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息很快传到了升平长公主的耳朵里，她还住在公主府，没有回到宫里居住
此事来的突然又意外，升平为了纪念降宫，整理了他许多遗物，连带着月心，也没有提到这份诗稿祭文，升平第一反应是有人在污蔑永昭王
“永昭王生前留下了祭诗？”
升平对这个消息感觉到十分的匪夷所思，毕竟当时他们共同生活在一个屋檐之下，自己却没有任何的发现
既然自己都没有任何的发现，那为什么姚与庆会知道呢？
升平百思不得其解，眼神下意识的看向自己的丫头南度，两个人虽然主仆，但是有些时候，两个人也像是能唠唠家常的姐妹
可是南度并没有向以前那样，看向升平的眼睛，而是低着头，没有言语，似乎没有听到升平讲话一样
默不作声，神色可疑
自升平小的时候，南度就跟着升平了，南度有任何一举一动，都瞒不过升平的眼睛
“度儿，你可早就知道此事？”
一听到升平这样问，南度不知道是不是心中有鬼，手里发慌，正在收拾的东西一下子掉到了地上
升平骤然看向她，眼神锐利许多
“长公主.....我......”
“你果然知道，说，事情真相究竟为何，是谁告诉了姚丞相？”
升平难得的拿出了长公主的威严，这是能决人生死的威严，赫赫声威一下来，南度额头生出细细的汗水，手里搅着的帕子微微发抖，不敢陈情
看到南度这幅样子，生平心里隐约觉得不好
“是你？度儿，是你告诉了姚丞相？”
升平的语气和语调直接再降了一个温度，声声质问，让南度直接吓得跪在了地上
“长公主容禀！我是被逼无奈地！”
一听到南度松了口，升平既有些找到事主的松了一口气，又有一些竟然是你的失望，多重感情交织在一起，多种感情混杂在一起，升平竟有些不知道此刻该说什么
她的声音也有些微微颤抖，说道
“说”
“家里.....弟弟妹妹多，父亲常年在外浪迹，并不补贴家里，母亲为了家计，只好去偷盗，不日前被官府羁押，恰好，姚丞相说可以救我母亲出来，只是姚丞相说，永昭王在公主府的每一件事情，都要一五一十地告诉他”
南度豆大的眼泪掉了下来，她一方面是真的觉得对不起主子，一方面也是害怕升平治她死罪，毕竟，这可是背主忘恩的大罪
升平的语气有些失望和绝望
“南度，宫中内外私相授受，可是死罪”
升平在说道“死罪”两个字时，说的格外语重心长，似乎，带着点无可奈何的惋惜
南度一听到升平这么说，眼泪掉的更凶了
“南度何尝不知，可是家里还有弟弟妹妹嗷嗷待哺，又如何能失了母亲”
一听到南度这么说，升平叹了口气，沉默了片刻，才问道
“既然有这样为难之事，你为何，不来找本宫？”
她是她从小到大的主子，有如此为难之事，想到的不是自己，况且升平贵为长公主，朝野上下盛传，当今天子刘璋也十分尊重和敬爱这个长公主
听到升平这么说，南度先是沉默了一下，然后据实说道
“主子从小就明证赏罚，南度的娘亲确实犯了偷盗之罪，律法在上，主子又如何能救？主子是不会救的，主子也许会心疼奴婢，会给奴婢一大笔钱，可是长公主，奴婢最想要的，就是娘亲活下来啊”
她说的十分真诚，又十分坦率
一时之间，竟然让升平有些哑口无言
升平扪心自问，如果此事南度真的告知了自己，自己真的会插手违法律法么？
应该.......不会
所以她没有选择来求自己，选择了信任一个外人
似乎在情理上也说得通
升平一时之间没有说话，过了一会，才说道
“你，起来吧”
升平不知道此刻自己是什么样的想法，要原谅她，当做没发生么？
不可能，南度已然背叛了自己，供出了自己的夫君，致使流落山林的成英军受此残害，就算自己能在情感的左右下原谅他，那成英军的英灵又该往哪放？
按照宫规杀了南度么？
一时之间，升平也狠不下这个心，进退两难之间，升平不知道该怎么办
南度似乎感觉到了升平的无奈，在升平说了起来之后，南度并没有起来
升平叹了口气，继续问道
“你是如何得知，永昭王留有诗文祭稿的？”
“我受人之托，处处监视永昭王，那一日永昭王昏迷醒来之后，似乎性情大变，我心中有疑，跟了去，看见他将诗文祭稿，亲手交给了月心”
那一日里自己只高兴于永昭王昏迷醒来，放下了心中块垒，直抒胸臆，没想到，后续还发生了这样的事情
