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氏的风寒已经好了大半，正在服药。
梅雪儿慢慢走过去，从婢女手中接过药碗，“你出去罢，我同母亲说说话。”
屋里只剩下了母女二人，梅雪儿伺候沈氏喝完药，又摸摸她的额头，“还是有些发烫……这衣服都湿透了。娘，汗湿了的衣服穿在身上，又会再度受凉，这病就会反复。”
沈氏面露慈爱，微笑着说：“好，听你的，我待会就换一身。”
梅雪儿也俏皮地笑了，“记得我小时受凉发烧了，都是母亲日夜守着我，不停地给我额上换浸湿了的毛巾。”
她眉间神色一变，一脸的愧疚，“可我年少糊涂，总是不停惹事，让父亲母亲操心，甚至让整个相府都抬不起头来……如今回想起来，女儿心里，实在难过得紧。”
沈氏慈爱地摸着她的头，“傻孩子，说那些做甚，人一辈子，谁没有犯过糊涂的时候。你现在这么懂事，你父亲和我，就已经很开心了。”
梅雪儿眼里泛起了泪花，“母亲放心，今后女儿定不会再让您担心了……母亲如今病了，让女儿也伺候您换衣可好，权当成全女儿一番孝心，让女儿内心的愧疚，也能少上一分。”
沈氏一怔，“……你的心意，我明白。只是我这病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今后为娘老得动不了了，你再伺候，成不？”
梅雪儿哪能听她的。温甲说过，南越王室直系，后腰处都会有一个鹰形胎记。若沈氏是她生母，也是南越王室的人，也应该有这个胎记。
梅丞相虽是她爹，可也是男人，她不便看。但沈氏的疑点更多，她的后腰，一定得看。
她稍稍酝酿了一番情绪，眼睛一眨，泪珠就挤了下来，“母亲是还在生女儿的气？”
“哪有？”沈氏赶紧说，“行，娘依你。”
梅雪儿抿嘴一笑，轻轻脱下沈氏的外衣，待她想去解开沈氏里衣的腰带时，沈氏却一把抓住了她的手，脸有些微红，“算了。娘怪不好意思的。”
“可是……”梅雪儿心里着急，却不敢表现出来。
正在这时，屋外响起丫鬟的声音：“夫人，老爷请您过去一趟。”
沈氏一脸为难地看着梅雪儿，“孩子，你的孝心，为娘明白。你父亲唤我，我得过去。”
梅雪儿嘴角扯出一丝尴笑，只得又替沈氏将衣服穿好。
沈氏若有所思地看看梅雪儿，叹了口气，急匆匆就走了。
梅雪儿鼻子有些发酸。
在相府这四个孩子中，爹娘最宠的，便是她。
即便是这府上惟一的男丁梅家允，也从未得到了这种可以说是纵容的疼爱，就更别说梅芷画和梅芊月了。
是的，她和他们，是不同的。
她现在已经长大了，都嫁过人了，不再是不懂事的孩童，她不希望爹娘有什么事瞒着她。
书房里，梅丞相怔怔地看着手中刚写好的折子，也不知看了多久。
沈氏进来后，他将折子递给她。
沈氏飞快地看完，“老爷已经想好了？”
梅丞相点点头，“这是第二道折子了。梅家历代为相，皇上总要拿出些姿态来。我估计，待我上了第三道，他便能允我辞官。”
“这样也好。”沈氏放下折子：“刚才雪儿……”
“我知道，她想看你后腰，所以我便让人叫你过来了。”
沈氏咬着唇道：“怕是瞒不住了。”
梅丞相长叹一声，“走一步看一步吧。放心，雪儿是个拎得清的。在她心中，你永远是她母亲。”
“我并非担心这个。”沈氏赶紧说：“我是担心她……”
梅丞相伸出手，将沈氏的双手，紧紧握在自己手中，看着她，“这么多年，苦了你了……”
沈氏眼圈一红，“老爷千万别这么说，我一点也不委屈，能为老爷做点事，我，很开心……”
沈氏离开后不久，梅雪儿也来到了书房前。
她有些犹豫，还在思虑着如何开口询问梅丞相，更妥当一些。
屋里，梅丞相坐在书桌前发了一会呆后，便起身面向身后的书橱，沉默良久后，伸手在书橱最里面扭了一下，一个暗门，无声地打开了。
梅丞相犹豫片刻，走了进去。
暗门，无声地关上。
梅雪儿在书房外徘徊了许久，屋里都没任何动静。她唤了几声，没人应答。
“你确定夫人走后，老爷便没再出来过？”梅雪儿问屋外伺候的下人。
“回大小姐，夫人午后便离去了，老爷一直没出来，只是在送夫人离开时特意嘱咐小的莫让人打扰，便又进去了。”
梅雪儿眉头皱了皱，在门前来回踱了几圈，便想去敲门。
“大小姐，老爷说过不要……”
