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中宇有些艰难地提起这个话题，“妈妈去世之后，你就和高伟民在一起了吗？”
“没有，他对我虽然有一句话的救命之恩，我却对此并没有感恩戴德，因为那时候我对所有男性都是惧怕的。只是之后妈妈的丧事是他借钱操办的，他又跑前跑后地帮忙，我自然对他心存感激，慢慢地就没有了那么重的戒心。很快他就向我表白，说几年前在学校见到我的第一眼就喜欢上我了，想和我长相厮守。”
这并不是男人的鬼话，有几个男人见到她会不动心的呢？
“我最初见到你时可没想过那么长远，只不过是想到我们的孩子将来要学什么专业而已。”
这倒是个不错的议题。
“你想它学什么专业呢？”
“急救与救援医学。”
当时她正在进行急救，所以景中宇就只想到了这一个专业？
“你确定这不是你和文文的孩子该学的吗？说不定有学医的天赋呢？”
“胡说什么，我和文文两个大男人怎么生孩子？”
“医学进步这么快，这可说不准——”
景中宇不知为什么她会这么异想天开，忙不迭地拉回正题，“第一次表白你一定没有答应他，他是不是一直向你表白，你受不了他的纠缠才答应的？”
错乱的逻辑，景中宇生怕灵秀对别的男人动过心。
“放心吧，我对他没有动心，后来答应和他在一起，主要还是想要一个稳定的生活。毕竟高伟民这个人还不错，对我也挺好，和他在一起起码不会再为柴米油盐发愁，关键是，我那时觉得我应该遇不到比他更好的男人了。”
坐井观天，管中窥豹，一叶障目，鼠目寸光……，景中宇脑子里闪过了一大堆以偏概全的成语，可一个都不敢说出来。
“是他大伯的出现打破了你们之间的关系？”
“其实没有任何人的干涉，我和高伟民都没有结果的。两年的相处，自始至终我的心里都无法接受他，有几次他试探地拉我的手，不是被我躲开就是反应很大地把他推开。他也知道我险些被侵犯的事，所以也很理解我，但我却不能理解自己，我不能就这么拧巴地过这一辈子，我不能辜负妈妈对我的期望。在他大伯高守善出现前，我就已经跟他提出了分手，也准备辞去他帮我找的银行工作。他是不同意分手的，但这种事情又不是他能说得算的。之后我故意躲着他，被他堵到了也一言不发。就那样僵持了几个月，有一天他突然同意分手，但求我帮他一个忙，说他家人听说我俩在闹分手，特意安排了家庭聚会要见我一面，想从中说和，他希望我能出面说清楚，让他的家人也能死心，他也能有个交代。”
景中宇倒吸一口凉气，他知道就在这次见面之后灵秀的身上多了六道刀疤，“这么显而易见的鸿门宴，你为什么非要去呢？”
“高伟民嘴上说同意分手，但我知道他根本就没有死心，既然跟他说不通，那就跟他家人说明白。而且我根本就不知道所谓的家庭聚会竟是个可怕的修罗场——”
……
修罗场是佛教用语，指的是修罗之间的死斗坑，人们通常用“修罗场”来形容惨烈的战场，后来引申出“一个人在困境中做绝死的奋斗”的意思。
当然，现在这个词也成了网络热词，但在灵秀的那段过往上，修罗场是它的本义。
高伟民只是镇教育局的一个小干部，但他的大伯是这个镇子的镇长，灵秀当然也知道这一点。
来到高家聚会的地方，灵秀还是吃了一惊，那里是县里最好的一家酒店，镇长的日常生活有点奢靡了。
当包房的大门被服务员推开，看到里面那张大圆桌四周的人，一张张让她恶心和恐惧的脸，灵秀顿时明白这根本不是什么家庭聚会。
那些脸上的眼睛都聚焦在灵秀身上，那些脸上的笑容也不约而同地暗含着同样的心思。
几秒钟的惊愕之后，灵秀转身就走。