那日里的降宫，性情确实跟往常不太一样
又触及到了降宫的突然离开，升平难过之事上头，有些情难自抑
“王爷他走的突然，又有异征，想来终究是心里太过压抑所致”
回想着降宫在公主府的种种形态，升平抑感觉到十分憋屈，她想起了自己还住在王宫里时，那些不受宠的妃子，被冷落在深宫之中，要么自戕而死，要么被人毒害，无人问询的死去
等等，被人毒害？！
原本这个念头一出来的时候，升平没有觉得什么，但是她联想到降宫在离世之前的种种呓语，她突然觉得，似乎，似乎有哪里不对
她的汗毛赫然竖起，胳膊起起了一层有一层密密麻麻的鸡皮疙瘩
她心中不受控的出现了一个想法
一个她不能接受的想法
“王爷他......是不是中了忘忧散？”
死前幻境频出，眼前净是所思所想之物，心脉崩殂而死
这跟忘忧散的症状，太像了
忘忧散以前是公主妃子争宠时最爱用之物，因为每每有人吃了这种毒物之后，不但查不出任何异常，只会觉得，此人出现了幻觉，她疯了
冰冷的王宫里，疯几个人，这不是很正常？
还是长期被冷遇，心有不郁之人
所以一开始忘忧散很难被察觉出来，直到她的王兄刘祁上位，才渐渐查出后宫之中出现的这种隐形毒药，盛怒之下，将宫中忘忧散尽数毁去
只是待王兄薨逝之后，宫里有人在底下私传，说当今太后仍藏有此物，但是先皇十分信任自己的王后，没有查她
可是私传终究是私传，现在的太后究竟有没有，宫里没有人知道，刘璋已经即位，后宫里不会有人大胆到想去查太后
可是如果她真的有.....
升平难以置信的转动了一下自己的眼珠，看向跪在自己面前的南度，刚刚还吓得瑟瑟发抖的南度，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已然招供了自己的罪过，所以此刻，并没有太多异常的反应
自己刚刚问他，降宫是不是中了忘忧散，她一不讶异，也不追问，脸上没有任何的惊异之色，坦然到升平都十分害怕
“你......陛下.....”
升平心里杂乱，慌乱之下，句不成句，话不成话
可是南度听懂了，她顿了顿
说道
“是奴婢”
“你！”
一听到她认了罪，还认得没有任何的犹疑，升平一下子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双手指着南度，说不出话来
“那日长公主出嫁之前，陛下单独找了奴婢，要奴婢时时刻刻汇报降宫在公主府的一言一行，所言无需经过公主”
“自我们成亲，你便一直如此？”
升平觉得有些难以置信，因为她平日里，竟没有看出南度的任何异常
“是，每月十五月圆之日，奴婢便会前往宫中上禀情况，如遇特殊情况，无需月圆，也可以入宫禀报”
听着南度这么说，升平觉得有些惊骇，如今得知真相之后再回头寻找踪迹，她竟发现，她都不知道南度什么时候离开了自己
“月圆之日多赏月，你又何时离开？”
难不成，这南度还有个长相、身形、声音、为人处世都十分相似的姐妹？
“公主睡下之后”
倒是十分辛苦，难怪每次赏月的第二天，南度都会格外疲累，升平还以为是前一日里赏月南度劳累太过，不成想，是在忙着私下里汇报情况
自己竟丝毫未曾察觉
也是，她跟降宫，成婚也没有多长时间
短短几个月而已
“所以，你把祭文试稿的事告诉了陛下，陛下给了你忘忧散”
“回长公主，忘忧散确实是陛下所给，可是那日，奴婢并没有向皇上禀报祭文试稿的事”
“为何？”
升平不理解，既然南度没有回报降宫祭文试稿，那为什么皇上要突然给降宫用忘忧散？
“奴婢知道长公主十分在意永昭王，所以太过违逆和隐私的事情，奴婢没有跟陛下说”
南度也是在乎长公主的吧，不忍心因为降宫受损，亦连带着长公主不开心
“那陛下为什么........”
升平有些想不清楚原因
“陛下里那日听到王爷说万里江山空付人的时候，情绪突然十分异常，后面就给了奴婢忘忧散”
这句话，是降宫在昏倒之前说的
升平也听见了
陛下忌惮降宫已久，如果听见降宫又亲口说出这样的话，暗中毒杀降宫，倒是符合陛下永诀后患的性子
难怪，降宫他在府里时，永远不多说话，永远也不行差踏错，就算在自己面前时，也总是十分克制和谨慎
自己当时还以为是降宫不喜欢自己，所以借此来疏离自己
没想到.......
