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轩辕灏凯和雪灵都陪着欧阳羽璐，整夜不曾合眼。 日上三竿之后，永寿宫里才忙碌了起来。 皇帝不在的这些日子里，朝臣们有事都是找太后商议，而昨日太后一收到消息，说是皇帝已经回到京城，于是立刻就放手不管朝政了。 因此，太后睡了个好觉，日上三竿才起床。 “桂嬷嬷，今日你怎么特别沉默？”太后总算是觉得有那么一点不对劲了，于是便问了正替她梳头的桂嬷嬷。 桂嬷嬷一窒，半晌才欲言又止地道：“娘娘，奴婢……奴婢……” 见铜镜中，桂嬷嬷一脸担忧的神色，太后不由得笑了：“哀家不过就是睡过头了，难道你以为哀家醒不过来了？” “娘娘正值壮年，身子骨硬朗的很，奴婢哪儿能有此担忧？奴婢只是……只是……”桂嬷嬷想了又想，还是找不到合适的话来告诉太后，话到嘴边便又卡壳了。 皇上可是说了，谁敢在太后面前乱嚼舌根子的，下场就和那公公一样。所以，就连她这个宫里头的老人，也没敢惊醒太后，禀明太后这件事。 “你今天可真是……”太后皱了皱眉，突然想起孙公公的事，于是转移了话题道：“对了，那孙公公昨日被哀家小惩大诫了的，今日可还跪在永寿宫外头？” 其实，太后下旨赐婚，也是一片好意。 欧阳羽璐没将太后这个人看错，太后的确辜负不了欧阳羽璐所赠的那首诗，德才兼备，心胸宽广。 虽然太后对欧阳羽璐为妃一事存在着极大的抵触，那也是出于对云秦国江山的考虑，也是出于一个母亲的私心，更是出于她身为云秦国太后的职责所在。 不过，在太后得知欧阳羽璐即将魂归西去的时候，太后的心里也泛起了疼惜。太后辗转反侧好几日，终于做出了这个让她十分抵触的决定。既然欧阳羽璐命不久矣，她何妨让欧阳羽璐临死前拥有一段幸福时光？ 所以，太后下旨赐婚，但她没想到欧阳羽璐拒绝的彻彻底底，而孙公公又仗势欺人惹得双方大动干戈。 最不识时务的，便是那孙公公了。他从聚贤阁灰头土脸的回来，竟然还敢在太后面前进馋，数落欧阳羽璐的不是。太后自当是十分恼火，便打了孙公公十板子、并罚他在永寿宫门前跪着，小惩大诫。 “孙公公……”桂嬷嬷刚替太后梳完头，听得这问话，放木梳的手便一颤。她心中犹豫地想着，这次可是太后问到的，她若禀明不算是违背了皇上的旨意吧？ “桂嬷嬷，你今天到底是怎么了？”太后一脸诧异，转头看向了桂嬷嬷，“是不是发生了什么事，你不敢对哀家说？” 桂嬷嬷顿时跪了下来，老脸皱成了一团，低声道：“启禀娘娘，昨晚皇上回宫后，已经将孙公公给赐死了。” 当然，桂嬷嬷只是轻描淡写的这么说了一下，事实上是轩辕灏宇面色冷峻的回到皇宫，点名让大内侍卫抓孙公公入狱。而孙公公当时正跪在永寿宫门口，大内侍卫都有所犹豫，毕竟孙公公是伺候太后多年的老人了，抓了孙公公就是跟太后过不去。 就是这么一犹豫的功夫，轩辕灏宇出掌震断了两名大内侍卫的心脉，冷如修罗的问众人还有谁敢抗旨的？ 这是轩辕灏宇第一次在人前发怒，也是第一次在臣子面前出手杀人。当时所有人就惊呆了，随后大内侍卫不敢再迟疑，前往永寿宫便抓了孙公公到天牢。 就在昨夜，轩辕灏宇一道密令，孙公公便死在了天牢之中。 “什么？！！”太后闻言，惊得一下子站起身来。 “娘娘息怒，皇上大概是觉得孙公公仗势欺人，给皇室抹了黑，所以才……请娘娘息怒。”桂嬷嬷连忙磕头，分外担心这两母子为了一个太监而失和。 太后怒道：“皇帝如此作为，你们竟到现在才对哀家禀告！你们眼里，到底还有没有哀家这个太后？！” 桂嬷嬷顿时低头，不敢再说一个字。太后要求他们眼中有太后，而皇上如今也不容旁人挑战皇权，他们真是左右为难啊…… 太后见桂嬷嬷不说话，怒气稍稍平息之后也大概猜到是怎么回事了。能够让桂嬷嬷如此三缄其口的，除了她那越来越放肆的皇儿，不会再有第二人。 “哀家这就去见皇帝，哀家倒要听听看，孙公公有什么非死不可的罪过！”