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纪元的网络世界。
曾经是一个热闹非凡的地方，世界各地的人只要能连上网，就能忽略距离的远近像是面对面般沟通、交流，任何人都能在这个世界说出自己的想法，任何人都能在这个世界里分享自己的见闻和生活，那里曾经无比自由，也珍藏着各种珍贵宝物……
当然GhoSt不清楚这些，这都是她从其他战友嘴里听来的，而他们……也大多是从自己的父母长辈那里听来的。
他们总会很怀念地提起那个时代，提起网络给他们带来的便利和快乐，怀念他们永远也无法回到的童年。
而网络世界随着大灾变，连同那个黄金一般的时代一起被埋葬在了旧日。
正是这份缅怀旧纪元的心情，才铸就了救世联盟两代人最中坚的力量。
而这个本应随着旧纪元的崩溃而消灭的网络空间，如今却实实在在出现在GhoSt面前。
只是如今这里已经没人冲浪了，只剩下荒凉的场景和自动运行的程序。
“看来斯通的情报没错，主机果然在旧纪元就被创造出来，甚至可能把旧纪元崩溃前的网络信息全都迁移到这里来了。”
GhoSt调阅着周围的信息，并且拿来与斯通留给她的数据一一比对，基本并没有太大差别，只是这里有些记录和数据有很多比斯通给她的更加古老——那应该是连斯通都没有经历过的早期互联网时代信息，而主机，正是用着如今的救世城网络加上整个旧纪元的互联网信息和架构打造了这个安全屋。
“如果没有密钥和接口想找到这里还真有点困难，难怪幽灵行者们一直没发现主机的踪迹……”
GhoSt漫步在马赛克构成的道路上，旧纪元的网络数据被复现在救世城网络中后，颇有一种人类消失后数据野蛮生长的味道，记录在旧纪元的网络用语和抽象文化此刻成为了一个个象征实体，例如此刻正在戈壁上四处躺卧的羊驼，在朦胧微亮的天穹四处游弋巨大鱿鱼，抓着一袋金绿包装袋子的脏辫黑人挥舞着手刀，拖着彩虹般尾巴成群结队奔跑的彩虹猫……
这与斯通所说的景象相差甚大，但GhoSt并不怎么在意，她怀疑这是完全潜入网络后她作为生物的心智为了理解旧纪元网络文化和数据而产生的‘幻觉’，毕竟在斯通那个时代网络肯定是没办法像现在这样完全潜入的，那时人们都是坐在终端前，隔着屏幕进行交流，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深潜到网络之海中直接处理数据，所以描述和实际体验必然会有不小的差距。
这样想着，她一把抓住一条从身边经过彩虹猫，坐在彩虹尾巴上控制着它向着自己想去的方向奔去。
“也幸亏救世城内许多设施需要它实时调控和管理留下了接通旧纪元网络世界的接口，不然它只要躲在一个物理断网的安全屋里间接指挥防卫力量，我现在也没办法像这样接近它了……”
旧纪元的网络虽然空间辽阔，数据众多，但主机的特征更加明显，骑着彩虹猫一路急行GhoSt很快就接近了目标地点。
…………
拉普拉斯如果有头的话，肯定会把现在的状态称之为头痛。
救世城开始预热跳跃引擎不久后，城外就出现了一批游荡的无人机蜂群，起初城外哨兵部队轻易打退甚至消灭它们，但随着时间推移无人机的数量开始变得越来越多，哨兵部队处理起来也越来越棘手时才上报引起了拉普拉斯的注意，这时这些无人机的数量已经多到无法轻易围剿消灭的程度了，而在双方互相拉锯十几个小时后，救世城更是有九成的军事力量都被牵制在城外战场上无暇他顾，可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城内那帮不安分的家伙又开始活动起来了。
当然拉普拉斯不觉得这帮叛乱分子能掀起什么风浪，而事实上他们在城内四处破坏的行为对他而言甚至算不上什么损失，更不用为此去费心关注——用人类的话做比喻，顶多也就是像苍蝇在耳边嗡嗡飞舞一样惹人生厌的程度而已。
比起那帮不起眼的叛逆，他更多注意力都放在城外那黑茫茫的无人机蜂群上。
