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又如何？”
长公主缓缓垂眸，似是早已习惯处于这种悼念的哀伤中。
“我需要你的认可只因为你是她的女儿，若是你同意，以后我和她死后葬在一处，也算是了却心愿。”
“你就当我同意了吧。”
褚师潼起身道：“姑母自己看着来就好。”
才要离开，她的身体又顿了顿，头也没回，道：“关于堂兄的事，我很抱歉。”
长公主眸光微凝，道：“那是他的命，命中注定一死，与旁人没有干系。”
褚师潼没有再言，掀起帘子，头也不回地走入了夜中。
……
清晨，重兵围京。
局势如众人所料那般，柒王的人将皇宫完全包围。
似乎这一战早就在镇国侯带兵入京的时候就已经提前定下了，百姓们提心吊胆许多日，这一天终究还是要来了。
褚师潼多少还有点人性，黎明之时就下令让所有百姓躲在家中不允许随意出入。
热闹的长街空无一人，入目之景萧条不堪。
轻缓缓的烟雾随着微风弥漫，天灰蒙蒙的，仿佛在兵变见血这一日，一切景象都在为这场逼宫之战做准备。
褚师潼并未穿上盔甲，但她暗中在外衣里套上了一件软甲，这一战说难听的，人数如此压制，即便她不出面皇宫也是稳稳拿下，可她依旧决定亲自出战——她心里有一口气。
前世逼宫失败的憋屈气一直保留到现在，她要手刃褚师绚一雪前耻。
“宫中形势不定，褚师绚说不定有什么阴招外援，一定要将京城围的死死的，你全程只顾解决试图近身我的人，无论任何人，只要不确定目的擅自接近我，通通格杀勿论。”
威尔低头应道：“是。”
“嘭”的一声屋门被重重踹开。
司景离疾步冲进屋中，质问道：“褚师潼，你什么意思？为何我不能与你一同前往？！”
褚师潼早知他会如此，所以在门被踹开的时候连头也没回。
“我本来就没打算让世子殿下参与这件事。”
冰冷冷的一句不容反驳的话，这是褚师潼的回答。
“为什么？”
司景离不甘道：“他们都能陪你一同前去！秦威也可以！宋怀瑾也可以！你的手下们都可以！为何唯独我不可以？”
褚师潼穿好外衣，取出许久未曾碰过的长剑挂在腰上，连一个眼神都未曾分给司景离，头也不抬地说：“因为你是世子殿下，我不会让你陷入任何危险的情况。”
司景离心里猛地一痛。
此时此刻，他竟不知这是褚师潼对他的偏爱关照，还是褚师潼打心眼里对他的轻蔑无视。
“我不怕。”他拉着她的衣袖，低声哀求道：“让我陪你一起去吧，我想陪在你身边，我保证我不会受伤。”
褚师潼未曾回答。
这是她拒绝的一种表现。
司景离哀求许久，褚师潼却仿若未闻一般无视了他的请求。
即便人数上达成完全的压制，可说到底皇宫总共那么大点，真让所有人进去也压根挤不进去，能进去的总共就那么些人，若是到时候真出现什么意外，褚师潼无法接受司景离再次死在自己面前的结果。
司景离见褚师潼铁了心不肯答应，被逼无奈之际，忍不住气上心头：“你以为你不让我去我就不去了吗？大不了本世子自己去！”
“你敢！”
褚师潼最怕司景离这般固执，若是任凭他自由行动，指不定会出什么事。两人目光在空中对峙，不分高低。
良久，还是褚师潼先败下阵来。
“世子殿下，我是为了你着想，不想因为这种事跟你吵。”
“本世子不需要。”司景离气急，“褚师潼，我不是小孩子了！我不会给你添麻烦，你别总觉得我很弱根本派不上用场可以吗？”
褚师潼紧紧抿着唇，还未战，心情就已经十分不耐烦了。
司景离放软了声音，哀求道：“哪怕我跟在后面也行，你给我一个陪着你的机会，我不想你出事我连赶到你身边的机会都没有……”
褚师潼最受不得他这般，好似她这般决定做了什么伤天害理的事似的。