“站住！”
圆桌主位上的中年男人冷冷冻住灵秀的脚步。
“伟民，赶紧把你的女朋友介绍给在座的叔伯认识。”
高伟民也是有点懵，看来他并不知情。
“大伯，不是咱家里人一起吃饭吗？怎么——”
面对侄子的疑问，高守善和颜悦色地解释道：“今天请来的都是我的好兄弟，就是你的好叔伯，不就是我们自家人吗？好啦，别让你的小女友干站着了，快坐下，跟叔伯们吃个饭还扫了你们的面子不成？”
不吃这顿饭就是不给这一桌子人面子，高伟民在灵秀身边小声劝道：“就是吃个饭而已，有我在，别怕。”
虽然灵秀对包房里的人无比厌恶，但他们现在并没有对自己做了什么，就这么一走了之一定会得罪这些在镇上翻云覆雨的人，以后她们一家就不会好过了。
犹豫再三，灵秀还是转过身来跟在高伟民身后坐到高守善旁边的位置上，看来今天跟高家人摊牌的目的是无法完成了，坐在这么一个龙潭虎穴之中，她只想当个聋子、哑巴，能看不见就更好了。
刚一开席，高守善和他所谓的好兄弟们制式地寒暄着喝了几轮，高伟民很是郑重地配合奉承着，灵秀只是闷头吃菜，遇到有人提酒就拿起手边的水应付了事，好在也没人为难她。
按规矩，辈分最小的高伟民也提完了酒，干吃菜吃了有一会儿，众人的目光再一次落到灵秀身上，而灵秀似乎一点都没有感觉到。
“伟民，你女朋友叫什么？”
高伟民赶忙放下筷子，认真答道：“她叫灵秀，钟灵毓秀的灵秀。”
“哦——，灵秀，就剩你没有提酒了。”
“我不会喝酒。”灵秀也放下筷子，但哪怕是答话也还是没有抬头。
“大伯，灵秀对酒精过敏，的确不能喝。”
高伟民也真是极力维护着灵秀，连这种明摆着是假话的说辞都摆了出来。
“好吧，那就以水代酒，怎么也得敬一下吧，在座的都是长辈。”
晚辈给长辈敬酒理所应当，而且又不让她喝酒，灵秀心里万分不自在，却也不敢太过冷场。
“好吧，”灵秀端起水杯略显胆怯和局促地站了起来，“我祝各位长辈身体健康，阖家幸福。”
“好，好……”
倒也没人为难她，一桌子人客客气气地就把这轮酒喝了，灵秀暗暗松了半口气。之后的十几分钟里酒桌的氛围依旧很热烈，敬酒拼酒持续进行中，虽然总有人不时瞄上灵秀两眼，却也没有察觉出什么恶意，毕竟她很容易被人多看几眼。
“还好吧，我大伯也没那么可怕。”高伟民有些许得意地小声说道。
“可是，我还是想离开。”
“我知道你不自在，可是长辈们还没走，我们做晚辈的这么早就离开，太没礼貌了。”此刻高伟民的心里有着双重的优越感，一方面他的大伯在镇上是只手遮天的土皇帝，另一方面他追到了整个县城最漂亮的姑娘，坐在这里俨然是一个胜利者的姿态。
可是在灵秀面前趾高气扬只能适得其反，她的脸色瞬间变冷，“他们是你的长辈，不是我的。”
一句冷水泼下来，高伟民的得意顿时消散，态度回到了以往的卑微，“灵秀，我错了，我说错话了，再呆几分钟我们就走，好吗？”
灵秀的美貌和个性就像磁铁的两极，不被她的外表着迷，也会为她的性情所吸引，再加上那骨子里透出的倔强，似乎所有男人在她面前都自惭形秽，包括如今的景中宇。
她向来是吃软不吃硬，何况高伟民是对她有恩的人，这也是灵秀为什么答应来这种场合的原因，只是此时她还不知道接下来才是鸿门宴的真面目。
“嗡嗡嗡”，高伟民放在桌面的手机震了起来，他看了两眼，脸上有些许的不厌烦，这样的酒桌上真的不适合接单位领导的电话，可是又不能不接。
高伟民看了一眼身边的灵秀，没办法离开包房出去打电话，只好压低身子小声接听。
“喂，局长。”“我在外面吃饭呢！”“我放在您办公桌右上角的位置了。”“真的送过去了……”
