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二福成功脱险,可他遇刺的消息却在宁闵不胫而走。
得知消息的百姓,接连数日将衙门口围得水泄不通,似乎唯有亲眼确认县令大人依旧安好,方能心安。
而最不心安的那个,非小生莫属!
自星光院开设伊始,小生几乎就未曾真正闲下来过,终日里都在为星光院的未来匆忙奔走。
只因他欲使更多的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且授其以立命之能。
少时,他曾藏身于无声无尽的黑暗,在人生低谷中挣扎,日暮清晨,春夏秋冬,四季流转,活得孤独又无助。
是父亲带着光,带着抚慰人心的力量,君子翩翩朝自己走来。
父亲带他走出了黑暗,走出宿命里的霜雪经年,帮他找到了生活的方向,让他学会了自立自强,给了他一个可以全身心依赖、依靠、且无比温暖的一个家。
他的手语,震耳欲聋。
他的学识,广博包容。
他的教诲,如春风沐雨般滋润着自己的心田。
承前人意志,树后人榜样,成现人风骨。他,王小生,此生只想成为像父亲那样——给他人带去希望和温暖的人!
于无声处,成为光本身!
他努力为聋哑者提供帮助,可他却忘了,聋哑者最需要的不是同情与物质帮助,而是鼓励,是内心的充实与强大丰盈。
父亲说:“我们生而相同,皆知笑与信仰,所不同的,只是世界予聋哑的爱向来静谧罢了。
他们虽无法耳闻,亦无法言表,但内心却更为敏锐。他们所需的并非同情之目光,更非愚昧之嘲笑,他们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鼓励,需要的是超乎常人的支持。
听得见,你所面对的是绚烂多彩的人生与天地;听不见,你的整个天地与内心皆是荒芜凄凉、落寞冷寂的……
而声音,即为鲜活的天地。”
然而,随着小生与越来越多的聋哑者接触,他逐渐意识到,大多数聋哑者的认知水平都相当有限。
他们生活在一个全闭环的圈子里,固守自封,不愿寻求突破,只一心安于自己的舒适区。
他们很难克制情绪,盖因其难以迅速、顺利、清晰地表达自身想法与意愿。
他们仿若来自异域,思维蛮荒未开化,更是难以理解道义、责任、诚信、友谊等观念。
从满怀信心到心灰意冷,不过一年光阴。可愈是失败,小生便愈想证明自己。
于是,他将自己几乎全部的精力都倾注到了星光院,试图通过蒸蒸日上的星光院来证明自己。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得知父亲遇刺的消息。
自责、愧疚、难过,如潮水般向着小生涌来,几乎将他整个淹没。
他突然意识到,自己已经记不清上一次与父亲一同散步是在何时了。每日回家用膳,他也都是踩着点儿回去,用完膳后又立即赶往星光院,或是去往其他需要他的地方。
他不再沉迷被视为天赋的绘画,极少参与家庭聚会,更别提与家人谈心,为家庭付出了。
原来自己与那些不开化的聋哑者并无分别,皆是自卑到骨子里,然后一心想要证明自己。
证己与常人无异,证己之优秀,证己为他人所需。
以至于顾此失彼,失的还都是自己的初心。
真是虚荣且自私!索取又贪婪!
小生用一切不好的词汇形容自己,却仍无法减轻自己的愧疚分毫,反而是被这些不好的词紧紧束缚,开始无休无止地怀疑自己。
……
见小生一副欲哭的模样看着自己,刘二福感到一阵头疼,于是他故作轻松晃了晃自己受伤的胳膊,清了清嗓子,笑道:“这不已经没事了么,当时那种情况,负点小伤实属正常。”话虽如此,他却疼得在心中暗暗叫苦,忍不住从牙缝中倒吸一口凉气。
“若是我能在事发时及时赶到,父亲或许……”小生一脸懊恼。
刘二福截住他接下来要说的话,“瞧你这话说的,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我受了多重的伤呢,其实不过就胳膊上挨了两刀而已。说来也怪,其他地方都安然无恙,偏我这胳膊同一处,竟然能挨不同的人两刀!难道我这胳膊有什么特别之处不成?”
“我断言你的胳膊并无特别之处,只是你自己将胳膊伸出去任人砍罢了。”刚从屋外走进的景玮,很不给面子地嗤笑道。
在看到刘二福中气十足,还能自在开玩笑的模样,景玮悬了一路的心终是落了下来。此刻的他,相较于此前乍闻刘二福受伤时那个一脸焦急模样的人,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那是刺客不知道你嘴欠,不然论被砍,没准我还得去你后面排个队呢。”刘二福回怼道。
“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刺客见我长得这般俊美非凡,大概率是不忍下手的。”景玮给自己脸比了个‘耶’,一屁股坐到刘二福旁边的空椅上,欠欠儿道。
“真替你感到悲哀,一辈子都未仔细瞧过镜子,连自己是何模样都尚未可知。”刘二福啧啧回道。
“照不照镜子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人初见我时眼底的惊艳,这便是最好的诠释。更何况,相较于某人,我是年轻又俊俏啊!”景玮说这话时,刻意将‘年轻’二字咬得极重。
看着两人你来我往的互相调侃,小生心里五味杂陈。
原来,只有自己在原地,甚至在远离,而其他人都在相互靠近,关系日渐紧密。
他想起父亲曾经对他说过的话:“孝顺是单方面的服从,亲情是双向奔赴的爱。家,也需要家人的用心维护!是家人的存在,才让我们有了软肋,同时也身披铠甲……”
小生突然明白,或许自己不该一味地追求证明,而是应该像父亲一样,先正己身,再施教、施救于人。
与此同时,还要尽全力维护好自己一生中最好的修行道场——家!