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晋走出来，站在外面空地上，点了一支烟。
刚才还晴好的天，这会灰蒙蒙的。
有两个多小时，她还不肯出来。
工作人员过来和阎晋商量，阎晋将最后一支烟抽烟，打了个手势，让工作人员再等一会，他踅身进去。
许念伏在冷冻箱边上，手臂冻得透明，指尖一点血色也没有。人惘惘的，半死不活。
阎晋走过去，拎了她一只胳膊，要将她拽起来。
她似是被忽然惊醒，抱着冷冻箱的边不肯撒手。
也不管那有多冻人扎手。
“许念！”
阎晋沉下声来唤了她一声。
她固执的抱着，眼睛空洞洞，已掉不出泪来。目光涣散的盯着许冠一安静的面庞，像下一秒就要跟着他一块去了。
阎晋闭了下眼，蹲了下来，他将她搂着，缓了声调：“别这样，冠一是个好孩子，不会想看到你为了他这样。”
“他要是不想，就该醒过来。”
她终于开口说话，声音哑得叫阎晋几乎不敢相信。
“他不在乎我这个老姐了，他丢下我。”
她喃喃的，呓语。
阎晋望着她苍白如雪的侧脸，眸色沉落下来，硬着声调，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他死了。”
许念抱着冷冻箱的手剧烈一颤，阎晋飞快将她拽了起来，两只手臂像铁锁一样将她捆住。在外面等着的工作人员见状，忙进来，将冷冻箱阖上。
“放开我！放开我！冠一！弟弟！”
许念尖叫痛哭起来，她剧烈的挣扎，已察觉不到身上的伤是否裂开，是否会疼。
阎晋手臂圈着她，顾忌她的伤口，被她竭尽全力，如末路困兽般的挣扎撞得胸口极疼。他将她搂着抱到外面。手刚一松，她从地上爬起来，狼狈、盲乱的朝着里面要跑。
阎晋一巴掌打了下来，将她扇得趔趄，跌到了车身上。
她伏着一动不动，身体剧烈的起伏。
“留在这里陪他一起去死，还是跟我走，你自己选。”
阎晋抛下一句话，拉开车门坐进去。
她蜷在车前盖上不动，阎晋发动了汽车。
她抬起头来，空洞洞的两只眼睛落在驾驶室的他身上，像透过他的身体，看到了远方。
阎晋紧盯着她，长眉蹙起。
他看到她爬了起来，以极度缓慢的动作。
她根本没有看他，他并不在她的眼中，许念转身，朝着殡仪馆里走去。
阎晋握着方向盘的手收紧，下一秒便将油门踩住，一个急转弯，车子打了个旋，开了出去。
工作人员拦着她不让她再进去，不论怎样劝说，她不吭声不反驳，只是往里走。
几个工作人员左右拦扶着她，不敢对她有什么过分的举动，却又说不服她，正无奈的时候，阎晋原已离开，却又返了回来。
他进来将许念往肩膀上一扛，她挣扎，他将她两只手擒住，又扣着她双腿。打开车门往里一扔。不去管她会不会伤到哪里。踩油门将车子开出去。
许念挣扎着起来，拍车门要下去。
阎晋从后视镜里看了她那不人不鬼的样子一眼。脸色阴沉得可怕。
将车子开到墓地，他将她从车上拖下来，拽着许念往墓园里走。
她被他丢进墓园。
许念扶着一块墓碑爬起来，阎晋挡在她的面前，喝道：“既然你那样想陪着许冠一，我替他在这里买了墓地，你替他在这里过一夜试试！”
说毕，将她丢在墓园，他上了车便离开了。
许念蜷缩在陌生墓地上，呆呆的坐着。脑子里一片空白。她的思绪还停留在殡仪馆里，眼前还只有许冠一那张冰冷苍白的脸。
什么也想不到，什么也打搅不到她。
也不知什么时候天黑了下来，墓园里寂静无声，偶尔有一两声奇怪的悉索声。
忽半空中打了一个响雷，她受惊，浑身一哆嗦。涣散的视线渐渐收拢起来，聚焦在一张陌生的遗照上。许念定定的望着，像是在辨认什么。豆大的雨点毫无预兆的落了下来。
看守墓园的老人例行过来检查，走到这边，看到许念浑身被淋得湿透，直挺挺的立在墓碑前面。
守墓人上前，问她怎么这样晚了还在这里。又问她，在这里做什么。
许念摇了摇头，她往后退了两步，环抱着双肩，从陌生墓地离开，朝墓园外走去。
清冷的雨水令她凝滞混沌的思绪稍稍清明一些，让她从极度的伤痛中回过神来。她缓慢的在栽满松树的路上朝前走，风声、雨声，她被风雨和黑暗夹杂包裹，孤零零一个人被所爱抛弃，被亲人遗弃，被整个世界丢在这寂冷的死亡之路上。
前方的灯昏暗，许念抬眼朝着前面看去，一条路上，除了稀稀疏疏散落的几盏路灯，什么都没有。什么都不存在。
