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块破旧的门板斜斜放置在那儿，后边阴暗着，不知藏着些什么。但隐约地，可见秋风送来一片白色衣角，很明显是个不凡之人。 欧阳羽璐却在此刻松了口气，不紧不慢地问道：“太子跟踪我来此，该听的不该听的，应该都听见了吧？不知道，太子有什么想法？” 其实，皇甫哲这个人，几乎知晓了她所有的秘密。所以当她感觉到是他的时候，她松了口气，那杀气也瞬间收敛了。 何况她今日，和裔的谈话没有什么不妥之处。皇甫哲对于这些事情，都是知道的，她没必要也没可能瞒住他。 一袭白衣的皇甫哲从那门板后边缓缓现身，依稀可见嘴角那一丝温暖的笑意。或许是因为……他明白欧阳羽璐方才那心境的变化吧。 欧阳羽璐见他越走越近，好笑地弯起了唇角：“难怪今日没人跟踪我，原来你是故意调开他们，好方便我与自己人见面。” 真是……多谢了。这句话，欧阳羽璐没说出口。 晚风徐徐，凉爽的秋夜迎接着黑暗的降临。空有一腔相思却脉脉不得语的枯叶，承载着夏日的记忆，旋转着落地，又被无情地踩在人的脚下，不得半丝怜惜。然，能够被一生传奇的美人踩于脚下，又何尝不是一种幸运？ 皇甫哲和欧阳羽璐走在这秋夜的美景中，引得路上几个为数不多的行人，好一阵观望。但两人都是便装，又无华丽车辇随行，再加上黑夜的遮挡，也就没人真的认出他们的高贵身份。 一直到了空旷无人的通往皇宫的小路，皇甫哲才慢慢悠悠地开了口：“欧阳羽璐，你真的打算查？” 皇甫哲身边，少不了瀚青这个忠实跟班。如果瀚青没有示警，那就代表他们四周无人跟踪，也就不必担心对话被听了去。皇甫哲这话问的，十分放心。 欧阳羽璐微诧地侧头看了皇甫哲一眼，心里盘桓了下，便笑着反问道：“太子之意呢？是想我查还是不查？”当然在她看来，皇甫哲定然是要她查的。虽然他已经是太子了，但对于他们这些皇室中人来说，有威胁的对手能少一个便是一个的。 果然，皇甫哲别有深意地回望她一眼，沉笑道：“你是个聪明人，焉能猜不出我心中所想？不过我想告诉你的是……” 欧阳羽璐挑眉，脚步不知不觉慢了下来。 “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查了出来，你再想要离开大汉朝，便没那么容易了。”皇甫哲说完，瞬间加快了前行的速度，似乎没想给欧阳羽璐再度问话的机会。 欧阳羽璐心头一震，果真是不太明白皇甫哲这话的意思的。原本不该是她查不出这事，皇甫傲天便有借口暂时让她留在大汉朝查案吗？看着那白色的身影渐远，她这才猛然惊醒，快步追了上去。 “哎，你……” 当她想继续问的时候，那抹白色的身影却拐了个弯，很快地就进了皇宫大门，而她追上去时已不见了那抹身影。她想从他的表现来看，就算她追问，他也是不会告诉她真相的吧？ 一路心事重重地回了玄灵殿，欧阳羽璐依旧百思不得其解。她想不通这其中的奥妙为什么查出事情的真相后，皇甫傲天反而让她有不得离开大汉朝的理由。 没等欧阳羽璐坐多久，冬儿就揣着她的腰牌进宫来找她了。 冬儿去替其哥哥守孝之时，欧阳羽璐担心冬儿出宫后便不能再进宫，于是便将皇甫哲给她的一块腰牌，给了冬儿。她就是想着，冬儿有事时，至少有个寻求帮助的人。不管怎么说，冬儿是透露给她欧阳羽璇的消息、从而让她顺藤摸瓜除掉轩辕灏辰的大功臣。 守孝期间，冬儿却在这秋夜匆匆进宫，自然不是为了一般事情。 “羽璐姐姐。”冬儿手持腰牌突破层层关卡见到欧阳羽璐的时候，欧阳羽璐身边并没有其他闲杂人等，于是她踌躇了下，只叫了欧阳羽璐而没有下跪。 她知道欧阳羽璐因她举报那位二皇子的小夫人之事，对她心存宽容，所以特许她不必下跪。在这个有事禀告的时候，她便不想用那些虚礼来耽搁时间。 欧阳羽璐看了冬儿两眼，也是发现了冬儿的异样，便点了点头：“看你气色不错，我便放心了。有些事情本是人生必经历的，你就把心放宽点，好好的活下去吧。” 