他应该早就察觉出来了吧
所以那日里才说，自己不会做什么，府里会永保安宁
难怪自己说完自己不是皇上派来监视他的时候，他的表情会那么微妙
他当时，应该是没有信的吧
思虑到此，升平的心当即大痛
她原以为他们两个人做不成夫妻，虽然此生空有夫妻名头，生时不得共眠，可是若有朝一日二人死后，确实可以按照礼制同寝
也许两个人可以用知心人的身份共守百年
可是现在..........他从来没有相信过自己吧，也许在他心里，自己就是皇上派来监视他的棋子吧
这样要自己如何在百年之后，去见他呢
以何面目见他呢？
升平伤心到极点，觉得一切都十分荒唐可笑，如此忌惮的是陛下，被监视的是自己的夫君，出卖自己的是自己最相信的丫头，而自己什么都不知道，看上去就像是一个烂好人
升平突然自顾自的笑了起来
南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看着升平有些不明所以
“长公主....长公主...........”
南度看升平身形有些恍惚，想伸手扶住她，可是升平轻轻拂掉了南度的手
似乎十分伤心的说道
“那日里我出嫁公主府，陛下，以我的婚事为筹码，让我做监视降宫之事，一直以来，我给陛下的消息都是刻意筛选，只为了保全他，可是没想到，他终究还是死在了我手上”
南度看着升平状态似乎有些癫狂，连忙说道
“长公主，是我，王爷是死在了我的手上，不是长公主，不是长公主”
南度想说害死他的那个人是自己，想让升平不那么难过
可是升平看了一眼南度，又仔仔细细的瞧了个清楚，最后抓住她的手说道
“此事，你做和我做，还有什么区别呢？你做的，不就是我安排授意做的么”
个中细节，说与谁人听？
又有谁人可信？
无人可信
升平笑到了没有力气，一下子跪坐在地上，似乎被抽走了所有力气
她笑自己一生，终究逃不过宿命二字
事情至此已经全部和盘托出，南度知道，自己已经没有活路了
若是背叛旧主都可活？
若是害死主上都可活？
这世上还有什么大逆不道，非死不可的人？
“长公主，南度自治身负长公主深恩，让长公主如今陷入了如此不忠不义之境，奴婢情愿就死，只恳请长公主，不要连累奴婢家中的弟弟妹妹，南度感激不尽”
南度自行求死，升平看了她一眼，没有拒绝，也没有同意
“既然你不肯将此事告诉陛下，又为何，要告知姚丞相？”
“奴婢以为，能杀王爷之人，普天之下，只有皇上”
南度说的诚恳，高居将军之位，谁不是这样以为？
“那你的娘亲，现在出来了么？”
“母亲归家后几日，因为在狱中受尽苛待，得了痨病，去世了”
听到南度这么说，升平没有说话
灾难净寻苦命人
升平看着南度，想着她说他家还有幼小的弟弟妹妹，如果杀了她，他家的弟弟妹妹，又该怎么办呢？
升平解下了腰间的玉佩，又将头上的钗黛取了下来，放在了南度的手中说道
“你跟我了这么多年，如今事已至此，再追究，已然无用，纵然我深恨你里通外人，弃我而去，但是，终不忍苛责，家中既然还有幼弟幼妹需要人照拂，你且回家好生度日去吧”
南度听到升平这么说，似乎是有些没想到，她瞪大了眼睛
自己间接促成了王爷的死，长公主她，不会怪罪自己么
“长公主..........”
“去吧，不要再出现，不要说你曾经是我的丫鬟，你跟我没有任何关系，从今以后，也不许再说自己叫做南度”
南度这个名字，是当时升平起的，因为升平觉得，人生难度，唯有自渡
长公主驱逐自己出府，连名字都不许自己再用了，想必，是真的生气了
南度心里，亦十分痛苦，毕竟，她跟长公主，已经相伴了几十年
“是”
南度终究是答应了
既然有意偷生，何须以死明志，南度看升平有意要放自己一马，取了东西，径直从公主府出去了
只是在踏出公主府的府门之前，南度又回头看了看这座漂亮恢弘的王府，她不知道自己当时当日的选择，到底是不是对的
如果自己当时相寻的是长公主，不是姚丞相，这现在的一切，有可能更改么？
南度不知道，她也没有第二次再选择的机会了
因为她的母亲，也已经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