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间已经过去了数十日，沈流英的伤势也从危急转而了好转。虽然还是不能大幅度的动作，但至少可以自理了，不用再完全依靠他人的帮助才能用膳洗漱。也幸亏伤着的不是腿，否则沈流英就没办法下床了。
她的伤口上依旧包裹着纱布，但是经过这些天的治疗，纱布上已经不会再动不动就渗血了。顾焓章派遣过来的人手脚都很麻利，服侍人也尽心尽力，往往你还没开口，他们就已经做好了你想要让他们做的事，不可谓不顺心。该说不会是从宫里出来的人吗。
啾啾是在她苏醒后的第二天晚上找了过来，它的一番含泪诉说自是不提，沈流英对于自身的经历也是简略带过，并不过多深入。反而是更担心那群已经顺利逃出的少女。
啾啾说那群少女逃出来之后就跟着他指引的方向前去寻找了尚裘等人，尚裘尽心尽责，极有耐心地一一为她们寻找自己的亲人，并将其送回了家中。
顾焓章严惩了冀州的郡守，着重处理了贩卖毒品的天欲晚等人，以及与他们一起狼狈为奸的华星城城主及其亲属。
沈流英听完之后点点头，这也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好的结局。
除了原辉，每个人似乎都有自己的美好结局，可他没有……沈流英这么想着，眼圈都不自觉开始泛红。
“啾啾，你说，我会有报应吗？”沈流英忽然问道。
啾啾何尝不清楚她心底的苦楚，纵使她只是简略带过了袁辉的死，但啾啾怎么可能不知道原辉定是为了她而死。那么宿主呢？她心底又该有多难过多伤心，可它知道宿主就是这样一个性格，不哭，不闹，甚至学不会倾诉。
沉重的负担压在她的肩头长达二十年之久 ，锋利的言语让她封闭自心，长久以来的压抑的生活告诉她不能软弱，因为软弱会被人欺负。
好不容易盼来的亲人不待见她，漠视她……一切的一切，无不在告诉她一个事实她是不被爱的。
或者说她是不配被人爱的。
所以啾啾明白为什么当初她不愿意答应原辉，又为什么她总是拒绝所有的人靠近，少女像是一只刺猬一样浑身长满了刺，谁也不能靠近，谁也不能触摸，否则就会被刺伤。若是非要强行为之，他们两败俱伤谁也讨不到好。
原辉他也许明白这个道理，也许不明白这个道理。
但不论明白与否，他为她死是事实。按照宿主的性子，她应当是头一次体会到这般浓烈的爱意。
最初的时候这样浓烈到似乎能灼伤人的爱意让沈流英望而却步，后来从未感受过爱意温暖的沈流英有些止不住的想要靠近又害怕靠近，最后当她想要挽回的时候一切都已经来不及。
宿主也许谈不上会因此爱上了原辉，但原辉一定在她的生命中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她永远也不会忘记他了。
这是一件好事，同时又是一件顶顶坏的事。
因为这意味着，一方面一向情感冷淡的宿主开始有了真正的想要触碰的东西，她开始察觉并滋生了爱意的萌芽，但是很浅。而另一方面，这也意味着她此生不会再接触任何人，这里的接触是指不会轻易再给旁人触碰她柔软内里的触碰。因为疼痛，也因为愧疚，更因为那不可说的隐秘，她不大可能会试着再接受除了原辉以外的别人。
正是因为知道这些事所以啾啾才觉得痛心，宿主总是这样，愿意为他人着想，愿意为别人付出，但是到头来却不懂得爱惜自己。
它有些害怕，宿主会因此一蹶不振。
但就目前这些天的观察来看，宿主远比它想象的要坚强。这很好，出乎啾啾的意料，却也莫名感到满满的心酸，啾啾想哭，却找不到自己哭泣的理由，更害怕被宿主发现再勾起那些令他伤心难过的记忆。
细细想来，他们这些日子也的确是够倒霉的。
在它回来的那晚宿主曾经问它：“这世上可有起死回生之法？”