太后脚步刚迈，立刻就对欲起身的桂嬷嬷喝道：“你不必跟哀家前去了，哀家暂时用不着你！” 说完，太后愠怒的离开了永寿宫，随便唤了名宫女随行，往皇帝寝殿去了。 桂嬷嬷抬头，眼里浮现了一抹担忧，皇上已经长大了，娘娘何必如此执着呢？其实那欧阳羽璐……未必有娘娘以为的那般野心勃勃吧？ 偌大的宫殿内，一抹孤单寂寞的身影，稳稳坐于宝座之上。 轩辕灏宇并没有批阅奏折处理政务，他只是在想裔的汇报，那只雄鹤的尸体，不见了。 事情做的很利索，连裔也没找出半点蛛丝马迹来。他和羽璐到达药神谷的时候，雄鹤虽然浑身是毒，但绝对没有濒临死亡的征兆。以他和羽璐的敏锐，如果雄鹤在那时中了毒，他和羽璐都应该能够觉察出来。 但他能够确定的是在药神谷的那八日里，确确实实没有一个人接近过小木屋。他的内力深厚，方圆百里的动静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所以不可能判断有误。 歹人到底是在何时给雄鹤下毒的？除了他和羽璐，没有人可以在这八日里接近雄鹤了…… 突然，裔的话再一次响在他耳边：“主子，有没有可能，是欧阳羽璐自己下的毒？” 虽然他当时就出掌将裔震退数丈，但现在一想，这怀疑却越来越浓了。 “不会的，羽璐不是这种人。”猛然地，轩辕灏宇又摇了摇头，自言自语地替那个没心没肺的女人辩解。 他还是比较相信，他的女人是为了避人耳目，才在人前与他那般决裂。所以他一直在寝殿内等，他等着她来找他。因为怕她来找他而他不在，所以他派了裔去药神谷调查，自己则一直呆在寝殿内，哪儿也没去。 “太后、太后……” 殿门外，传来常德和常玄焦急的呼唤声，使得轩辕灏宇回了神。异样的神色尽数隐去，他提起御笔，静静的开始批阅奏折。 随着殿门的开启声，太后一脸隐怒地走了进来，身后跟着神情惶恐的常德和常玄两个人。 轩辕灏宇继续全神贯注地批阅奏折，仿佛没有察觉到殿内来了人。直到常玄故意摔了一跤发出声响后，他才头也不抬的沉声说道：“常玄，朕不是吩咐过你，朕要批阅奏折，任何人也不许来打扰吗？” “是哀家要来见皇帝的，这事跟他们没有关系。”太后径直走到了轩辕灏宇的御案前，语气也不怎么好。 孙公公的死倒在其次，太后不能容忍的是轩辕灏宇身为一国之君竟为了一名女子，处死太后身边的人！这事若传扬出去，不仅她一朝太后会被耻笑，他一国之君也会被耻笑成‘沉迷美色’的昏君！ 轩辕灏宇顿了一下，缓缓放下手中御笔，起身下了台阶，朝太后行了礼后，神情微倦地道：“儿臣身体有些不适，不想讨论太激烈的话题，如果母后是来探望儿臣的，那么母后可以回了，儿臣很好。” 太后和皇帝的权利之争，轩辕灏宇已经厌倦了。太后的放手并不彻底，这使得轩辕灏宇前后难做，陷入四面夹击的境地。如果必须要成为皇帝而不是太后的儿子，轩辕灏宇也不会再有丝毫的退让。 “哀家自然也担心皇帝，不过哀家今日来，是想问清楚一件事，关于孙公公被赐死一事。” 太后目露沉痛，语气微颤：“哀家从小教育皇帝，要做一个有德之君，如今皇上手握生杀大权，却如此肆意滥用，岂不教天下臣民寒心？” 轩辕灏宇缓缓抬头，目光在瞬间犀利起来。 片刻之后，他在太后震惊的神情中，沉沉开口：“皇祖与慕将军出生入死，后共享荣华富贵，然因慕将军的居功自傲，一杯毒酒赐死之，父皇在位三十四年，后宫嫔妃离奇死亡，朝中大臣亦有桀骜不驯者被斩，母后执政十几年，为了立威于朝，多少双手也染过鲜血。” 他嘲讽的一笑，问道：“请母后告诉儿臣，对于压根不服从皇权的人，除了杀一儆百，还有什么更好的办法？” 仁慈？呵……他曾经也以为仁慈能治国。 然而他的礼贤下士、温和有礼，并没有征服天下人，反而落得个‘温吞’的骂名。甚至，连后宫嫔妃都不怕他，认为他软弱可欺。 所以后来，他的仁，只给少数人。对于不服从他的人，他默许裔使用手段对付他们。