失去哥哥固然难过，但人就是这般，毕竟不是最不舍的那个人，不会为了这样的事情寻死觅活。冬儿这几日倒恢复过来了，不像刚知道消息时那般难过。 “谢谢羽璐姐姐，冬儿谨记在心。”冬儿伸出手来，将欧阳羽璐赠予她的那块腰牌双手奉还：“羽璐姐姐身边没个贴心的人，冬儿想早点回到羽璐姐姐身边，伺候羽璐姐姐。” 欧阳羽璐当然也看见，那腰牌下头，有个东西。 她神色自若地将腰牌接了过来，塞于袖中，弯唇笑道：“这是太子赏赐的，我自然要收回，不然太子要怪罪我的。至于你……” 微顿了下，她遗憾的摇头：“我不久便要回云秦国了，再说太子垂怜，将我以前的好姐妹雪灵给寻了来，估摸着明日就要与我见面了。既然我身边有人了，又将于不久离开云秦国，你就不必再想着呆在我身边，不然将来……” 后边的话，她就没再说下去了，但她相信冬儿冰雪聪明定然会懂。 除开她身边不适合跟着冬儿之外，她也确实为了冬儿的将来做打算。一旦她离开云秦国，冬儿还是得被分配到其他地方去，不如她现在就帮冬儿找好地方，也不枉冬儿多次相助于她。 冬儿果然懂，只是她这心里头除了难过之外，更多的则是感激：“谢谢羽璐姐姐如此替冬儿着想，冬儿铭感五内。冬儿知道羽璐姐姐不是虚与委蛇的人，所以冬儿不敢再强求，冬儿这就告退。” 说罢，冬儿转身要走，但她的手瞬间就被欧阳羽璐给拉住了。 欧阳羽璐看着冬儿诧异的神情，笑道：“这么急着就要走？我还打算给你安顿一下呢，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 冬儿呆了呆，忙道：“但凭羽璐姐姐做主。”她自然知道，她这一离开，将来要讨生活便很难了。二皇子还不知道倒不倒，如果不倒的话……就凭她出卖小夫人的罪，二皇子也是不会放过她的。 一想到二皇子那阴沉的脸色，冬儿禁不住的打了个寒颤。于是她突然明白了：其实羽璐姐姐比她先想到了，所以才想着为她寻一条后路！ 见冬儿逐渐明白而面露感激之色，欧阳羽璐便说道：“太子虽是我的救命恩人，但也是我的朋友。我想，我若出面请太子收下你做东宫的宫女，太子应该会给我这个面子的。不过这事也得先问过你的意愿，冬儿，你可愿意去东宫伺候太子？” 得罪了二皇子皇甫溟，自然只能去依傍太子皇甫哲了。只要冬儿在皇甫哲的东宫里做事，又是贴身宫女，无论如何皇甫溟也不敢动冬儿的。 冬儿一听，瞬间就热泪盈眶了：“羽璐姐姐……” 冬儿也不是傻子，就凭欧阳羽璐的聪明机智、再加上倾城容貌，那太子焉能不动心？虽然冬儿不敢确定太子是否对欧阳羽璐动了心，但她敢确定太子对欧阳羽璐的确和其他人不一样。所以如果欧阳羽璐出面帮她说话，太子日后一定不会亏待了她！ 眼见冬儿就要跪下去，欧阳羽璐忙伸手拦住了她，不赞同地说道：“我帮你说这个情，只是因为你心地善良，也帮过我不少。这对你来说虽是终身之事，但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举手之劳，所以我并非要你的感激，你懂吗？” 她没想过从冬儿身上得到什么，她更不想冬儿感激她、膜拜她。冬儿在她眼里还是个孩子，冬儿甚至没有雪灵年纪大，就凭冬儿帮过她的那些举动，她给冬儿一个无忧的下半生也是举手之劳、理所当然的。 “冬儿……懂了。”冬儿手忙脚乱擦着眼泪，到底是不知将如何表达这感激之情了。 “懂了就好，你跟我到东宫走一趟，我帮你跟太子说一声。”欧阳羽璐虽想看看冬儿给她带来的究竟是什么消息，但转念想了想，她还是决定先把冬儿给安顿好。 冬儿自然一切都听她的，当即应声：“是，羽璐姐姐。” 欧阳羽璐笑了笑，这才带着冬儿出了玄灵殿，让一小太监领着、往东宫的方向去了。一路无事，两人顺顺利利地到了东宫，却听闻皇甫哲已然睡下了。 就在两人打算离开之时，瀚青又出现，留下了两人：“欧阳姑娘，太子吩咐了，让欧阳姑娘先在偏殿等候，太子随后便出来。” 