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手上沾满了血，一叠又一叠的红。
像是朱砂似的，印在他的心底，沾染在少女白细的皮肤上，那是他罪恶的伊始。
浓浓如鸦色的发，白嫩如满月的脸庞，丰秾合度的红唇，浅碧轻红色的衣衫……她喉咙里婉转的呻吟，祈求似的呜咽，随着剧烈动作簌簌掉落的汗珠……
一声尖叫划破了夜色，惊醒了身畔沉睡的谙国夫人。
她披衣而起，看着他满头大汗的坐了起来，惊慌未定的寻找着什么，她轻声问：“做噩梦了？”
季致江盯着她的脸看了许久，才默默点了点头。
他接过谙国夫人递过来的毛巾，擦掉了额头上湿漉漉如雨淋似的汗珠。
重新在榻上躺回去，闭上眼睛，他回想着那个梦……不，那不是梦，那是前世里的往事，是他罪孽的开端。
他翻了个身，想着徐容对他若即若离的态度，想着徐容白日里对着他冷淡如同对待一朵看厌了就能随手丢弃的花……他的心口就涌起一片荒芜的痛，他竟是爱她的……竟是爱她的……前世里的记忆再次涌进了心田，那不愉快的记忆叫他生不如死，他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
那是保元三年的一个午后，细碎的阳光像是黄金一样铺满了他的竹屋，他推开窗子，瞧见竹林在阳光里翻涌着一波又一波的绿浪，细细龙吟就在耳边，风声蝉鸣清泉漱漱也在耳边……他功成身退，避居这世外桃源，日子过得当真清凉又寂寞，幽州城里的人都以为他已经死了，就连他自己也以为自己死了。
天楚十六年，徐七小姐出嫁的时候，那消失的鲜红的凤冠霞帔，就是他生命里所有如火如荼的热情。
只是那个时候，他并未意识到，那就是爱。
她才是那个一直追逐着的人，懵懵懂懂的，却意外的坚定执着，好像今生非他不可，自己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一个眼神，一个飘飞的衣角，都能叫她浮想联翩，他一句甜言蜜语，她就高兴的恨不得昭告天下……很好，他的任务完成的很好……一切计划都有条不紊的进行着，他夺了她的身子，却有点沉沦于那青涩的美好。
无数个午夜梦回中，他都曾回到徐府水榭的那个晚上，那个地点，只是，他的榻上，只有寂寞月光与他自己。
他诈死在慕容祁的刀下，叫她恨他入骨，发誓要为他报仇，含恨嫁入陈王府，与整个徐家并肩作战，他功成身退……回到一切开始的地方。
这竹林浩渺，风声动听，清泉悦耳，脚下踩着的，是他以为最高洁的土地……可是，他却再也无法开心颜，心里总是沉甸甸却又空落落的，他好像，失落了某种对他而言很重要的东西……他不知道是什么，却清楚明白的知道，自己很可能再也找不回来那件东西了。
他似乎控制不了他自己的手脚一样……他开始想要回到幽州，但那不是他的追求啊，从来都不是。
但是他被自己心里那种强烈的念头给折磨的不成人形，他终于下了山，去了幽州边缘的一个小镇，开始打听京城的事——太子落败了，徐家满门抄斩，只是，徐家的七小姐，曾经的陈王妃却成了皇后。
他的心碎了，很疼很疼，却又有着隐秘的喜悦……种种复杂的感情，蒙蔽了他的心。
直到保元三年……皇后徐容薨了……
他才终于意识到，那件失落的东西是什么。
他几乎发了疯，发了狂，不要命的往皇城奔去……可是一切都完了。
他再也瞧不见那个眉目昂扬耀眼的女孩立在绿涔涔的柳树下，嗓音绵绵的叫他：“先生……”
而今天，他在花园中与她巧遇，被她绝决而厌恶的眼神钉在了原地，这些前世的记忆便纷至沓来，简单的说，是，他重生了……可为什么是在青衡山之后，可为什么是在徐容彻底厌恶他之后，又为什么是在他拒绝徐容之后？
为什么？
既然要让他回来，那为什么不能早一点，再早一点？
曾经，他有那么一个机会，跟她白头到老，携着她的手，光明正大的听她叫上一辈子的先生……可是他，与这个机会擦肩而过了，人生里就什么都不剩了，只剩下孤寂。
那些宏图霸业，那些知遇之恩，都不重要了。
他是死过一次的，他是失去过一次的人……
可是，她已经，彻底的厌弃了他。
看向他的时候，她的眼神里只有戒备只有灰败的阴雨连绵，而不像从前，闪闪亮亮的，有光。
他日思夜想的，被折磨的着了魔，他在梦里迭声唤着她的名字，他在无数个阴暗的角落，不甚光明的偷窥着她，贪婪的望着她…终于叫谙国夫人下了杀心……前世里当皇帝的是慕容祁，既然树欲静而风不止，那他就只能另择良木而栖。
慕容祁见了他，望着他的眼神，就好像在透过他，审视着另外一个人……这叫他莫名的自惭形秽，叫他觉得不安……
他用了金蝉脱壳的法子，在慕容祁的授意下，把她送进了栖眉山。
在那之前……他仍旧想过，要带她走，前世的那片长满翠竹的青山就很好，虽然高了点儿，虽然凄清了点儿，可到底足够安静，谁也找不到他们，他们有一辈子的时间能厮守着，他也有一辈子的时间去补偿她，弥补前世犯下的过错。他能带着她在那里重新把世俗间最单纯的快乐再来一遍，他可以带着她去抓松鼠，去摸鱼，这些都是她最喜欢做的事……哪里像个千金小姐呢，可惜，不行。
他瞧着她的眼神，就知道，不行。
他了解她，可能比她自己了解自己还要多。
好像有个人，冥冥之中，已经住进了她的心里，只是她自己不曾发觉罢了……她一直都是那样后知后觉的人……傻傻的，戳人心窝子似的傻，可是她真的很温暖，像是一片光，照进他灰暗的人生，她是他人生中唯一的清丽，叫他欲罢不能。
他觉得，最残忍最遗憾的事情就是，拥有过却又失去了……
那真真是叫人肝肠寸断，痛彻心扉……
所以后来，他割破自己的手腕，把血喂到她的嘴里……延续着她的生命，他竟觉得好受了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