均田策推行,在北方士族中掀起无形惊涛骇浪,可这于萧澜而言,不过是安世安民的第一步。丞相府大堂气氛肃穆,萧澜立身于一幅丈余宽的黄河下游水文图前,图上一道蜿蜒黄线,如桀骜巨龙盘踞中原心腹,每一道弯折都刻着过往水患的血泪。
陈群立在身侧,眉头依旧紧锁。他实在不解,丞相刚以均田策触怒天下士族,为何又要触碰黄河水患这历朝历代束手无策的千古难题。“黄河百害,唯利一套。”萧澜指尖轻点图上黄河故道,声音平静却带着金石之重,“然水患不绝,中原便永无宁日。百姓辛苦耕织一年,一场大水便尽数冲毁,田地流失,家园倾覆,流民四起。”
他抬眸,目光扫过堂下文武,语气陡然沉肃:“这不是天灾,是孤的失职,是身为大丞相,护不住黎民的失职。”满堂文武皆敛声屏息,无人敢言。治理黄河四字,背后是填不尽的人力物力,是足以掏空任何王朝的无底洞,众人眼底皆藏着隐忧。
萧澜看穿众人心思,语气斩钉截铁:“孤意已决。”他转头看向陈群,唤了声:“长文。”陈群心头一凛,连忙出列躬身:“丞相。”“孤命你为都水使者,总领治河事宜。”陈群猛地抬头,满脸震惊:“丞相,此事干系重大,耗费甚巨,恐……”
“孤给你十万民夫,国库三成钱粮。”萧澜打断他,声音不大却威严尽显,“孤只要两个结果:疏通河道,筑堤百丈。”他抬手在图上每隔百里点下红痕,“沿河设水驿,遇汛情便快马接力传警,让下游百姓提前避险。”
以水驿通汛情,将预警融入治河体系,闻所未闻的构想让陈群骤然失神。他望着萧澜深邃眼眸,那里没有帝王猜忌,唯有全然的信任与对苍生的悲悯。这一刻他终于顿悟:均田策是让百姓有地可耕,治黄河是让百姓安稳耕织,所有举措,皆为天下万民。心中残存的士族利益顾虑,在这宏大愿景前瞬间渺小。陈群深吸一口气,郑重跪地叩首:“臣陈群领命,必不负丞相所托!”
政令一出,十万民夫从四方州县汇聚黄河两岸,旌旗招展映黄波,人潮涌动震河岸,成一幅天地动容的壮阔画卷。陈群褪去华贵朝服,换上粗布短衣,亲踏冰冷河水测水位,与民夫同食糙粮,一双握笔之手磨出厚厚老茧,全无半分士族官威。
萧澜亦数次亲临治河工地,不带仪仗,只随几名亲卫,行走在泥泞堤坝上。他会亲手抄起夯具与民夫同夯土,会在深夜围着火堆,与工匠逐条推敲治水图纸。民夫们看着高高在上的大丞相满身泥浆,与自己同劳同作,心中骤然升腾起前所未有的力量——他们不是被强征的苦力,是在为自己、为子孙后代筑造生命屏障。
第一年,淤塞河道尽数疏通;第二年,百丈长堤拔地而起;第三年仲春,黄河两岸的青石长堤如两条青色巨龙,蜿蜒千里锁狂澜,河水在新修河道中平稳流淌,沿岸百里一座的水驿了望塔,静静矗立守护一方安宁。
治河工程完竣那日,陈群立在最高堤坝上,望着脚下驯服的黄河,老泪纵横。两岸百姓自发走出家门,无人传令,却都带着家中最好的粮酒、最淳朴的笑容聚于堤下,看着坚固长堤与平静河水,个个喜极而泣。不知是谁率先跪地,紧接着,黑压压的人群跪满河岸,齐齐朝着洛阳方向叩首,呼声震彻天地:“萧公仁德!”
不久后,黄河两岸百姓自发立起座座青石石碑,碑上无半句华丽辞藻,只刻着三个古朴厚重的大字——萧公碑。这石碑不及帝王封禅碑巍峨,却承载着万民之心,是比任何封赏都至高无上的荣耀。萧澜听闻消息时,正立于窗前眺望远方,他望着黄河的方向轻声道:“士元,这河安了,这民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