欧阳羽璐想了想，微笑应答：“好，有劳了。” 她转身，便和冬儿一同去偏殿等候，不过她心里却有些犯嘀咕：这皇甫哲也不过前她一会儿回宫，怎么就这么早睡下了？ 也不过等了片刻，皇甫哲如风驾到。 “太子，我来这大汉朝，所交朋友甚少，冬儿……算是其中一个，我待她如姐妹。如今我朝二皇子前来，必是要带我回朝的，而我这一走，冬儿便没了地儿去。太子也知道，冬儿原本是二皇子府中的，那轩辕灏辰一事又多亏了冬儿，我担心……”欧阳羽璐说到这里便停了，秀眉轻蹙望着皇甫哲。 皇甫哲见她开门见山，连个客套话都没有，不由得摇头一笑：“你倒是直白，这么说来你是要本太子收留她？” 欧阳羽璐微微一欠身：“多谢太子。” 随即她起身将冬儿一推：“冬儿，还不多谢太子收留之恩？” 冬儿一怔：这就行了？但她是听欧阳羽璐的话的，连忙就醒悟过来，跪倒在前：“奴婢谢太子收留之恩，奴婢定会尽心竭力效忠太子的。” 皇甫哲看着两人一唱一和的，突然长长地叹了口气。 在欧阳羽璐还没发问之际，皇甫哲便将承诺许出了口：“倘若真要助她逃过二皇兄的报复，本太子就只有立她为侧妃了。不若，你问问她的意愿吧。” 这会儿，皇甫哲一句话倒是令得欧阳羽璐和冬儿两个人，都呆在原地了。只不过是要收留而已，怎么就跟立妃扯上关系了？ “小姐！小姐！”欢快带着焦急的声音，在玄灵殿外响起，伴随着一阵风刮进来了。 声音出谷的黄莺般清脆响亮，但这人当然不会是冬儿。其他人不知，但欧阳羽璐是知道雪灵那丫头来了。 说起和雪灵差不多乖巧的冬儿，她倒是捡了个大便宜，因为她出身不高贵。 大汉朝的女子地位比云秦国要高出很多，不过以皇甫哲这太子的身份来说，冬儿能够做他的侧妃，还是彻彻底底的高攀。更别说，皇甫哲压根就还没立妃，之前有的，也只不过是侍妾。 欧阳羽璐的面子，真是足够大了。 但这也缘于二皇子皇甫溟的睚眦必报，欧阳羽璐和冬儿毕竟不如皇甫哲那般了解这个二皇子。而皇甫哲了解他自己的二哥，所以他知道只有立冬儿为侧妃，才能真正将冬儿给保下来。否则，皇甫溟有一千种办法将冬儿给暗害了。 雪灵一扑进屋来，欧阳羽璐便晃身上前将雪灵给抱住了：“雪灵，我在这里。” 轻轻柔柔一句话，雪灵却哇哇大哭：“小姐，小姐终于好了，我好想小姐啊……” 她赖在欧阳羽璐肩头不肯松手，力道比往常可大出许多了。也是久别重逢，让她少了那份规矩，不然以她往常和欧阳羽璐的相处模式……她再放肆，也只敢在言语上撒娇，而不敢这么赖着欧阳羽璐。 “好了，我这不是好好的吗？”欧阳羽璐这次挺纵容雪灵的，主要也还是因为雪灵曾经……想到她那时让雪灵去做的事情，她忍不住地一阵苦笑，最终，这计划还是被太后给叫停了，不过也好，雪灵没出事。 好久好久之后，雪灵才停止了哇哇大哭，改为轻声的啜泣。她不时地对欧阳羽璐左瞄瞄、右看看，最终瘪着小嘴道：“小姐比以前瘦了，肯定是这些人伺候不周。哼，我就知道小姐还是离不开我的。”言语间，似乎有些得瑟。 当然了，欧阳羽璐特地让裔去找雪灵来照顾，雪灵在其他人面前还是耀武扬威了一下。小丫头的心思，总是这般，希望欧阳羽璐对她比对其他人都器重。 “哼什么哼？”欧阳羽璐弹了一下雪灵的额头，终究是推开了雪灵。一边整着被雪灵弄乱的衣裳，她一边假意嘲笑：“听说我不在的时候，聚贤阁的人被你烦得苦不堪言，就差将你这烫手山芋给丢在云秦国了。” 有关于聚贤阁的消息，欧阳羽璐早就从魅尊的口中得知了。在欧阳羽璐伤势痊愈之后，魅尊就离开了大汉朝，这也是欧阳羽璐的意思她担心云秦国那边，有什么变故。 毕竟，聚贤阁的人然还有雪灵等人，都来到了大汉朝，云秦国没个她相信的人坐阵，她总担心轩辕灏宇人手不够。现在云秦国正值风雨飘摇之际，也不知除了那轩辕灏辰之外，还有没有其他人觊觎那个位置。 “我才不怕他们呢！我只怕副阁……”雪灵话到这里，嘎然而止。 欧阳羽璐眼中痛色一闪而过，原本笑脸盈盈的神情，慢慢地收敛了起来。