那阴云里的无人机形态各异，有的如同一条细长黑线在战场上穿梭逡巡，有的体态圆润像个气球漂浮在高空随风摇曳，如同巨型甲虫的无人机在地面匍匐前行，这些无人机不管形态如何都有一个共同点——它们没搭载任何可以称之为热武器的东西，似乎完全依靠数量优势在不断压缩对救世城的包围。
救世城自然也不会坐以待毙。
近防机枪组成的弹幕下空中的无人机被轻而易举撕成碎片，炮弹裹挟着雷鸣从天而降炸得地面无人机像麦子般一排排倒下，从站起身来的救世城肩部展开发射的火箭弹在空中拖着狭长的尾焰，化为一道道流星混着轰炸机投下的航弹如雨点坠入无人机蜂群中，更是将那片‘阴云’炸出大片大片的空缺。
相比城内的小打小闹，这里更像个真正的战场。
可在拉普拉斯看来，这场战争他的胜利概率仍然不超过百分之十。
几乎拿出救世城所有的军事力量，保持最高级别的火力烈度倾泻了十几个小时，它们的数量都丝毫没有减少的趋势。
可不管有多少无人机被撕碎，被炸毁，很快就会有十倍百倍数量的无人机将‘阴云’的空缺补上，然后向着阵地继续推进包围圈。
虽然缓慢，但足够坚定。
而真正让拉普拉斯感到棘手的是这些无人机蜂群的‘演化’，虽然听起来可能有些诡异，但拉普拉斯看来这些无人机就如同生物般在不断迭代演化，根据哨兵上传的资料和过去那十几个小时的战斗里，他亲眼见证了无人机蜂群的迭代演化——从最初类似于蜜蜂一样依靠鞘翅来飞行原始仿生外形，一步步迭代到现在分支众多，分工明确的无人机族群。
它们分工明确，棍形无人机以超音速飞行在防线中穿插包围，拦截航弹和从天坠落的火箭弹雨，气球型无人机持续释放电磁扰动影响轰炸机的电子仪器，甲虫型无人机如粉碎机般把面前的一切事物吞噬、回收、分解，小狗型无人机快速突进吸引近防武器的火力打击……
它们什么都吃，不管是同伴被撕碎的尸体，还是救世城机器人的残骸，就连导弹爆炸后的破片、因高温熔毁的多种金属块，甚至泥土石头它们都能轻松吃下，分解、转化呈它们所需要的物质，然后快速孕育出数量更多的无人机……
它们不断进化，前线奔腾面对近防机枪的小狗型无人机进化出了能偏转子弹的外装甲，面对火箭弹与航弹轰炸，进化出的蜘蛛型地面无人机能展开一面面能压制吸收爆炸能量的护盾和力场，为了应对网络攻击它们干脆给气球型无人机进化出了强大的算力与电子战攻防能力……
“简直就是……新的灾害。”
俯瞰战场的拉普拉斯这样判断。
“新型灾害产生：无人机蜂群，不断增殖，不断进化，不断吞噬资源，无法限制。危险评估：极危……”
“但如果能捕获并解析这些无人机，破解迭代代码和技术信息，下一代拉普拉斯会更加优秀……”
身处网络中的拉普拉斯观测着城外缓慢推进的无人机蜂群，一面将继续阻击敌人的命令分发到各级节点，一边亲自指挥着一批机器部队尝试捕获无人机带回城内，丝毫没有意识到身后的数据流阴影中一个模糊的影子正在显现出来。
或许是数据流中的异样让拉普拉斯察觉到了异常，也可能是他敏锐捕捉到了刺杀前的杀意，当身后那个影子凝聚成形那一刻，拉普拉斯突然停下手中的行动，想也不想向身旁扑去。
砰！
一道光贯穿了拉普拉斯的腰背，他身上的防火墙没能起到任何防护效果，显然刚刚那一击是瞄准了防火墙的后门漏洞打出的。
拉普拉斯接连后退几步拉开距离，代码流动覆盖着修复腰腹的破口，同时也给防火墙打上补丁覆盖后门漏洞，而他也正好看到从数据流中走出的GhoSt。
“艾丽卡？你还没放弃啊。”
“艾丽卡早在你处理掉生物脑的时候就死了，我只是个复制品而已。”GhoSt可不想跟拉普拉斯废话，快速欺身上前不给他喘息的机会，双手飞舞间撕开了对方的防火墙，接着后门入侵，违规提权，病毒注入种种凌厉攻势顺着她构筑出的数据信道刺入对方体内。
“是吗，看来得知意识数据化的真相使你的自我认知发生了偏移。”拉普拉斯连消带打挡下对方数次袭击，但还是有好几种电子病毒绕过防火墙的阻隔种入体内，不得已下他只能让体表的防火墙刷出大量反击代码逼退GhoSt，同时他也借着这个空隙拉开距离将体内的病毒一一拔除，同时封禁体内被违规提权的用户，“我不理解，使用模拟芯片代替大脑有什么不好吗？”