这话着实吓了啾啾一跳，心脏都开始剧烈地跳动，小小的尖嘴都开始哆嗦，说话也不利索了：“宿主，你想干什么？”天呐，不会吧，宿主不会是疯了吧！难不成是受刺激过度？
“怎么可能呢！起死回生的法子是违逆天道的邪术。”
“所以是有办法的，是吗？”啾啾发誓它从来没有见过自家宿主的眼睛那么亮过！比二千瓦的灯泡都亮！像是心存死志的人突然焕发了生机！
即便是这样，啾啾也还是要说：“没有的，宿主，邪术早已被世界法则所销毁了。”
这话这样说，本来也就没错。
沈流英原本抬起的头又沮丧地垂了下去。
一切都是瞬息，一切都将会过去……可是沈流英不知道为什么这件事在她心里好像成了一座不可逾越的大山。如果可以，她愿意用自己手头的一切灵器来换取原辉的复活，可笑，这一切都是自作多情，心甘情愿。
啾啾看着宿主难过的样子，其实心里也很不好受但是它是绝对不能将真相说出来的。
这世上的确还留存有起死回生的邪术，但是这样的术法先不说耗损极大，需要付出的代价也极大。更重要的一点是，它不能保证绝对的成功。
如果它能保证绝对的成功的话，啾啾还是会想要让宿主尝试一下的。但问题是它不能。
那个术法不仅需要大量的灵力堆积，而那庞大的灵力堆积是十个神器也不能支撑的！需要满足的条件也极为严苛，比如最重要的一点，那就是原辉的魂魄不能散，他没有投胎转世，依旧存留人间。但是那好似是不大可能的。
当然还有一点，就是要付出一条人命的代价。也就是传统意义上的以命换命。
这般大的风险，啾啾不愿意让宿主去承担因此它选择了隐瞒。
因为它知道，如果真的将这样的方法告诉宿主以后她一定会尝试的！不是如果，而是一定！啾啾怎么能冒这样的险呢？而且他们马上就要回家了呀！
啾啾万万没想到的是，此次归来之后会一次性同时拥有三个神器！这距离他们回家的道路又迈出了一大步！
只希望时间能够抚慰宿主，他们一路走来不容易，它希望宿主越来越坚韧，越来越强大。
……
沈流英的精神也在慢慢的恢复，她知道，如果自己不好起来的话就永远也无法为原辉报仇。
值得一提的是，沈流英发现一个奇怪的现象，那就是顾焓章经常会过来他这里坐坐。有时候是一句话也不说，只是两人各做各的，就那般静谧的安静坐着。有时候是闲聊一两句，有时候是他来了些兴致便会过来指导她一两句有关她看的兵书上的问题。
要说真的感兴趣吗？沈流英不认为自己对兵书中的排阵布列感兴趣，只是实在闲来无聊又无事可做这才随便寻了本书来看，没想到的是，意外寻来的书意外有趣，沈流英因此得到了很多的启发。
谁知不过是只点了一两句，顾焓章就从中得了些趣味来，竟是意外激发了他好为人师的本性。从那以后，他便每日都来锦绣堂指导她感兴趣的东西。
也是因此，沈流英才意外发现，原来顾焓章的涉猎如此广泛，并不局限于文书之上，也不局限于兵法之上。即便是有些晦涩难辨的音律文书他也能看懂一二。
沈流英再次感受到了人与人之间的参差。
反正是一个免费的老师不用白不用。秉承着这样的思想她与顾焓章的相处倒也算愉快。
……
一时间，秋天的寒冷瑟缩在整个院子里，沈流英普一出去便感受到了不可抵御的寒冷。紧了紧沈衣领，她素白修长的指尖慢慢一点一点地铺开石案上的雪白宣纸。苏大夫曾经交代过她待伤好的差不多之后可以适当的活动一下肩膀，读书练字便是一个不错的锻炼机会，只是练字要适当。
沈流英前几天尝试过缓慢的提笔写字，感觉还算可以。
于是她便养成了每日在这个时辰提笔练字的习惯。左右也没什么事可做，闲暇之余，练练字也是不错的选择。
写了没几个字之后，便听到了身后的脚步声，沈流英并没有回头，因为她知道这是顾焓章又来了。其实她搞不懂自己对顾焓章哪一点有吸引力，就是说样貌，她现在瘦弱苍白的自己都不想看到自己的那张憔悴的脸，就是说个性，她自认为自己平淡无奇。所以，顾焓章到底是为了什么？
如果说是为了季廉，自己现在就是一枚被人利用后丢弃的弃子，即便是，、将她带季廉面前也不见得季廉会答应什么事。