下人正说着，门从里面打开了。
梅丞相走了出来，“是雪儿啊，为父刚才有些乏了，竟睡着了。有事么？”
梅雪儿看了看那下人，“我们在此说了许久的话，父亲也没听到么？”
梅丞相叹了口气，“老了，精神便不济了，比不得年轻时。”
梅雪儿勉强一笑，“我准备明天就启程去云州，临走前，想同父亲说说话。”
“进来说吧。”梅丞相重新进了书房。
“忠德侯府的柳飘飘患了怪病，皇上让我去瞧瞧。”梅雪儿直视着梅丞相，“她的病的确很奇怪，不过几日，便迅速衰老。不仅仅是表面的衰老，而是由内至外真正的衰老。我找不出原因。”
“医术我不懂，这事我也帮不上什么忙。”梅丞相坐下，捻起一摄茶叶，又从小炉子上取下茶壶，泡开，慢悠悠地说。
“女儿并非是向父亲咨询医术。”梅雪儿抿了抿唇，接着说，“我翻阅了很多医书，终于让我找到一些端倪。”
她顿了顿，接着说，“十七年前灭国的南越国擅长研制各种密药，也有很多宫廷禁药。我查到有一种禁药，服用后，症状便同柳飘飘这般无二。”
梅丞相没说话，脸上也没什么表情，只是在听到南越国这三个字时，他手中端的茶盏微微一顿。
然后，他将茶杯放在案上，笑着看向梅雪儿，“那便好，你若能治好柳飘飘的病，也算是对皇上有个交代。”
梅雪儿眼角微微上翘，“不过对这种毒，我目前知之甚少，还不能为柳飘飘解毒，故特意来向父亲请教，能否多给我讲一些关于南越的事，也助我早日配制出解药。”
梅丞相没说话，再次端起案上的瓷杯，嗫了一口，才缓缓说：“南越已经亡了十七年了，再说了，你说的那什么毒，既然是宫廷密药，又岂是外人能知晓的。恐怕，为父帮不上什么忙……”
“父亲以前可曾去过南越？”
梅丞相：“……去过。”
梅雪儿瞳孔一缩，“何时去的？父亲能否讲与我听听？”
“没什么不可以不说的。”梅丞相淡淡地说：“那是快二十年前的事了！当时，先帝想对南越实行召安，命我出使。先帝的意思是，若南越臣服我大真，便并入大真版图，设为越州，封南越王为越王，世袭罔替，代天子治理越州。为父这趟差事，一开始挺顺利，可中途出了些岔子，南越王突然改口，还在我回大真途中，命人追杀我。最后，我侥幸逃了回来，此后再没去过。”
“那，到底是出了什么事，让南越王改变了主意。”
“我当时也不清楚，后来查到了些线索，疑是有人从中作梗，蛊惑南越王，说暗探打探到，先帝已布置好一切，若南越臣服大真，立即就会被灭族。”
“先帝真是这么打算的么？或者是有人暗中故意挑拨，重新燃起了两国之间这场本可避免的战火。”
梅丞相摇摇头，“不清楚。但以我的了解，先帝仁德，一向恪守信用，绝非出尔反尔之人。”
梅丞相说起越州，梅雪儿突然想起了之前梅芊月悄悄告诉过她，父亲在越州置办宅子。她眼眸微动，“上次进宫，听皇上说起父亲打算辞官？”
梅丞相点点头，“朝堂之事，想必你也有所耳闻，如今芊月是孝亲王正妃，皇上必定忌惮于我梅家，我若不辞官，只会为梅家招来祸端。只要一家人都平平安安，做不做这丞相，有什么打紧。”
“我明白，其实，我也希望父亲能远离朝堂争斗，颐养天年。”梅雪儿话题一转，“却不知父亲辞官后，是否还会长居京城，或者说，去青州的庄子生活一段时间，亦或是其他地方？”
梅丞相瞧着女儿眉眼间那似有所指的表情，“到时再说吧，还得看你母亲的意思。不过依她的性子，恐怕是不想待在京城的。”
梅雪儿点点头，“女儿明日便要启程去云州了，父亲可还有什么话，想要嘱咐女儿的？”
梅丞相思虑片刻，“最近京城出了几件大案子，你大哥也忙得好几天顾不上府里的事了，你自己要小心些。”
“父亲放心，女儿身边那几个小厮会些拳脚功夫，足以护我周全。”
“有他们在，你此去云州，我也能稍加放心。不过，你自己还得万事小心。你已经长大了，为父也不能总将你拴在身边，终究是要放手的。”梅丞相还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
梅雪儿不再多言。回到霁雪轩，见温乙正在院子里练功，便招他过来，轻声在她耳边说道，“乙，你们几个中，你的轻功最好，你帮我办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