“那你带着后援军吧，前攻是不可能让你加进来的，我只能答应你这些，若是你还不愿，那就不用去了，我现在就把你绑了关起来。”
“好！你放心，我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虽说后援部队几乎连进宫门的机会都没有，但司景离还是很高兴可以陪着褚师潼一起前去。
理智回归几分，褚师潼道：“世子殿下误会了，我从未觉得你在给我添麻烦，我只是不想你受伤而已。”
“我知道的。”
司景离脸上露出个浅浅的笑容，“你只是不知道怎么爱我，但你心里是有我的。”
褚师潼顿了顿，垂眸不敢再看他。
有吗？
她也不知道。
或许吧。
……
洋洋洒洒的雪犹如柳絮落下。
褚师潼带领着的重兵铁骑直闯宫门。
意料之外，朱红色的沉重宫门后空无一人，曾经身穿盔甲手握重剑的禁卫军不翼而飞，整条宫路空旷无人，好似早就被人清空开路。
空城计？
褚师潼虽不信这种强弩之末的伎俩，但因为身后还有不少青莲铁骑，所以不敢随意闯入，若是造成不必要的损伤，她也很难对宋怀瑾交代。
秦威一声不吭地飞上宫墙，于四周勘察后，重新回到她身边。
“殿下，禁卫军都在崇明宫中。”
褚师潼冷笑，“鸢王这是打算背水一战吗？”
宋怀瑾牵动缰绳来到她身旁，道：“你那大皇兄鬼心眼最多，我们还是留神一些吧。”
其实他本来想说的是褚师家族的人不一定会想出什么鬼主意，说不定是想骗他们进入崇明宫后来个同归于尽，可碍于褚师潼也姓褚师，他并没有把心里话说出来。
秦威带着人走在最前方开路，褚师潼和宋怀瑾跟在他身后。
分明是已经走过千百遍的宫路，可真到了逼宫这一刻，她以为的激动、兴奋、沉重竟然丝毫都未曾出现，脑海中一片空寂，没有心情，没有思量。
褚师潼甚至有些迷茫地看着尽头的崇明宫宫门。
这就是她成为新帝的最后一条路，只要走完，只要杀了褚师绚，她就是北青继位的新帝，没有人敢对她产生质疑。
可握着手中剑的这一刻，她的心里万般复杂，一想到要和褚师绚拔刀相见，心里无端升起一股抗拒。
为何抗拒？
她不解。
分明他前世将她万箭穿心，是不死不休不共戴天的仇人。
为何抗拒？
她不知道。
由秦威带领的开路铁骑一路直创宫门，那如铁一般坚硬的朱红金钉门被生生踏碎，宫中数千禁卫军早已严守殿前，宫门踏碎的瞬间，无数刀枪寒光对准闯入者。
但并未动手。
他们未动手，而秦威却不打算继续等。
他缓缓抬起手，顷刻间无数弓箭手翻身上墙，一场盛大的火箭雨在这一刻彻底将内乱逼到极致！
这是在警告褚师绚，这场战他逃不过，打也要打，不打就死！
一阵嘹亮劲急的号角响起，漫天火光冲破雪雨，身后大军随之出动！
禁卫军各个手持阔身长剑，在火雨中奋起反抗。
“禁卫军听令！守皇城！诛柒王！杀——”
一声惨烈的嘶吼彻底让这场战争全面爆发。
褚师绚并未下令调动禁卫军，可他们早就对褚师潼的行为打心底里看不惯了，这场逼宫是世人预料之中，即便褚师绚不下令，作为皇城的守护者，他们也无法在如此残酷的血雨中弃甲而逃。
由秦威率领的两翼骑兵率先出动，重桩步军在后，朱墙墨瓦的城墙被重桩彻底击倒，顷刻间无数重军推进，隆隆进逼。
群均凄厉的号声震皇宫，两翼骑兵呼啸迎击，重甲步兵亦是无可阻挡地傲慢阔步，恍如黑色海潮平地席卷而来。
终于两大军排山倒海般相撞了，若隆隆沉雷响彻长空，又如万顷怒涛扑击群山。
长剑与弯刀铿锵飞舞，长矛与投枪呼啸飞掠，密集箭雨如蝗虫过境铺天盖地，沉闷的喊杀与短促的嘶吼直使山河颤抖！
铁汉碰击，死不旋踵，狰狞的面孔，带血的刀剑，低沉的嚎叫，弥漫的烟尘，整个皇宫都被这种原始搏杀的惨烈气息所笼罩所湮灭。
