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天是三节中元。
地官开府门,亡魂待考检。
罪孽消减,赈济孤魂。
正适合超度凌花月。
况千岁让苗明楼准备了很多。
香炉烛台,水果鲜花。
绣金幢幡,钟鼓伴奏。
供品种类和数量异常丰盛,
以至于苗明楼觉得,
这不是给凌花月一个人,
而是给全村人的超度。
他想问问况千岁,
但是从跟凌静海打完到现在,
这女人跟谁都不说话。
一个字,一个标点符号,甚至一个眼神都不给。
就算是何遽,也一样拒绝。
苗明楼觉得这女人……真的是惯的!
时辰一到,
便更没有机会说话了。
无名氏借出初始大楼前的广场,
全村伤员聚集在此,
围绕成圈。
况千岁着一身鲜红道袍,上绣团鹤,手捧黄绢,上书祈文。
第一步,
拜座进表。
第二步,
请圣降临。
第三步,
破狱,十方孤魂来赴会。
第四步,
净魂,施食共食,亡魂领钱。
最后,
唱经洗罪,得戒得度。
长明灯七七四十九盏点燃祈福,
法器敲一百零百下破万千烦恼。
按理说,
到这,法事就结束了。
然而当所有人都准备起身,
忽而一声高亮唱念,
破空灵诵词,断清远悠长,
陡转之下,拔地冲天。
何遽瞳孔骤缩,
化作两道锐利猫眼,
“千岁……你要做什么……”
明明是清越珠玑,
却没有一个人辨明字句。
众人只觉,有风起,由缓渐疾。
破空之音穿耳,
尘叶飞扬化龙卷,
迷人眼,
遮天蔽日。
苗明楼心觉古怪,
暗道这女人又要玩什么新花样,
便听意识里系统朔月怪叫,
他还没来得及骂娘,
便见目之所及,
所有人都突然抱住了脑袋。
疼痛只一瞬,
那是所有系统在共鸣,
发出同频警报。
不会给宿主带来多少伤害负担。
“千岁,”
一道灵敏的身影急速蹿出,
径直冲向中央祭坛方向,
“况千岁,
你在做什么。
回答我!
你想做什么?
我不同意,我不接受。
你回来,
回来我身边,
我们说好……”
何遽心口狂跳,刚刚那一瞬,他不该有痛感。
但是他感觉到了。
他可以感应到自己的系统了。
这说明什么?
他的千岁准备做一件他无论如何不会同意,也绝不可能接受的事情。
她要帮他回到自己的身体……
淡金色的光屑自红袍鹤纹上浮现。
仿佛神的光辉。
那光屑,
小部分化作薄幕,
笼罩在祭坛外圈,
隔开所有观众和况千岁的距离。
一声嬉笑,
陌生又熟悉,
一道身影,
通体泛着淡金。
青年玩世不恭的模样,
替况千岁打断何遽,
也替她回答了众人疑惑。
“你不能死,
千岁舍不得。”
所以要助他完成任务,
不让任何人有任何机会,
去伤害他。
“开心一点呀,
能得千岁和我的庇佑和帮助,
三千世界再不会有人,有你这般荣耀。”
万福圣光幻出实体,
漂浮在况千岁身后半空。
盔甲长枪,
金光莹莹弱弱,
长发曳地,
铺满况千岁脚边。
她们所立身之处,宛如有圣光之河流淌蜿蜒。
神圣,
不容近犯。
“一日一夜兮,无月照光明。
白鵺悲啼兮,回首如昔,百花葬尽。
慰心为何兮,杳无踪迹,新世神集。”
清越之声缓缓继续,
天地间,
渐渐有了变异,
“夜明鵺止啼,花开向神祈。
浮生我辈哀,梦消怨恨散。”
唱诵愈强,
金光愈盛,
有金石玎玲撞击,
钟清明,鼓沉重,
唤醒沉睡中的所有生灵。
苗明楼被万福圣光的模样惊到,
失神间,
左手被人用力抓住,
他偏头看见了唐静春,
再抬头,
看见了和他一样的破碎天穹。
“卧……槽……”
低呼此起彼伏,
随着头顶湛蓝化作浓黑,
金红的光仿佛岩浆般在云层涌动,
一座孤岛自半空,
割裂穹顶,缓缓挤入。
“是位面融合!”
“不,不不不,这不可能,这不可能!”
“妈妈~我好害怕,我们会被陨石杀死吗?”
“村长你快想想办法!”