她并未带手机，也不想打电话给任何人。
自虐般在狂风骤雨里独自行走。心里深处恨不得这场风雨也将她一起带走，不要再留在这个世间受苦。
可她还是活着，她还未死去。
风雨中，一辆车披荆斩棘横冲过来，直停在她的面前。
许念眼皮被沉重的雨水打得睁不开，勉强透过刺眼的车前灯，朝车内的人看去。他整个人隐没在阴暗里，莫测又遥远。
她站在车前不动，和车内的他对视。
忽然，车门被人推开，倾盆大雨很快将他裹住，他大步走过来，脱下身上的外套往她肩上罩住，暗沉寂寂的眼眸深深的望了她一眼，他转身走回去。
许念低头看了看昂贵的，却被当做了雨衣的西装外套，手指捏紧，走到副驾驶的位置，开门，坐了进去。
他不说话，脸色阴沉，打着方向。车子顺着这唯一的一条路，往市区里开去。
许念也不说话，已初秋的天气，吹了一下午的风，哭得嗓子那样疼，又淋了雨，她有些不好受。缩在座椅里，小小的一团，跟被拔了刺的刺猬，虚弱，满是伤痕。
肆虐的雨幕挡前路茫茫。车厢内一片寂静，只听到她微微的鼻息。
阎晋眼梢微低，瞧了她一眼。她闭着双眼，像是睡着了一般。眉头紧蹙，湿透了的脸颊上有不寻常的两团红晕。
阎晋眉间微蹙，抬手在她额头上碰了一碰。果然有些发烧。
抽了一块毛巾，边开车，边伸手在她脸上轻轻的擦了擦。将车内的温度调高了一些。
离市区还有二十分钟左右的路程。前面就要上高架。阎晋忽的打了方向，将车子滑到了另一条路上。他侧头看了许念一眼，她睡得很不安稳，迷迷糊糊，嘴唇阖动着，像是在说什么。
阎晋手在她额上搭着，似乎烧得越来越厉害了。
......
前方是高高的一段台阶，往上走就是她的家。
红顶白墙，两人高的围墙上爬满了野蔷薇，这会正是花期，蔷薇都开了，粉白相间，绿叶围拢。寻常却温暖。那是她的家。
许念望着眼前的一切，眼睛一眨不眨，她恍惚着朝上走，忽看到有人从紧闭的铁门里出来。她简直不敢相信，眼圈一下便红了。
母亲卫竹君从门里出来，站在家门前朝着她微笑，一身碎花连衣裙，洒满了阳光的眼里都是她的影子。
她提着给流浪猫的食物，温柔的跟她说话。
她说：小念回来了。
许念站在台阶底下，心如潮水滚涌，眼中已饱含热泪。她轻轻“嗯”了一声，迫不及待的想要走上去，投进母亲的怀抱。
却忽然听到另外一道声音在喊她。
她回过头去看，隔着一条街，冠一穿着球衣，怀里抱了一个父亲托人替他带回来的，科比签名的篮球。
他笑得一脸灿烂，喊：老姐，你快过来。
冠一高兴的举起了手里的篮球：今天在球场，他们可都羡慕死了！我一个人拿了十二分，我是不是很厉害？
许念眼里的泪滚滚而落，不住的点头，哽咽的嗓音里说不出一个字来。
身后母亲又喊她：小念，你还不回来，站在那里做什么？
许念回头，看到搂着母亲的父亲。母亲温柔慈爱的看着她，朝她招手：傻孩子，看什么？快回来，吃饭了。
许念一边抬手擦着眼泪，边连连点头，开口想说，我叫冠一一起。
尖锐的汽车轮胎摩擦声响起，像一根针猛然扎进了她的耳朵里。
她的心一下从云端跌落到深渊，有可怕的东西在使劲从阳光后头往前拥挤，试图毁掉她眼前的光明。
她站在原地束手无策。眼睁睁看着冠一倒在血泊里，浑身都在颤抖。
后头有沉闷的一声响，许念又忙的回过去看。她的父亲和母亲睁着双眼，从台阶上滚落下来，横陈在她的脚下。
冠一的鲜血和她父母亲的鲜血蜿蜒而成，汇聚成一条血红色的河，河水蔓延过来，将她整个人包围。满鼻子血腥，满眼血红，她被血海包围，她无法呼吸。身体僵硬、痉挛，嗓子被狠狠的赌注，哭不出来，叫不出来，喊不出来。
太痛了，太痛了.....
她紧紧闭着眼睛，额头的喊一层又一层沁出来，不住将身体蜷缩，将被子紧紧抓着，裹着，企图阻止那血色的黑暗里将她淹没。
可她阻止不了，黑暗越来越浓重，鲜血将她包围。她快要失去呼吸，她将要溺死在这无边无尽的血腥里。挣不出来，无法摆脱。不得救赎。
她快死了，她快被溺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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