满地鲜血和尸体，禁卫军也早早调整好了布阵，知道褚师潼这方的人数过多，所以选择了保守方法进行应敌。
褚师潼想杀入殿前并不容易。
刀光剑闪，血气弥漫，短短片刻石板上浸透了温热的鲜血和将士们被砍得不成的尸身。
火光烧红了宫殿，雪越下越大，青莲重骑在此刻正式入场，青莲将士勇猛似虎，直接打破禁卫军原本的防守阵型杀到殿前，形势急剧逆转。
褚师潼在秦威的掩护下终于踏上沾满鲜血的长阶来到殿前，殿门敞开，屋内一片漆黑，死气沉沉。
褚师潼脸上还残留着一抹不知何人身上溅出来的鲜血，脸上的笑容狰狞而疯狂，先前她的迷茫在战争彻底打响的那一刻被体内的暴戾完全取代。
一想到唾手可得的皇位，她心里异样扭曲的激动使血液不停的加速，滚烫，双手都颤抖的渴望着杀戮。
“皇兄。”
她低低笑出了声，眼中疯狂涌动。
“我亲爱的皇兄躲在哪儿呢，难道还要我亲自去找你吗？”
无人应答，耳边除了宫殿熊熊燃烧的大火，便是几道破风声。
秦威三把匕首直中褚师潼身后试图偷袭的三人，随后继续融入厮杀之中，像是时时刻刻在观察着褚师潼的情况，又像是沉溺于完全的战斗里。
褚师绚从黑暗中缓缓走出，依旧一身白衣，如此的干净耀眼，神色淡漠，冷静而又沉稳。身无铠甲，亦无长剑。仿佛宫内惨烈的厮杀与他无关，无论这世间糟糕烂透成什么样，都与他没有任何关系。
褚师潼见到他，前世今生的恨意化作恐怖至极的笑容。
“你终于出来了，皇兄。”
说这话的时候，她的语气里带着无尽的温柔和思念，仿佛他们真的是许久不见的手足兄弟。
褚师绚目光淡淡扫过殿外的战火，残忍至极的杀戮，却不曾动容停留片刻，流转一圈，最终将目光落在褚师潼身上。
“小七如此，是为皇位？”
褚师潼笑道：“不止皇位，还为报仇。”
她抬腿利落地将地上一把铁剑踢到褚师绚身旁。
“臣弟与皇兄的新仇旧恨今日一并报了。”
见褚师潼执意如此，褚师绚思量一瞬，旋即将剑拿在手中。
“若是你要杀我才会心安，那我给你个机会就是。”
“皇兄可别说这般让人误会的话，你虚伪的表演不会让我有丝毫动容，你最好也不要手下留情，因为我真的会杀你。”
话落之际，褚师潼手中长剑迎风而出，漆黑的寒光直取褚师绚的咽喉。剑还未到，森寒的剑气已经击碎了霜雪！褚师绚后退数步，背脊靠在烧的漆黑的宫门前。
褚师潼手中的长剑随着变招，笔直刺出。褚师绚退无可退，抬手一剑与褚师潼正面相对，两道剑气碰撞出刺眼花火，将冰雪烧毁融化。
“为什么这么恨我？”褚师绚问。
“你不也恨我吗？”
褚师潼手中陡然用力，喊道：“若非如此，为何处处次次你都要对我下死手！为何挡我拦我！”
褚师绚反手将长剑挑开，后退一步躲过。
“我没想真的杀你，你先前是因为你错了，我只是想……”
褚师潼怒道：“你管我对或者错？成王败寇！无论输赢都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当心！”
“闭嘴！！”
褚师绚猛然上前一步，褚师潼立刻侧身错开，由于提前穿了软甲的缘故，她并不怕褚师绚试图跟她同归于尽。翻转在半空的长剑在即将落到褚师绚脖子上时一道人影映入眼帘，褚师潼被一掌狠狠推开，手里的动作也为之一顿。
“噗嗤——”
褚师绚脖子上的剑并未落下，而那来偷袭的禁卫军手中的剑却已没入了褚师绚胸口。
褚师潼霎时间头皮炸开了。
一种从未有过的恐惧瞬间席卷了她的全身。
褚师绚手中的剑并未随着他突进的动作被舞动，而若非刚才那一掌，那柄冰凉的剑如今早就捅在了她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