大师兄……呵…… “小姐，对不起，我……我不是故意要……”雪灵狠狠地掐了自己一把，就差跪下来请罪了。她真是口没遮拦！明知道小姐为了副阁主的事情自责不已，不是吗？她却哪壶不开提哪壶，真是该死！ 欧阳羽璐转身，到桌前坐了下来，看着雪灵惶然的神情，她淡淡一笑：“不用顾忌什么，我明白大师兄护我之心。如果是大师兄有难，我也会挺身而出的。只不过……大师兄抢了这个机会罢了。” 雪灵怔了一下之后，顿时放下心来。看来师尊说的是真的，小姐总算不那么自责了，小姐明白副阁主的心甘情愿了。这就好，她就怕小姐一直在这阴影中走不出来，那岂不是辜负了副阁主的牺牲吗？ 别说是副阁主了，聚贤阁任何一个人，都是愿意为小姐牺牲的啊…… 雪灵走过去，殷勤地帮欧阳羽璐倒了热茶，又殷勤地递了上去。方才的一点点伤痛，似乎很快就消失不见了，然而雪灵心里明白，小姐虽已不再那般自责，却依旧难过着。 欧阳羽璐接过茶杯，有一口没一口的啜饮着。过了片刻，她才低声问道：“雪灵，你伤心过吗？”她可不会忘了，这小丫头当初是很喜欢楚承皓那个大魔头的。 雪灵身体一僵，嗫嚅许久之后，她才低下了头。小姐是不会喜欢她说假话的，她在小姐面前也说不了假话。 下定了决心似的，她猛一抬头：“伤心过。但是我知道，副阁主心里装着小姐，就算让副阁主再选择一次，他还是会保护小姐牺牲自己。我想，如果当时我能这么做，我也会为了副阁主挡那一刀的。” 欧阳羽璐幽幽地叹了口气，果然，小丫头心里还是有那个大魔头的。只不过……小丫头知道大魔头不会喜欢小丫头，所以就将大魔头藏在心底深处罢了。 “对不起。” 她诚挚地道歉，这是她第一次跟雪灵说‘对不起’。说出口的同时，她又万分的鄙视自己，事到如今，说‘对不起’又有什么用？可不说这声‘对不起’，她却不知道该如何表达自己内心的歉意。 雪灵手一抖，却不禁皱眉道：“小姐这是什么话？哪里有小姐跟下人说对不起的？再说了，小姐也没有做对不起谁的事情，副阁主是被奸人所害，而不是小姐。小姐已经帮副阁主报仇了，我们所有人都知道。” 当‘轩辕灏辰、秦虎、欧阳羽璇遭万箭穿心’的消息传遍聚贤阁上下的时候，她着实被惊了一下，如今的小姐可没有再受那凝心血丸的药性控制了，而小姐能够如此对待轩辕灏辰，说明小姐真的是恨轩辕灏辰到了极点。 她是离小姐最近的人，她知道小姐其实曾经……对轩辕灏辰不忍过。毕竟小姐只是一名女子，轩辕灏辰这一生之中，恐怕也就对小姐动了几分真心，小姐应该明白。 只可惜，这立场不同，轩辕灏辰注定了要死在小姐手里。小姐恐怕也伤感过，只是谁让轩辕灏辰竟害死了副阁主呢？比起副阁主来，轩辕灏辰的份量真的是太轻太轻了啊…… “罪魁祸首的确是轩辕灏辰。”欧阳羽璐摆弄着茶杯，眼神清明：“但我不是没有责任的。” 轻叹一声，她抬头看向雪灵：“如果不是我一直刚愎自负，所有人都容忍着我的性子……在我那般冒险时，又怎么没人劝住我？” 是她太霸占众人的宠爱了，以至于她明明做出错误的决定时，也没有人舍得违逆她的意思。就连轩辕灏宇，明明有能力击败轩辕灏辰，却也不愿伤了她的自尊，将她护在羽翼之下。她不该如此清高自傲，那么，一切事情就都有挽回的余地了。 “小姐又开始胡思乱想了，事情都过去了，小姐就……”雪灵只觉得一股无力感将她给困住了，她不知该如何安慰自责的小姐，虽然她知道小姐的确有……一部分责任。 欧阳羽璐笑了笑：“放心吧，我不会陷在自责中走不出去的。” 推开茶杯，她目光温和：“我只是认识到了自己的缺点，而以后，我不会再犯了。” 人，总是要经历过惨痛的代价，才会认识到自己的错误。 如果当初她不那么自傲，她就不会中鹤涎香；如果她不那么自负，她就不会被徐承衍所伤，命悬一线；如果她不那么固执，她就不会强为轩辕灏宇出头，导致了楚承皓的为她而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