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乔求的表演更像是一张网。
给他的压力越大，网线会被压得越绷紧。到了某种程度，甚至透明，但是不会断，承载的重量反而更大。
让徐胶觉得感兴趣的有两件事，一是他为什么年纪轻轻就能有这样成熟的演技风格，二是他的极限到底在哪里。
徐胶觉得有趣，却没想过这些会给乔求带来多大的压力。傍晚在剧场吃饭，吃着吃着乔求就吐了出来，把旁边姓宋的小助理吓得够呛。乔求身体现在全由宋助理负责，出了毛病都归他，宋助理哪儿敢不小心，跑过来又是顺背又是送水，生怕乔求倒下去。
“没事，没事……”乔求他是一紧张就吃不下饭的人，自己也知道自己的毛病，用手扇了扇，宽慰道，“就是有点热。”
宋助理连忙拿本子给他扇风，口中说：“晚上泡个澡，早点睡。”
乔求点点头，卸妆后一个人回到宾馆，冲了许久的澡，总感觉有点回不过神。
他躺在床上，愣了半个小时，突然爬起来给江展心打了个电话。
已经很晚了，可乔求只等了一小会儿，江展心就接了。
“……”
“……”
两人都没主动说话。乔求避着手机重重呼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小乔？”江展心的声音平淡而温和，“怎么了？”
乔求突然有点委屈了，声音沙哑，低沉，跟江展心说：“哥。——我想回家……”
江展心沉默了一下，语气变得僵硬，他压抑着愤怒，问：“谁惹你了？”
乔求靠在床上，说：“不是……”
“……”
“哥，我就是个废物。今天一整天，只拍我一个人的戏，全场都在等我。等我一个人……”乔求眼睛都是热的，只能仰着头用力眨眼，觉得浑身酸痛，心中又苦又闷，忍不住想放声大哭。可这种时候怎么能哭出声来，只会让江展心更加担心。
江展心又沉默了。他不是擅长安慰人的性子，而且就算乔求做错了他也不觉得乔求是废物。
废物的肯定是剧组。
江展心不太高明的转移话题，问：
“你那边热不热？”
乔求吸吸鼻子，“……热。”
“我一会儿接你回去。”
“别，别。”乔求连忙说，“不行。我已经签约了。”
江展心嗤笑一声，问：“违约金多少？”
他一点都不怕这些条条框框，询问的语气有些轻蔑。
乔求顿了顿，说：“不是这回事。我也很想好好拍。”
江展心难得听乔求跟自己抱怨，有心想好好安慰，可是实在是不擅长这种工作，多半是来倾听。
乔求也不想听人安慰，就是想发泄发泄。
如果将人分类，一种人自信心饱满，即便结果不好，也不能影响他的自信。还有一种人全盘否定自己，无论他能达到哪种状态。
乔求就是后一种人。大概是因为他在孤儿院待得时间比较长，没怎么受到过肯定，那份内心深处的自卑到现在都不能改变。
江展心听乔求这样近似侮辱的贬低自己，心里十分恼火，不是气乔求，是气那个剧组。
在江展心身上有一种戾气，这种戾气在说话时特别明显，只有面对乔求稍有收敛。
乔求比较依赖江展心，想多说几句话，但还没开口，就听到有人敲门，他对江展心说‘稍等’，然后问：“谁啊？”
来人是徐胶导演。这么晚了，乔求有点犹豫，不知道一男一女单独相处好不好。
幸好接着又听到副导演的声音。乔求跟江展心说了几句，挂断电话，开门。
徐胶年纪不小，也不爱打扮自己，跟着剧组风吹日晒，皱纹很多，看着显老。
可她的眼神却是慈爱的，看了看他的手机，问：
“乔秋这是在跟妈妈撒娇吗？”
乔求一愣，解释道：“是哥哥。”
他下意识感觉出‘撒娇’这个词不适合用在自己身上，可又不知道怎么反驳。
徐胶自然知道乔求情绪低落，可她不宽慰，不安抚，只是一个劲的给乔求讲戏。
“你见没见过，有没有这么一种人。”徐胶压低声音，耐心的说，“无欲无求，寂寞，高傲。可是也渴望幸福的家庭。当他遇到一个‘连骨肉皮’都能交给他的女人时，就变得有了人情……”
乔求没说话。这段人物分析，其实他已经听过不少次了，今天徐胶一直在给他贯穿这种思想，乔求也想明白，可是现实生活中怎么可能有机会见这种人。
“或者是在影视作品中。”
乔求又迟疑了一下。
“单看文学作品，你觉得他应该是个怎么样的人？”
“……”
徐胶在那边启发了半天，临走前拍拍乔求的肩膀，动作中的鼓励意味一眼可见。
对于乔求来说，鼓励是不太管用的。只有压力，和他与生俱来的不想给别人添麻烦的心，才能推着他一步一步向上爬。
《陆小凤》一剧中，西门吹雪是贯穿全文的一个重要角色，拍了一个星期后，乔求越来越接近徐胶心目中的人物形象。徐胶对他很满意，每次看见乔求，都会很温和地跟他说话。
乔求他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面部表情。如果让其他人演一个冷漠孤傲的人，年轻的演员大多板着个棺材脸，好像别人欠他的钱。乔求不这样，他的冷漠不体现在脸上，而是眼睛里。
他的长相决定他不适合演这种飘然欲仙的角色，可乔求硬是演了下来。
甚至比早就成名的周书瑶还好。
看徐胶对乔求这么满意，负责挑人的导演助理也很开心。
由于天气炎热，刚拍了一个星期，乔求身上就起了一片片的痱子。赵鸿专门打电话过来，叮嘱宋助理好好照顾乔求。
宋助理今年二十多岁，第一次当助理，经验不足，可胜在有干劲，对乔求是真的好，一听到导演喊停，第一个冲上去给乔求吹风扇的肯定是他。
这会儿宋助理正往乔求背上、手臂上贴清凉贴，从导演那边拿了一堆藿香正气水。
乔求坐在椅子上，任由宋助理给自己降温，脑子里还在想接下来要演的那场戏。
戏中西门吹雪第一次知道自己的妻子孙姑娘暗恋自己，那时候他应该是愣了一下。
可这样的人，怎么‘愣’才是合适的呢？
眼神呢？眼神是什么样的？
什么才是……温柔、缱绻的眼神？
或者不是‘温柔’，而是欢喜，喜爱？
乔求天马行空地想，不知过了多久，心里突然一激灵，又惊又羞，突然用毛巾盖住自己的脑袋。
旁边的宋助理吓了一跳，拍拍乔求的后背，说：“干嘛啊你。”
乔求闷闷地回答：“没事。我知道怎么演了。”
就在刚刚。他突然想起了江展心看自己的眼神。
温柔的、包容的。
怜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