“伟民，出去接电话，太没礼貌了！”
叔侄俩都喜欢拿“礼貌”说事，但威慑力明显是两个级别，高伟民此时已经被领导气得情绪上涌，又被大伯厉声责备，气冲冲地走出了包房。
还不等灵秀阻止，高伟民已经出去了，她看着他的背影难免心生埋怨，把她一个人放在一群陌生男人中间，实在不是明智之举。
果然，人一支开，刚才还笑貌黯然的高守善就开始发难了。
“灵秀，你今年多大了。”
灵秀的双手收在桌子下面，紧紧攥住那双筷子，目光也落在了筷子上。
“二十五岁。”
“这么大了？该考虑结婚生子了，伟民是我们高家的独苗儿，有才有貌，县里不知有多少姑娘想嫁给他，你却要和他分手？是不是有点不知好歹了？”
这样的话灵秀来之前也想到过，她的应对方法还是那一个——装聋作哑，随你们说去。
“你别以为装聋作哑就能应付过去，今天这个局就是为你而设的，不解决你的问题，我们谁都不会离开。小姑娘，我给你两条路选，选了就好好走下去，不选，那你们全家就休想在苏南好过了。”
家人是软肋也是盔甲，高守善插住了她的软肋，也激起了她要保护自己保护家人的心。
高守善一副已经完全拿捏住对方的姿态，“听好了，第一条路就是和伟民完婚，给高家生儿育女……”
“不可能！”灵秀这三个字掷地有声。
没有高伟民守护的情况下，这个小姑娘还是如此倔强，让高守善更加确定对手的单纯和愚蠢，这样也好，没什么心机自然更好掌控。
“我劝你好好想清楚——”
“我想的很清楚！”
高守善叹了一口气脸上的表情有点难以捉摸，“既然你下定决心和伟民分手，那么你和我们高家就一点关系都没有了，那么你只能选择第二条路。”
灵秀低着头再次沉默，倒想听听高守善能说出什么离谱的话来。
“这第二条路嘛——”高守善的语速似乎没有先前那么流畅，“我会把你培养成一朵顶级的交际花。”
话说得貌似隐晦，但灵秀一听就明白了，毕竟她最喜欢的茶花女就是一朵交际花，影视剧里也常见那些供有权有势之人玩乐的女子，不过是高级一些的妓女罢了。
她惊愕地抬起头来，看向高守善那张狰狞的脸，又看了一圈周边这些开始恢复原形的禽兽们，看来他们已经“培养”过不少交际花了。
看着她惶恐的神色，高守善更加得意地笑了起来，“看来你并没有那么单纯嘛，既然听得懂，就不必多费口舌了。你也应该明白，官场上上下下的关系不仅要靠利益维系，也要依靠别的，比如像你这么漂亮的女人，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得了的呢？下个月省里有重要领导来县里考察，到时候就是你的好机会了——”
“恶心！”
看着这帮人的嘴脸，灵秀是真的想吐，人类文明已经几千年了，为什么女人还会成为权贵的玩物？
“装什么清高？”和灵秀隔着两个位置的男人拍了一下桌子，“早就被拆迁队的那几个人玩过了，一残花败柳，嘚瑟什么？”
“放屁！”这是灵秀有生以来第一次说出这个词，还是怒吼出来的，此刻她心底的猛兽开始苏醒。
“嚯，还会爆粗口，这能是什么正经小姑娘？昂？别装了——”说着那个男人起身向灵秀走了过来，伸手便要拉扯她。
此时的灵秀已经不是几年前的她了，顾妈妈去世之后，灵秀就要求志强教授她一些防卫术，志强回了部队后，他们就远程教学，灵秀的天赋加上忘我的勤奋，几年的时间，特战队通用的攻守招数她已经上手了。
那个男人的脏手即将要碰到她的身体的时候，灵秀手上的筷子闪现一般插在了他的手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