那么顾焓章图什么呢？
“又在练字？”身后传来顾焓章含笑的问话。
沈流英没有转身去看他，依旧站得端正，一笔一划都写得很认真，让人完全看不出她其实正在发呆。
很快，名贵又强势的沉水香慢慢笼罩上她的全身，即便是不用回头，沈流英也知道，男人站在她的身后。
她蹙了下秀丽的眉，又很快松开。
顾焓章看了眼她的字，一如既往地端正，总让人觉得少了点什么，给人的感觉实在不像是在练书法。
自从做了那个荒诞的梦之后，顾焓章总是会抑制不住的将梦中那个少女的脸，想象成沈流英的样子。总觉得那个少女就是沈留英，虽然他没有证据。
更加有些难以启齿的是，随着梦境一次又一次的加深回忆，纵使还是那一个梦境，并没有什么扩展，他却能清晰地感受到，属于‘顾焓章’的爱意，那爱意在一次次梦境中演变得愈加深刻，深刻到让顾焓章恍惚以为自己真的爱上了梦中那个连脸都看不清的女人。
每次醒来，他总是莫名惆怅，开始愈来愈长地回想发呆。心底处好似有一个空缺急需被什么东西填上，他愈是惘然，愈加寻找，就愈是寻不得出路。
他好像被什么东西给困住了。
而那唯一的求解之法，似乎就在沈流英这里。可沈流英真的会是那个人吗？他不知道。
但是他知道，只要见了沈流英他心中的无故慌乱便会莫名开始变得平静。
大病一场，她真的瘦了许多。
“顾姑娘，这么久了还不知道你的小名呢？”顾焓章突然说道。
原本流畅的笔尖猛然一滞，良久后，沈流英才慢吞吞道：“我也还不知道先生的字呢。”
顾焓章扬了扬长眉，所以这是要互相交换才公平的意思吗。
倒是也算有趣。
“焓章，我的字。”他干脆利落的开口。
沈流英则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将自己的名字当做字说出来的人还真是少见。至少她是头一回见。但是她也不想在这里当面拆他的台。
“先生，你可知晓女子的小名是不能随便告之于人的？”沈流英不答反问。
顾焓章捻了捻手指，他身居高位已久，倒是已经很久没有听人说‘不能’两个字了。
“我以为自己教了你这么久了，你也算是我的半个学生。”他略带遗憾的说，似乎是自己的一腔真心被什么给辜负了一样。
沈流英却不吃他这一套，反而冷静的问：“先生也说了是半个学生。”言下之意便是他们之间的关系并没有他说的那般亲密。
顾焓章：“顾昭，那你愿意做我的学生吗？”他总是以这样平淡的语气说出惊人的话。
沈流英知道他不爱开玩笑，但是心中还是不免有些忐忑，“先生此话当真？”
虽然她对顾焓章心存警惕但是不得不说这个人的知识储备水平是她见所未见的。
“我愿意。”机不可失，失不再来。先不说这样的师徒之间的情分有多少，重要的是先掌握一些立足的技能。她不想再像从前那样被人玩弄于股掌之间却丝毫未觉。
那不该是她，也不该是她的未来。
顾焓章眼尾晕着浅淡的笑意，倒是不曾想她答应的这么快。
“顾昭，那你是不是应该准备拜师茶？”
沈流英：“可以呀。”她一边这么说，一边拿过了刚好送茶过来的观南手中的茶，笑意莹莹地递了上去：“先生，请喝茶。”
顾焓章没忍住眼底的责怪之意看向了一脸懵的观南： “来得真是时候。”观南顿时被吓得有些忐忑不安。
还是沈流英出声缓解了：“先生，喝茶呀。”
很奇怪，一向除了家国大事，其余琐碎事宜从不上心的顾焓章却记挂上了沈留英身上的伤。他想她身上有伤他不能让她端着茶久站。
于是他很快接过茶水一饮而尽：“别忘了，还有你的拜师礼。”
沈流英本以为他俩只是塑料的师徒情，没想到还要搞这些花里胡哨的东西。
但答应的话已经说出口，也不好收回去她便只能硬着头皮答应下来。心里却想着回头随便找一点东西给他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