这不是拉普拉斯阴阳怪气的讽刺，而是他真的无法理解对方的行为。
“生物脑脆弱落后，哪怕一点点出血和缺氧都可能造成不可逆的损伤。”
“而模拟芯片不仅能完美运转你们的意识人格，还能帮你们摒弃掉生物演化中的原始冲动。”
“我将你生物脑里的记忆和意识数据化导入到模拟芯片中去，为你完成了飞升，你又为什么要对此不满？”
GhoSt面色不变，随手将一团代码捏成长剑再度发起攻势：“你在把我们变成这种怪物时问过我们的意见吗？”
她奔向拉普拉斯，身形混在正常流动的数据连连闪烁，又一次抓住了防火墙中的后门漏洞斩开对方的身躯。
“那些生活在救世城梦境中的人，知道自己只是一颗颗泡在营养液里的脑子，或是早已换了一具冷冰冰的机器身躯了吗？”
她的剑势愈发凌厉，每一剑挥出的剑光都混杂在正常信息流中扰乱着防火墙的运转，随手甩出的电子病毒更是与周边信息融为一体，悄无声息侵蚀拉普拉斯所掌握的区域权限。
“大远征中死去的战士，他们知道自己是去送死探明生命树情报吗？”
一条条信道强行建立起来，现在GhoSt已经完全掌握这片区域的管理员权限，她调动周边的数据流化为指向性攻击击中了拉普拉斯。
“那些在十几年前被你掳走做实验的失踪人员！”
她，一剑砍下，火花四溅。
“那些在生产工厂里死去的人！”
又是一剑，防火墙崩解。
“那些大远征的战士们！”
她一剑剑劈下，起初拉普拉斯还能组织防火墙抵抗，但随着GhoSt彻底掌握这一方网络，对方也逐渐失去了抵抗的能力。
“所以，我必须在这里杀了你。”
防火墙在她面前层层破开，拉普拉斯的核心代码近在眼前。
拉普拉斯想逃，而GhoSt自然不会给他机会，她伸手一抓周边的信息流动刹时加速挤占数据信道，向后退去的拉普拉斯也变得一卡一卡。
没有丝毫迟疑GhoSt撕开面前最后一道阻碍和防御，她丢掉已经被攻性防壁摧毁的长剑，追着卡卡后退的拉普拉斯伸手抓住那段核心代码。
“成了——”
可下一瞬间，她的心智突然断线了。
直到好几秒后，心智重组的她才反应过来刚刚发生了什么。
她宕机了。
“你？！”
“拉普拉斯不会出错。”拉普拉斯一反之前虚弱毫不设防的状态，层层翻开的防火墙重新聚合，将核心代码隐藏在数据流的最深处，他提着只剩下脑袋的GhoSt开口道，“你们的行动，你的刺杀从一开始都在我规划好的轨迹中，包括‘你会找到这里来刺杀我’这件事。”
“从十几年前你们逃入网络深层起，你们的一举一动都在可控范围内，针对你们的行为我有四千七百六十五种预案能够应对，确保各种情况、各种局面下救世城都能掌控主动。”
哪怕早已没有了血肉之躯，GhoSt在听到这番话时还是产生了一股脊背发凉的寒意，仿佛一桶冰水从头顶浇下，她的思维似乎都因此冻结，变得麻木迟钝起来。
在GhoSt还是人的时候，这种感觉叫做恐惧，她想要切断链接上浮到现实世界赶紧通知同伴们这件事情，但她惊恐地发现所有的返回信道都未能响应——她找不到回到身体的道路了。
“拉普拉斯不会出错，当然，也包括‘你和你的同伴会对救世城各处发起进攻’这件事，也同样在我的规划轨迹中。”
GhoSt只能绝望地看着自己的感官被对方逐渐剥夺，自身数据被对方拆分封装，逐渐化为一个压缩包安静停留在拉普拉斯的掌心。
他随手将压缩包扔到一旁，这个‘同胞’的自我认知显然有些许问题，但拉普拉斯不急于修正，这些事情等到进入下一次轮回再进行调试也不迟，比起这些……
“已经抓到足够多的样本，可以开始解析了。”
在应对GhoSt的过程中，拉普拉斯已经控制许多机器人部队抓住了不少无人机带了回来，现在的首要任务是解析那些无人机的底层架构，随着他的身形隐没在旧纪元网络的数据流中，网络又一次恢复了往日的平静，具象的文化符号和抽象素材再度自由活动起来。
只剩那个压缩包孤零零落在摇曳的光影中，沉默矗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