从那以后，他轩辕灏宇在朝中，才算是有了真正臣服的人，不至于在朝堂上孤立无援。 如果按照太后的仁慈标准来治国，他如今根本没有和轩辕灏辰对抗的资本！ 太后跄踉一步，完全不敢相信，她一心希望自己的儿子做个明君，换来的却是这样的质问。可她同样不敢笃定地说，她没有因为同样的事情，杀过人…… 君临天下，君临天下代表着孤独与寂寞。即使是自己最亲近的人，也不能完全交付真心。不管是帝王之母、还是帝王之妻、亦或是帝王之嗣，都没有这个‘被信任’的特权。 轩辕灏宇有着坚韧的内心，君临天下对他来说就是毕生追求，所以他一直将这种孤独视为理所当然。他的实力他的野心他的计划，除了他和麒知道以外，没有任何人有资格知晓。 “不管母后是出于什么心思，下旨册封羽璐为后，儿臣都十分感激。不过，儿臣和羽璐之间的事情，母后最好不要插手。”轩辕灏宇的语气很强硬，内心却也在痛。 对他来说，面前这个风华绝代的女人，不仅是生养他的母亲，更是良师益友。她是他儿时无比崇拜的对象，他一直想要做到让天下人臣服的地步，胜过这个女人。因为只有胜过了她，他才觉得没有辜负她的教导。 殊不料，轩辕灏宇这番话惹怒了太后。 “哀家乃是后宫之主，自然有权利过问后宫之事，皇帝这话的意思莫非是要罢了哀家的权？”太后目光深沉，长久潜藏的威信，此刻尽数被挑了出来。 皇家人，就是如此悲哀。不管双方是什么亲密的关系，在各自权利遭到冲突之时，那内心的征服欲便会被激发出来。谁也不肯让步，因为一次让步，就意味着往后事事让步。 “儿臣不敢，不过母后要管的是后宫，羽璐……她还没入宫呢。”轩辕灏宇嘴角噙笑，目光可是一点也不畏惧，“羽璐是江湖中人，而云秦国中，朝廷与江湖素来就是互不招惹。母后下旨之前，就应该想得到是这种结果，母后却不计后果下了旨，闹成如今这种局面，儿臣倒是不知母后是何用意了。” 太后顿时勃然大怒：“放肆！哀家一片好心，想成全皇帝与那女子之事，却被皇帝猜忌成如此不堪模样！皇帝就算翅膀硬了，也不要忘了哀家还是云秦国皇太后，哀家手里还有废帝立新的权利！” 话一出口，轩辕灏宇的脸色沉了，而太后也在瞬间感到有些后悔。 不管母子俩闹到什么地步，‘废帝立新’这种话都是不宜随便说出口的。因为，这是对皇帝权威的最高挑战，也是一种自杀式的威胁。 渐渐地，轩辕灏宇眼神冷冽起来。他扬起一抹嘲讽的冷笑：“是吗？那太后不妨试试，看看这皇宫之中，太后能调动多少人马废了朕这个皇帝。” 骑虎难下，说的就是太后如今的处境。一声‘太后’一声‘朕’，已经足以使太后从头到脚凉个彻底了。 太后身躯发颤，半晌才道：“皇帝并未做错事，哀家暂时还不用废帝立新。” “既然暂时不想废了朕，那就请太后回了吧，朕还有事要忙。”轩辕灏宇心中略有歉意，但其实这一天的到来，他心中早已有数。他是母后的儿子，但他同时也是皇帝，他可以奉养母后直到母后终老，但却无法听命于母后管理这个国家。 这时，殿门突然被撞开了，奔进来的是墨楠。 “皇上息怒，太后并无废帝之心，皇上明鉴。”墨楠早已将殿内的对话听了个一清二楚，是以再也忍不住，冲进殿内为太后求情。 墨楠和轩辕灏宇从小一起长大，尽管他不知道麒的存在，但他清楚轩辕灏宇的脾气。轩辕灏宇素来温和，也甚少与人计较什么事情，但轩辕灏宇有自己的底线凡是触及这底线的人，轩辕灏宇便再也不会客气。 所以，墨楠才忧心忡忡，他怕太后这次说出的‘废帝立新’之言，触及了皇帝的底线，而太后从此就真的要失去这个皇帝儿子了。 殊不知，他此举是彻底惹恼轩辕灏宇。 轩辕灏宇森冷一笑，五指慢慢并拢，听不出一丝情绪起伏地说道：“看不出来，墨楠对太后如此忠心。” 墨楠身躯一僵，但眼底的坚定仍是未除。那一向冷峻的线条，在此刻显得诚恳无比：“皇上，太后对云秦国可谓是鞠躬尽瘁，太后所做的一切也都是为了云秦国和皇上着想，请皇上不要怀疑太后有夺权之心啊……” “铁骑大将军……很好、很好……”轩辕灏宇眼底酝酿着狂怒的风暴，一连说了两个‘很好’。