而她，已经踏出了身不由己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