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锦赛啊。”
范萌书仰起头，看着榕树叶隙间漏下的细碎阳光，眼神里透出向往。
“终于来了。”
“我等这一天，等太久了。”
“是啊是啊，你等太久了。”
严汝清敷衍地点点头，然后伸出两根手指，在范萌书眼前晃了晃。
“姐妹，看我，看我的嘴型。”
她一字一顿，咬牙切齿地重复着。
“我问的是，混——双——搭——档。”
范萌书终于把目光从天上收了回来，落在闺蜜那张写满了“恨铁不成钢”的脸上。
“混双？”
她眨了眨眼。
“什么混双？”
“全国乒乓球锦标赛的混双项目啊，我的姑奶奶。”
严汝清快要被她气笑了。
“你脑子里除了单打，还能不能装点别的东西了？”
“当然能啊。”
范萌书理直气壮地回答。
“还能装下怎么在单打比赛里，把对手打成3:0。”
严汝清一时语塞，竟无言以对。
范萌书看着她憋屈的样子，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
她伸出手，捏了捏严汝清的脸蛋。
“好啦好啦，不逗你了。”
“我当然知道全锦赛有混双项目。”
“不过……”
她话锋一转。
“我对混双没兴趣。”
“为什么？”
严汝清急了。
“萌萌，你听我说，这可不是闹着玩的。”
“全锦赛是什么地方？那是神仙打架的地方。”
“国乒一队、二队的选手全都会参加。”
“我知道。”
范萌书的语气很平静。
“我的目标就是单打进前八。”
只要能进前八，她就有机会凭借优异表现，直接升入国家一队。
这是她复出以来，为自己定下的最明确，也是最渴望的目标。
“我没时间在混双上浪费精力。”
“这怎么能是浪费精力呢？”
严汝清的声音不自觉地拔高了八度。
“范萌书，你是不是忘了自己最大的优势是什么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戳范萌书的左臂。
“黄金左手啊！”
“乒乓球双打，最经典的配置就是一左一右。”
“两个右手将配对，跑位重叠，互相别扭。”
“可一左一右，站位天然错开，两个人的正手都能最大程度地覆盖球台中间的线路。”
“这是天大的优势，你懂不懂？”
范萌书沉默了。
这些道理，她当然懂。
从学球的第一天起，教练就不止一次地强调过左手球员在双打中的天然优势。
可懂归懂，她有自己的顾虑。
那两年的伤病，几乎耗尽了她所有的心力。
她现在只想把全部的精力，都投入到单打这一亩三分地里。
她害怕分心，更害怕再次受伤。
严汝清看出了她的犹豫，继续趁热打铁。
“我知道你在想什么。”
“你觉得自己的体能和精力，不足以支撑两个项目。”
“但你想想，现在国家队的风向是什么？”
她掰着手指头，给范萌书分析起来。
“你看国家二队的蒯蔓，跟你一样是左手横板，打法也很有特点。”
“她的单打成绩，说实话，目前还不是最顶尖的那一拨。”
“可为什么教练组那么重视她？”
“就是因为她的双打能力！”
“女双、混双，她都能配，都能打出威胁。”
“在现在这个极度重视团体和双打项目的时代，这就是她最大的资本。”
范萌书的眼睫毛轻轻颤动了一下。
蒯蔓这个名字，她不陌生。
在U15的比赛里，她们曾经隔网相对过。
严汝清见自己的话起了作用，赶紧又加了一把火。
“再往前说，咱们乒坛那些定海神针一样的前辈。”
“王喃前辈，左手大满贯，她的女双和混双成绩，需要我多说吗？”
“丁宁前辈，同样是左手大满贯，双打也是拿冠军拿到手软。”
“左手将，天生就是为双打而生的。”
“更别说现在了！”
严汝清的语气里带上了激动。
“自从莎头组合在奥运会上拿了混双金牌之后。”
“整个乒坛对混双的重视程度，提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高度。”
“现在，混双已经不仅仅是一个单项了。”
“它是一块敲门砖，是进入奥运阵容的快车道！”
“你单打厉害，这所有人都知道。”
“可如果你双打也同样出色，那你在教练组心里的分量，绝对会再上一个台阶。”
“范萌书，你是个天才。”
“你的天赋，不应该只在单打上闪光。”
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照在严汝清的脸上。
她的表情认真又恳切，眼神里满是期待。
范萌书的心，被这些话狠狠地触动了。
她不得不承认，严汝清说的每一个字，都戳在了点上。
是她自己，因为过去的伤病，下意识地给自己设了限。
她只想着在单打上证明自己，却忽略了自己身上还蕴藏着另一块巨大的宝藏。
或许，她真的应该尝试一下。
“我……”
范萌书张了张嘴，声音有些干涩。
“……知道了。”
“我会……考虑的。”
听到这句承诺，严汝清高悬着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
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脸上重新露出了笑容。
“这就对了嘛。”
她伸手挽住范萌书的胳膊，亲昵地靠在她肩上。
“我就知道，你肯定能想明白的。”
范萌书没有说话，只是任由她挽着。
两人并肩在树荫下慢慢走着，感受着午后难得的静谧。
严汝清的心里，却泛起了酸涩。
她也是广笗省队的一员。
她也曾怀揣着进入国家队，为国争光的梦想。
可是，天赋这种东西，真的不讲道理。
她很努力，甚至比队里的大多数人都要努力。
但她的成绩，始终就是那样，不好不坏，不上不下。
在省队这个天才云集的地方，平庸，就意味着被淘汰。
她有时候甚至会想，或许自己这辈子，都摸不到国家队的地板了。
可范萌书不一样。
她是真正被上天选中的那个人。
严汝清永远也忘不了，范萌书受伤后，第一次回到训练馆的样子。
那时候，范萌书刚刚扔掉拐杖，走路还有些一瘸一拐。
曾经围绕在她身边的教练、队友、追随者，仿佛一夜之间都消失了。
大家看她的眼神，都带着同情与惋惜。
没有人认为她还能回到巅峰。
没有人愿意浪费时间，陪一个“废掉”的天才，进行最基础的恢复性训练。
是她，严汝清，走到了范萌书的身边。
“萌萌，我陪你练。”
她捡起散落在地上的乒乓球，认真地对她说。
从那天起，空旷的训练馆里，就只有她们两个人。
一个发球，一个捡球。
一个挥拍，一个喂球。
日复一日，枯燥而漫长。
她们之间的友谊，也在那无数次乒乓球清脆的撞击声中，变得坚不可摧。
严汝清知道，范萌书的梦想，早已不仅仅是她一个人的梦想了。
那里面，也承载着自己的那一份。
“走吧，回宿舍午休了。”
范萌书的声音打断了严汝清的思绪。
“嗯，走吧。”
严汝清点了点头，挽着她朝宿舍楼走去。
阳光将两个女孩的影子，拉得很长很长。
范萌书低着头，脚步不快。
全锦赛的混双搭档……
她的脑海里，开始不受控制地思考起这个问题。
省队里，实力强劲的男队员倒是有几个。
但是，要找一个能和自己配合默契，又能顶住大赛压力的……
该找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