“……”
清凌凌几声脆响。
似神佛手中的法杖在震慑威仪。
喧嚣和恐惧刹那安静,
所有人捂紧口耳,
面露惊恐,
徒劳无能等待灾厄降临。
然而,
万福圣光嬉笑不语,
任由何遽在猫的身体里发出嘶鸣。
“滔天巨浪起,
吞千万意志,噬万千生灵。”
遥远的天际彼方,
有熟悉的声音在呼唤,
呼唤的名字,
和何遽喊的一样,
——千岁、千岁、千岁……
“御魂祈许,救赎弥弥,
汪洋海域,回响不息。”
一步踏天罡,
一步落七星,
左手持金刚魔杵,
右手握桃木宝剑。
耳边似有那夜夜相伴入眠的祈愿,
脑海中往昔一幕幕轮转。
嬉笑怒骂,爱恨憎怨。
孤岛在半空中,
盛着况氏所有冤魂,
盛着况氏不死众人。
“吾之气息,尔之归所,
吾指所向,尔等归乡。”
魂牵梦萦的思念,
该是时候放下,
谎言曾让真实让路,
如今也该为真实弃下。
“山不动,树不怒,人间不容。
天无边,地无际,人间苟活。
昨日生,今日死,彷徨莫留。”
绵延不绝的金光自万福圣光和况千岁的身上涌出。
自地面飘向天空。
笼罩住孤岛,
包裹那黑影憧憧怨气滚滚。
他们曾是荒芜大陆被伤害被遗弃,自我放逐的孤魂。
他们背负现实的痛苦,
疯狂且执迷不悟。
千百年岁月经转轮回里没有他们的姓名。
最初最早的心愿早已忘得一干二净。
他们活着,
为了千岁,
他们死去,
为了千岁。
况千岁比谁都清楚这一切的症结。
她也比谁都执念更深更久。
过去,她疯狂,为声嘶力竭却无人问津的痛楚。
她拼死守护。
现在,她再次疯狂。
为一个人。
为所有人。
她最后最该做的守护。
“吾等背道离经……高歌再登归途。”
清越声沙哑,
逐渐销声匿迹。
淡金色的光屑从未如此稀薄。
正如况千岁的面容,从未如此透明过。
系统七号突然尖叫出声。
锐厉刺耳,
情绪波动感染包括初代在内,
所有位面系统。
“小福子——!”
何遽抱头剧痛,
肝胆俱裂,
发出再不是猫叫的人声,
“况千岁你这个骗子!!!”
唐静春怔在原地。
他感觉心口有一块破口。
不大,小小的洞。
但是有风不停往里灌,冷得不行。
脸上,灵魂深处最热的血和髓,和着泪,无声肆意,滚落。
“苗明楼,
你说,
她其实又在耍逗我们对么?”
……
七日后。
何家。
凌镜海不请自来。
“她没死。”
身上包扎了一圈又一圈绷带,
新的百花绣袍都遮盖不住。
“谁说她死了?”
他不想来的。
但是村长逼他来。
自打花月走了之后,
村长对他的态度与日俱增的恶劣,
一号跟着他,
也时不时要被九号挤兑。
不过他俩谈好了。
这次帮完何遽,他跟村长之间就两清了。
其他初代系统也得老老实实,
对他家花月尊重点。
“这玩意都还没死透,那女人怎么可能死。”
他随手递出,
响指清脆,
停留在何遽空洞双眼前的,
是食指上羸弱的一抹金。
浅淡、单薄,
若隐若现,
似轻烟,
更似冷冽冬日呵出的一息。
淡金色的光,宛如火源,瞬间点亮了那双无神的黑眼。
何遽一把抓住他手腕,
不让光屑从视线离开,
“她在哪。”
凌镜海翻了个白眼,
“还能在哪。”
除了她心心念念的家,还能在哪。
只不过这次,
那女人和他一样了。
再不能,永生不死,万寿无疆。
……
二十岁的况千岁,
领养了一个碰瓷倒贴上门的孩子。
有点呆,有点傻,但偏偏黏人又杠精。
家里人都打趣,
说这个小家伙,
哪哪儿都不像她,
就这张嘴,
毒舌起来跟她亲生的没两样。
小杠精对什么都没兴趣。
除了电脑程序,
最大的爱好就是囤黄金。
况七穗:“妈,你看,黄金是不是超漂亮?”
况七穗:“妈,我长大了就娶姓金的女孩儿好不好?”
况七穗:“妈,你看那个小哥哥,一头都是金子!”
况千岁:……像个屁。
孤儿院呢,她要退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