就是这样！连和他出生入死的墨楠，在他和太后之间也是选择母后！ 皇家之中，每个人效忠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自己的主子。既然墨楠当着他的面选择了太后，那么他也无须再客气了！ “常德！”轩辕灏宇一声怒喝，常德连滚带爬的奔了进来。 “奴、奴才在……”常德跪伏在地上，身躯簌簌发抖。完了完了，太后和皇上的矛盾终于爆发了，这可怎么办才好啊…… 轩辕灏宇冷笑一声，看向常德时眼里有一丝憎恶：“朕倒是忘了，常德你也是太后的人。” 说完他便朝外再是一声沉喝：“常玄！” 声音落地，常玄也跑了进来，跪在了常德的身边：“奴才在。” “传旨军机处撤去墨楠铁骑大将军一职，令其留守永寿宫，跟随太后左右保护太后的安危，太后有事，唯其是问。今日拟旨，明日早朝宣读。”轩辕灏宇冷然下令，下定了决心此次要振己皇威。 墨楠怔住，果然……皇上是容不得他更忠于太后一些啊…… 另外三人都怔着，但常玄却是毫不迟疑地应了声：“奴才领旨，奴才这就去军机处传旨。” 待常玄小跑着离开大殿之后，太后才猛然醒悟过来，伸手指着轩辕灏宇语气颤抖不已：“你……你……” “你们负责送太后回宫，以后没事就少外出了。”轩辕灏宇冷眼瞥了一下墨楠和常德，转身拂袖回到了御案前，头也不抬地继续批阅奏折。 墨楠见太后上前一步，急忙就起身拦住了太后，说道：“太后，皇上国务缠身，还是让臣送太后回永寿宫吧。”眼下皇上正怒，断不是求情的最佳时机，何况他也不是那么在乎大将军之位。 常德连忙也在一旁相劝：“太后，皇上刚刚回宫，旅途劳顿，就请太后随老奴回永寿宫，等皇上精神好了再商量吧。” 太后抿了抿唇，看了脸色不悦的轩辕灏宇半晌，才终于是接受了墨楠和常德的劝告，在两人的陪同下离开了大殿。好个欧阳羽璐！竟能让她和谦儿的母子关系僵成这般模样！若不是这欧阳羽璐只有不到三个月可活，她定要让欧阳羽璐知道皇家人的厉害！ 大殿内恢复了宁静，殿门缓缓关上，殿内又只剩下轩辕灏宇一人了。 ‘啪嗒’一声，轩辕灏宇捏断了手中御笔，脸上的狂暴终于显露出来。 他开启机关走进密室，在密室内写了一张纸条，放在了桌上。而后，他转身走入另一间密室，怔怔的看了那张大床半晌，却选择坐在了冰冷的石桌前。 自从欧阳羽璐在这石桌上趴睡过之后，轩辕灏宇就命裔准备了这张床，想方设法的避人耳目，将床弄进了密室之中。只可惜，从那次过后，欧阳羽璐就再也没有到这个密室中来。 轩辕灏宇用修长的手指抚过冰冷的桌沿，脑中想起那个让他痛彻心扉的女子，眼中再次浮现了沉痛之色。他不懂……究竟要他怎么做，她才肯交出她的心，成为他柔顺的美妻…… 这一日，谁也没有动作，连欧阳羽璐在聚贤阁内也是静静不语，聚贤阁内气氛紧张，丝毫不比皇宫差多少。 不出两日功夫，皇帝龙颜大怒、斩杀太后身边亲信、废除墨楠铁骑大将军之职、与太后彻底决裂的消息，疯了似的传遍了整个云秦国。 聚贤阁依旧毫无动静，似乎并没有被这些消息所影响。不过…… 一向游戏人间的楚承皓不逛青楼了，吊儿郎当的神情也不复存在了，给人一种严肃感；伶牙俐齿的雪灵小丫鬟，沉默了很多，平时说话都放轻着语气；就连调皮可爱的轩辕灏凯，也‘皈依我佛’，乖乖的当起了小书童，没有再跟任何人吵吵闹闹，也没有再惹是生非。 那辰王府内，白衣飘飘的俊逸王爷，则是饶有兴趣地逗弄起了笼中鸟儿。这种消息对于轩辕灏辰来说，当然是好消息。不过，他并没有太过高兴，因为还有另外一件事情，让他不怎么欢喜。 “那药神谷的鹤儿……”他一边逗弄鸟儿的小嘴，一边漫不经心地问起了他要秦虎调查的结果：“是谁下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